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相貌,原本与小玫走的是同一个路子,不算艳丽,但胜在清雅。北辰郁秀莲偏喜欢这种类型。后宫之中,更衣桐月容与昭仪皇甫明月都是明眸皓齿艳光照人的模样,一直就不怎么得宠。
当初入宫的时候,小玫看着是与她差不多年岁的。那个女人实际上多大也没人知道。但时光荏苒,她被岁月摧残,那个人,却依然如少女一般清澈,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红颜弹指老,衰朽的却只有她一人。
小玫生下的那个男孩取名北辰胤,字君辞。刚生下来没多久就被传诏册封为东宫太子。虽说是有廉贞的星命在,也可以理解为这般重视是处于北辰郁秀莲对长子的喜爱,或者说是因为那男孩是阴阳师一脉因此身份高贵足以继承北隅王朝。但,更也许,归根结底是因为北辰郁秀莲对小玫的宠爱。
与季游陌猜想的完全不同,她原本以为小玫生下孩子之后,儿女双全的北辰郁秀莲大概就觉得人生满足了从此以后会踏踏实实只同她一个人过日子。
事实证明她真的是想太多了。少君出生之后,在小玫身边只留了一个月便被送到东宫由乳母以及内廷女官,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等人教养。
北辰郁秀莲对于绿玉轩的关照亦是一如往昔。虽然偶尔也来白花馆,与她闲坐聊一聊宫中琐事。但显然,季游陌早已不是宠冠六宫的那个人。
四月初的时候,南部出现了时疫,连京畿附近都有人被感染。北辰郁秀莲立即打发了户部的人赈灾防疫。南方瘟疫来势汹汹,为了保障帝都安全,天启全城戒严,连内廷之中都如临大敌。人人小心防范。偏偏这个时候,小玫还同北辰郁秀莲说想去疫区那边看看,也许能帮得上忙之类。自然是被北辰郁秀莲坚决拒绝了。
四月中旬,谨成殿主位黎吉将折子送到季游陌与上官染烟两妃那边,说是与她同住谨成殿的更衣江明依似是感染了时疫,要传太医过去诊断一下。
季游陌当时就准了,一边遣人去传太医,一边便令宫中内监将谨成殿围了个密不透风,禁止任何人出入。太医诊断之后,说江明依全身红疹,症状的确与时疫有相似之处,但却不能确诊。
即便如此,谨成殿还是立即被隔离起来,由太医院的人在谨成殿照料,以防疫情在宫中蔓延。
谨成殿上上下下相当于被软禁的状态,每日还要将正在研究斟酌中,不断更改配方以针对时疫的药汤喝下去。院子里也日日泼洒艾酒,将一些药草拿去焚烧。折腾的整个谨成殿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太医院的人再怎么处置,都是在季游陌的默许之下进行的。毕竟她还是后宫里管事的人。奇怪的是,一向跟她不对盘的苏华章这一次却连半句怨言都没有。
谨成殿内居住的,除了那位疑似感染时疫的江更衣,还有桐更衣。三人之中,论位分,论娘家地位,都是黎吉最高。她既然不说什么,别人也就只能忍耐了。
江明依身上的疹子迟迟不退,内廷里人人惧怕时疫,连走路都要绕着谨成殿了。北辰郁秀莲为了治理时疫以及春耕筹备的事情在前朝忙着,无暇顾及后宫这些小事。谁料才过了半个月,桐月容夜半腹痛,血流不止,传了太医过去,诊脉之后才发现是出了大事,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落出一个同拇指差不多大的胚胎来。
似乎是怀胎还未满两个月,因此一直不知道。偏偏救治时疫的方子中便有一味桃仁。喝了那么多天,硬生生将腹中胎儿给打了下来。
即便出了这样的大事,季游陌依然坚持继续封着谨成殿。北辰郁秀莲知情之后震怒,责令太医院左院判宣老太医为江明依仔细诊治。结果那位宣太医亲自探望之后才发现,江明依所患并非时疫,而是因为气候潮湿,再加上饮食不当引起的湿疹。
先是庸医误诊,之后是季游陌不分青红皂白的封宫,竟然断送了一个皇嗣。北辰郁秀莲在宣太医给出定论之后便立即去谨成殿探望,并将桐月容晋为承恩以示安抚之意。同时责令季游陌在白花馆中反省。无诏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整件事来的太快,隐约便让人觉得有些不单纯。江明依的湿疹是因饮食不当引起,既然如此,便存在有人暗做手脚的可能性。桐月容虽然住在谨成殿,却是向来与皇甫明月交好的。再者,苏华章原本便是有过身孕的人,不到两个月的征兆,那位桐更衣自己不知情,未必不是苏华章看出端倪,因此才有了江明依这一出。
前后连起来一想,若是此事真的是苏华章一手安排,倒是一石四鸟。既陷害了季游陌,又弄掉了桐月容的孩子,顺便还打击了皇甫明月。还可以将北辰郁秀莲的心思转到谨成殿那边。果然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人,心思敏锐智谋过人。
