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染烟听了这话,不由颇为责备的看了皇甫明月一眼。
做侄女的不懂事,难道做姑母的也一样不懂事么?这种话,岂是能当面说的。当长秋君是什么人了?那一位,从来就不会任人予取予求。
当初肯让皇甫晴湘进六庭馆,还是因为有上官染烟的手谕的缘故。如今易君书已经成了六庭馆馆主,六庭馆的事情,再没有人别人能插手。皇甫晴湘不过是一个小小助教,还真拿自己当葱当蒜了。前任馆主薄红颜在的时候,法度严苛,一个不小心得罪馆主,被赶出去都没人敢说什么。
易君书当然不至于嚣张薄红颜那个地步,因此她只是略笑笑,道:“六庭馆升职有现成的规矩在,本宫从前也是硬考上来的。皇甫嫔若是有意进取,本宫绝不会刻意阻拦。”
开什么玩笑,她是不会阻拦,六庭馆那些教母拼了命也会将皇甫晴湘拦下来的。先不说她自己有没有再进一步的本事。六庭馆的人被宫妃削面子也削的够了,要是各个都学易君书,年纪轻轻就去砸场子碾压前辈,还让人活不活?
皇甫晴湘道:“臣妾才疏学浅,不敢跟娘娘相提并论。只是,慎刑司刚成立不久,想必也有许多琐碎功夫要做,进这样地方,应该不用考试吧。”
易君书道:“上上下下,职务上都已经有人了,慎刑司是小地方,事情不多,也用不了那样多人。”
那倒是没错,到现在为止,也就只是处罚犯错的宫人而已。宫里又不是天天有人出岔子。自从君书出面管事以来,六宫内外都已经收敛很多了。最初一阵子忙过之后,现在只要宫内没出事,那边也就没什么事情。多一个人还要多支一份俸禄,又不是银子多得没处用了。
皇甫晴湘道:“苏昭仪此刻不是还在养胎么?娘娘若是不嫌臣妾驽钝,就将她的事情交给臣妾来做吧。”
易君书都懒得理她了,只略笑笑,道:“那你问她去。左右行台几乎算是平级了,就算是本宫,轻易也不敢让别人为她代行职务。”
说着又瞥了眼皇甫明月,轻声道,“苏昭仪虽然地位上是个昭仪,但此次若是给陛下生下孩子,日后母凭子贵,地位也许还在我们之上,我既然与她共事,总该对她客气些吧。”
皇甫明月尚未说话,上官染烟先说道,“那是自然的,大家在宫里,都是姐妹,无论地位如何,都该和睦相处才对,至于六庭馆与慎刑司,那是长秋君的地方,长秋君自己看着办就算了。皇甫嫔若是还有什么要说的,私下与长秋君谈吧,本宫这里可是有一大堆的公事等着呢。”
无外乎是说月例银子的事情,总算知道为什么从前季游陌一再省俭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宫内妃嫔,除了月俸以外,五品以上,每个月另有二百两银子的衣饰补贴。
但说起来,内宫有辛者库负责浣洗衣物,至于衣料首饰,内务府定期也有送。打赏下人的钱,从月俸里出也足够了,因此上官染烟打算将这一笔当做重复开支给裁撤下去。
话说出来,底下一时半会儿竟然没什么反应。
五品以下的人,原本就不能领这笔钱,自然没必要多话。至于五品以上,都是门阀出身,还真不至于为了这每月的两百两银子当场变脸色。
她原本是担心长秋君会说什么的。毕竟上一次季游陌裁撤炭火的时候,就被君书当面顶了回去。因此这一次提这件事之前,就提前和长秋君商量过了。因为宫中财务状况实在堪忧,帮内务府省些银子,也好让内务府晚几年再跟她们讨债。这样大家还能过得体面一些,总算谈清楚了,才敢当面来说。
长秋君还跟她提了,若是再翻翻账本,冗余账目不止这一项,再裁撤几笔也不是不行。只是那样做的话,恐怕会招致更多的反对。反而得不偿失。
节流一项,从前季游陌已经快要做绝了,上官染烟也只打算到此为止。一眛苛待宫内人,以后自己的事情也不会好过。
事情谈完,朝会也该散了。众人陆续起身离开,上官染烟见皇甫明月坐着没动,心知她恐怕又是有话要私下说。心底叹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先将正要离开的湘灵叫住。
和颜悦色道:“今日怎么没看到季更衣,是身子还不好么?海姬既然与她同住,就累你多照应了。”
湘灵低声应道,“劳上官妃惦记了,更衣这阵子是不大舒服,春季乍暖还寒,不大适应,因此这些日子都甚少出门。听落梅说,是病的挺厉害的。”
“回头再传太医院的人过去看看吧。海姬远道而来,也不知能不能适应天启这边的水土,也该多多保重身体。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也一起让御医看看吧。虽然宫中要裁减用度,但海姬是碎岛公主,不在这些规矩之内,我回头告知内务府,额外给你加一百两的俸禄吧。”
之前听人说过,碎岛那边歧视女性,湘灵虽然贵为公主,妆匣也不甚丰厚,更何况初到北隅,处处都要用钱,因此不忍心对她苛刻。
