现在不必拿出什么确凿的证据，关于卢恭安的揣测，大家心里所想到的只怕都已经是一模一样。
人的流言蜚语，向来都有着足以胜过瘟疫的蔓延速度，今天只要这些人回去了，想必不出几天，这件事便一定会流到皇上的耳中。
卢恭安这次已经再没有了退路，二夫人直起身子，压下眼底一点冰凉，面容恳切，“这件事还望几位大人可以不再多言，恭安的前程才刚刚开始，怎么能为了这种事情而毁于一旦？”
她的话，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在提醒。
在场的人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表面上自然都应允了下来。然而，就在他们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见刚才一言不发的卢净初上前一步，语调虽然平和，却透着一抹令人不容拒绝的魄力，“烦请几位大人留步！”
“这件事是卢家的家事不假，但却事关大哥在同僚当中的名声。大哥向来清白，倘若因为这件事不清不楚便为自己身上抹了灰，那岂不是太冤枉？我们卢家处事也向来公平严谨，今天这件事，势必也要查一个水落石出。”
卢净初沉稳的目光，从容且缓慢地扫向二夫人，“二婶肯护着大哥，这片心意我替大哥领了。我也相信，大哥他绝对不会是做出这种事的龌龊之人。可要是没能查个清清楚楚，就这么稀里糊涂便推脱了，这种说都说不清楚的清白，如何能真的算是清白？”
“净初。”二夫人低低叹息一声，若不是眼底最深处隐藏着的那一丝毒辣，现在的她看起来还真像是正在好言相劝，她刻意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未出世的孩儿也算是一条性命，刚才他们的话，你也全都听到了。”
“万一，真的是恭安他不胜酒力，一时糊涂，这可算是重罪啊！你大哥又是朝廷命官，更是罪加一等，你这么做到底是不是能够真的帮到你大哥，二婶劝你还是想清楚的好。”
卢净初轻轻一笑，“不必想了，倘若这件事真的得到了证实，是大哥做的。到时大哥该承担的责任自然要承担。不光大哥，就连我自己，都愿意一死来替大哥向姨娘腹中孩儿谢罪！”
“净初！”老夫人面色一沉，现在就连她，也不敢十分肯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卢恭安所为，她贸贸然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立下了这样的重誓，万一到时候……那要她这把老骨头如何是好！？
“老夫人您不必担忧，是非对错，永远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颠倒了的。我之所以恳请几位大人留下，也是想让诸位看个仔仔细细，到时万一又有什么对大哥不利的流言蜚语冒出来，也好有几位亲眼目睹了的大人，来为大哥当一回证人！”
卢净初说的字字铿锵，二夫人眼底却浮起了一丝轻蔑。
所有一切她都布置的天衣无缝，任凭卢净初再如何不甘心，她也不会找得到任何为卢恭安翻盘的证据！更何况，水秀的证词，才是比什么都有利的证据！任凭谁，也绝不会相信一个母亲，会利用自己健康的孩子来作为栽赃人的代价！
她现在这么做，无非就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不管再过多久，不管她有什么法子，这次的卢恭安都不要再妄想能够逃得出她的手掌心了！
二夫人心中阴冷一笑，面上却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那好，既然是净初执意要这么做。老夫人，您就由着她这一回吧。”
老夫人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眼下还有这么多卢恭安的同僚在这里，倘若她硬是要制止，不免会让人以为是卢家人心虚，在偏袒卢恭安。当下也只能沉默地点点头，神色之间却尽是无奈。
“既然这件事牵扯到了大哥，那么为了避嫌，就让我来吧。”卢净初深深望了一眼卢恭安，转而目光一冷，看向了巧芝，“你的伤口，伤的可实在不轻，不知道是碰到什么地方了，会撞出这样一片血肉模糊？”
事先二夫人都已经把她该说的话教了个清清楚楚，但却没有提到过这个问题，巧芝略一愣怔，不明白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扫了一眼二夫人，见对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暗示，便抬起手胡乱一指。
“大少爷一推我，我就撞到了这一处桌角！”
卢净初淡漠地扫了一眼那桌角，随即怒容满面，“大胆贱婢！还敢说自己没有撒谎！”