即便心中有些数,没有证据,终究奈何不了别人。季游陌闭门思过期间,也就只有上官染烟去探了她一次。多少有些愧疚的意思,毕竟她们两个人地位相等,都有管理内廷的责任在。若非上官染烟不闻不问不管,也不至于所有罪责都落在季游陌一人身上。
上官染烟原本是诚心诚意去慰问的,谁料话才说了一半,便被季游陌打断,道:“上官妃素来不管内廷这些琐事,不也是被我排挤的么?本宫如今自作自受,可不敢再责怪上官妃。”
一下子噎的上官染烟无话可说。两个人静静坐着喝茶,隔了一会,季游陌又道:“本宫眼下禁足期间,消息也不灵通,听说陛下是晋了那位小产的桐月容为承恩。这么说的话,谨成殿里有黎吉在,又有江更衣正在养病着,让桐承恩继续住在那边,是否有些委屈了?陛下向来是不操心这些小事的,咱们可不能不替陛下打算。”
上官染烟道,“这事儿倒不止季妃你一个提起了。前两天皇甫昭仪才说过,她向来同桐承恩交好的,如今兰漪殿那边也没旁人住。倒不如让承恩搬过去,她们之间有个照应也好。”
“上官妃若是真觉得对不住我的话,不如卖个人情给我。白花馆虽然地方狭小,不多桐承恩一个。你也知道,皇甫明月同承恩素来交好,住在一起便是拉帮结党,日后若惹出什么事端,也得我们担待着。放在我眼皮底下倒好了。”
上官染烟愣了下,道:“你这又是何苦,这内廷之中,无人能只手遮天,即使怨恨她,将她放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处,不过是给自己添不痛快罢了。”
季游陌微微冷笑,“这次事件,桐月容不过是个受害者,本宫亦不屑于怨恨她。身在六宫,本宫不用只手遮天,只要能遮得住某些人的头顶让她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就够了。”
“罢了,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也不是我能轻易揣度的。我便帮你这一次吧。桐承恩迁宫的事情,我照你意思报给陛下。至于准不准,那便是陛下的意思了。”
“那我就先谢过上官妃了,若是不能成事,也不会怪到上官妃头上。”
上官染烟言而有信,回去之后便将这件事同北辰郁秀莲说了。多少念着以往的情分,再加上也不想驳上官染烟的恳求,北辰郁秀莲就那么应了。
他对桐月容,不过是一时的兴趣,念在那个人刚刚失去孩子的伤痛,才略微关心了一下。这些许的愧疚过后,也就不在意了。
向来天家情薄。身在后宫的人,早该有觉悟。
北辰郁秀莲倒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季游陌。那一位毕竟是他重要的臂助。只是自小玫生完孩子之后,尚未出月,便几次三番同他提想要出宫的事情,反正就是在紫寰宫中住不惯,倒宁愿搬到宫外去。
这像什么话?毕竟阴阳师已经离世,小玫在这世间连个可以归省的娘家都没有。堂堂帝王宠妃太子生母,若是三番四次往长门宫打发,也不合适。往明面上说,礼部那些执令一定会引经据典拼死反对,私心里,北辰郁秀莲亦舍不得她离开。
他们之间的感情虽说没有那么深,但小玫那样淡漠的姿态,自有其独特风韵。这种人,总要相处的久了才知道好处。毕竟那位心思空白一派天真,什么都不怎么计较。因此北辰郁秀莲总觉得,在她身边时才最为自在。若是允她出宫,一年半载不见,想一想都觉得牵肠挂肚。
也是因此,即便太子已经出世,北辰郁秀莲有空的时候,还是乐意在绿玉轩那边陪着小玫,莳花种草也好,品茶谈心也罢,不过是想要让那个人在这后宫之中多一些留恋罢了。
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小玫人在他身边,心思似乎却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尽管静默不语,但那双深井一般的眼瞳中,却似是有千言万语,高深莫测。
有时候北辰郁秀莲都觉得,即便这样困着她也好,只要可以静静坐在她身边,也就心满意足了。朝堂之上那么多肮脏,后宫之中,又是人心不足的争斗。也唯有小玫,宛如白莲一般,不沾染半分淤泥。
年轻的时候他是真心喜欢季游陌的,觉得那个人虽然心机深沉,人又狡猾。但难得对他痴心一片,可以帮着他算计别人也不错。况且聪明的女人在强势的男人眼中,反倒比木头一般听话乖巧的女人可爱。这些年许是日子过得长了,再加上年岁日长,便有些看不上过于精明的女人了。但毕竟有当年并肩于战场的情分在,一时也不至于过于冷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