况且季游陌都沦落成更衣了,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的月俸,白花馆的日常开销怕是都得湘灵支付,这位是公主出身,人又年轻,却丝毫也没有架子,也不会由着性子任意妄为,因此上官染烟还挺看得上她的。
湘灵垂首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谢过上官妃了。”
“季更衣是陛下心中真心在意之人,眼下虽然地位没落,本宫却从不曾看轻于她。可惜与她同住的日子却不长,只能靠你在她身边照应了。若是季更衣平安无事,本宫打心底感激你。”
“臣妾不敢当。将军昔日对臣妾一家恩重如山,湘灵无以为报。季更衣是将军的妹妹,能照顾她,也是臣妾的福分。”
上官染烟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本宫也就放心了。”
湘灵告退之后,她又叫了一叠桃花酥过来当茶点,眼看着,是要与皇甫明月长谈的意思了。
日影都已经走到了过午的时分,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上官染烟笑笑道,“皇甫妃若有什么话,不妨同我明讲吧。但凡我帮得上忙的,必然不会推辞。”
皇甫明月面色略微有些尴尬,道:“怎么敢跟明成君提什么要求呢?是臣妾管束无方,让侄女当众失仪了,心里惶恐,因此才想跟明成君告罪来的。”
上官染烟道:“算了吧,得罪我又有什么呢?别真惹怒长秋君就好。你是她长辈,又跟她住在一起,有事没事就该提点她一些。免得她什么时候铸成大错,连你也受连累。”
出于好心才说这些的,若是对方听不进去,那也没办法了。
皇甫明月叹息道:“说了她也不听,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若是你,同这样的人绑在一起,还不如干脆退宫算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皇甫明月吃惊的抬着头看向她,她还在若无其事的啃桃花酥。
本来就是么,自己不行也就算了,身边还跟着那样一个猪队友。早晚要被拖累死。还不如退出好一些。
皇甫明月迟疑片刻,道:“臣妾又何尝不知,与其日后被人连累,遭遇不可意料之事,不如在正妃的位置退下去。但毕竟还是有苦衷的。”
“说来听听?”上官染烟将手上的点心渣拍干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皇甫明月,眼神里满满都是好奇。
皇甫明月轻叹一口气道,“总该为父母兄长考虑的吧。我可不像你,你哥哥自己就是家主,权倾朝野也这么些年了,没有什么人能动得到她。至于我,虽然哥哥有军功在身,但毕竟父亲不是家主,不仅要防着外人,还要防着自己家里人。也不是自己愿意活得那样辛苦的,终究是无可奈何。”
说着又意味深长看了上官染烟一眼,道:“就算同样是入宫近十年,渐渐年老色衰。但我与你还是不同,你至少有孩子傍身。而我,在这深宫里,不知要怎样才能熬下去。”
一个人夜夜数更漏的时候也有过,往前看尽然只是一片黑暗,毫无前途希望可言的日子也过过。竟然还是走到了现在,有些时候,连自己也觉得惊讶,那些过往,到底是怎样过过来的呢?而往后的日子,只会更艰难。表面若无其事的过着,心里头,可是真的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
上官染烟叹口气道:“可惜小玫那个孩子已经让雪姬抚养了。不然我就帮你将她要过来,也好少难过一些。”
皇甫明月道:“说起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净公主生下来的时候容貌就毁了,如今又交给一个侍女出身的人抚养。同样是小玫生下来的孩子,难道就厚此薄彼到这种地步么?”
“墨雪虽然出身低微,但毕竟是一直在小玫身边照料的人,因此将净公主交给她也不奇怪。皇甫妃若是想要孩子,不如跟陛下开口吧。”
“他向来是不在意我的。”
“你若是求他,也许他也肯。”
只是要一个孩子,又不是跟朝政相关的什么大事。上官染烟心里有数,早些年的时候北辰郁秀莲不愿意让后宫生出太多的孩子来,是因为东宫未定,为了防止身份低微的人生下的孩子觊觎东宫,引起祸事。如今么,太子已经有了,那大概别的人就算有孩子也无所谓了。
最好是个女儿吧,在这宫里,若是没有孩子,一个人苦苦支撑,那就太辛苦了,连想一想都觉得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