“奴婢本就没有撒谎！”巧芝委屈道，“三小连一点证据都没有，怎么能如此轻易，就一口咬定奴婢是在撒谎？”
“还敢嘴硬抵赖是么。”卢净初冲巧芝冷笑一声，转过头对柳叶低语两句，又抬起视线，“你且站过来。”
巧芝更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了，迟疑一下，她还是顺从地走到了卢净初身边。
谁知她脚步刚一站稳，柳叶便用尽全身力气，一边扯住她的头发。在巧芝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的头就已经被柳叶死命扯住，用力地撞上了桌子一角——
“三小姐！？”众人看的全都是心头一惊，卢净初这是要做什么！？
“净初！”二夫人也低呼了一声，“就算这丫鬟不肯顺着你的话来说，你也着实不该动用私刑，要活活撞死她呀！”
一声惨叫过后的巧芝，抱着头便瘫软在了地上，痛苦尖叫连连，在原本的伤口旁边，此刻又多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粘稠的鲜血沿着鼻梁慢慢流淌了下来，像是一条粗大的暗红色蚯蚓。
老夫人也有些看不过去了，颤巍巍道：“净初，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你活活打死一个丫鬟，就能够证明恭安的清白了吗！？”
巧芝打着滚，污血已经染了满脸，她不停地哭嚎了起来——“老夫人救救奴婢！三小姐这分明是要杀人灭口，好堵住奴婢的嘴啊！”
“刚才被撞了一下你都活的好好的，还会栽赃诬蔑大哥，现在再撞一下你也还是不会死。就算真有个万一也无妨，君姑娘就在府里，随时都能妙手回春，把你这条贱命给救回来。”卢净初冷冷一笑，指着巧芝刚才撞上去的桌角，道——
“老夫人，这满口谎言，诬蔑主子的贱婢，即便是真的死在了这里，也不值得您怜悯半分、您瞧这桌角，这是刚才她撞上去的地方，大家可都看到了什么不同？”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既然秀姨娘自己都开了口，那我也就没什么说不得的。二婶她对秀姨娘的确恨之入骨，平日吃穿虽然不曾亏待，心里却始终不曾把她当过卢府里的正经主子看。”卢净初慢悠悠道。
“所以秀姨娘房里用的这些桌椅摆件，全都是从之前的下人房间里弄来的。这桌子的做工，自然也就和主子房间里的做工不一样。做工本就算不得细致，又因为用的太久，所以四个桌角都已经被磨损了。”
“这四个桌角的磨损程度都是一样的，按照常理来说，如果是被撞出了那样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桌角上怎么也不可能干干净净，一点血迹都沾染不到。可是大家看，这四个桌角里面，只有巧芝刚才撞上的那一个沾到了血迹。”
“至于她刚才信誓旦旦，说是自己撞上去了的那个桌角，可是干干净净，连一丝的血迹都看不到。难不成，是巧芝她被撞晕之后又把桌角擦干净的么？还是说，在她拼了命的保护秀姨娘的时候，还有那个闲暇来擦干净桌子？”
卢净初不疾不徐的说完，巧芝立即变了脸色，“不、不是的！奴婢只是记错了，奴婢是被大少爷狠狠推开才受伤的！奴婢只是记错了，奴婢……奴婢不是装在了桌角上，奴婢是撞在……撞在……”
一滴冷汗从巧芝的额头上渗了出来，她的视线慌乱地扫着四周，却不敢随口贸然编造一个自己被撞的地方。倘若在她随口一说之后，卢净初又要让她撞上试一试，她岂不是要被活活撞死了！？
巧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二夫人，见她脸色很微妙地沉了一沉，当即身上便禁不住抖了一抖，狠狠一咬牙，“当时奴婢实在太痛，立即就晕倒了过去，奴婢到底是被撞在什么地方的，奴婢实在想不起来了！”
晕倒想不起来这个借口，实在很是有些牵强附会。尤其是她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自己是被推撞到了桌角上，转眼却又不记得。一时之间，众人的眼光不免有些狐疑了起来。
见巧芝这副模样，还歪倒在床上的水秀眼底散开一片阴翳，随即颤声抽泣道：“三小姐未免太仗势欺人！我的丫鬟不过就是护着我，说了几句对大少爷不利的实情，你怎么就能这么狠心，要把她往死里作践！”
“你要我认下这口气，我忍就是了！你何至于要把事情做绝到这个地步！自从进到卢府，真心待我好的，就只有巧芝这一个丫鬟，我已经没了自己的孩子，要是再看到巧芝在我面前被活活打死，这简直就是在把我往绝路上逼呀！”
水秀本就长了张柔媚无辜的脸，现在她这么一哭，当真是哭的字字血声声泪，让听到人也都是一片肝肠寸断，心酸不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