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明月轻笑道:“这可就奇了,季妃主事后宫,哪个能在幕后指使她?”
落梅道:“净公主胎中之伤,乃是尸毒所致,我们娘娘手中南苗尸阵图纸不少,然而却从未送到颜寂面前。前些日子,少了一张法阵图,碧主子深夜遣墨雪姑娘过来问,我们娘娘才知道这件事。好端端的,白花馆里的东西怎么会跑到绿玉轩呢?那些日子,也就眼前这位上官姑娘在太阴殿和白花馆之间来往的多一些。至于图是哪里来的,碧主子身边的墨雪,心里也该有数。”
她人虽然跪在地上,目光却轻轻的往墨雪那边瞥了一眼,墨雪心里顿时就有数了。
当日符咒之事,天知地知,眼前的落梅也是心知肚明。若是此刻不站出来作证,季游陌倒台,也没她的好果子吃。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她决不愿前功尽弃。
当即便跪上前道:“奴婢的确知情,当日那张法阵图,是在太阴殿那边,主子自己的书架上发现的,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因此主子稍微试探了一下,虽然因此受伤,但却严令婢子不得张扬。”
“冤枉,臣女冤枉啊陛下。”上官绾绾听这话里的意思不对,忙叩首高呼。
落梅冷笑道:“太阴殿来往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陛下传过来仔细问问,迟早水落石出,上官姑娘喊冤未免喊的太早了些。”
北辰郁秀莲轻轻皱眉,刻意无视上官绾绾,却问落梅道:“你说幕后另有主使之人,又是什么意思?”
落梅道:“宛容柏氏,屡次在白花馆妄言,刻意挑起我家娘娘与颜寂之矛盾。我家娘娘南苗出身,不知宫中法度。因此才会中小人奸计。”
直到此刻,季游陌依然不言不语。
她并不是傻得,方才因为一时之气顶撞北辰郁秀莲,此刻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其实她自己根本就不想死。
想到从前与北辰郁秀莲一起经历过的那些往事,想到今时今日,若是身死,黄泉路上一人独行,或许再等数十年,也不可能再见北辰郁秀莲一面,只为这一桩心事,便觉得心生惊怕。
况且,她害死过那么多人,罪孽深重,若是死了,或许就是天诛地灭了。
心里漫无边际的想着这些事情,因此失神片刻,就算眼看着落梅为了她的缘故攀诬他人,也不想阻拦了。
上官绾绾跪伏于地,口中不住喊冤。却再也无人理会于她。
北辰郁秀莲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上官染烟道:“上官氏是你们家里的人,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上官染烟道:“虽然是臣妾的侄女,但内禁宫中自有法度,臣妾不敢袒护。”
心里早已生出几分厌烦来。当初这个侄女想要入宫的时候,她就已经打算拦下来了。东院里那些人,争权夺势的心始终不死,不知道给家里添了多少麻烦。是季妃自己非要插一手,将上官绾绾带进宫的。如今虽然栽了跟头的是季妃。她身为上官绾绾的姑母,无论如何也觉得挂不住。
北辰郁秀莲沉声道:“将太阴殿女官轮值的时间表拿过来吧。”
太阴殿那个地方,平日里看着是挺松散的,实质上却是内廷重地,管理相当严格,所有女官,在固定的时间,都是两人一班轮值顾守的。当日上官绾绾进太阴殿的时候,原本是当做季游陌的弟子算的,做事直接由季游陌负责,并不在这些规矩之内。因此不清楚情况。
皇甫明月起身,令侍婢将太阴殿尚宫谢萍叫了过来,按着落梅与墨雪所说的日子,将那段时间轮值的女官叫过来一一询问,话未说到一半,上官绾绾已然崩溃,哭着跪倒北辰郁秀莲面前,“陛下恕罪,臣女该死,臣女只是一时糊涂,当日是季妃以地位相许,臣女才铸下大错,求陛下饶命啊。”
季游陌淡然的笑了,“贱婢,你说是本宫许下荣华富贵,驱使你暗害他人,今日出卖本宫的同样是你,这般反复无常,留你何用?”
上官染烟惊了一下,正要说话,却被北辰郁秀莲挥手制止。
“谢尚宫将太阴殿的人先带回去吧,事情闹到这个份上,真是难看。”
谢萍领旨退下,各宫嫔妃依然坐在原位,都听出北辰郁秀莲语气之中的不满了,到了这个时候,想说话,也得掂一掂自己的分量。凤仪阁内,除了上官绾绾低声的抽泣以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似是隔了许久,北辰郁秀莲道:“后宫之事,污秽至此,简直耸人听闻。季妃身为正妃,有约束后宫之责在身,功夫做到这个份上,朕看你这个正妃也不必当了。”
他说:“传朕旨意,季妃贬为更衣,迁居明成殿。由上官妃管教规矩。”
慕仙柔遵命领旨,他接着又道:“宛容柏舜,妒心炽盛,挑拨离间祸乱宫闱,看在她父亲的份上,朕不愿再多计较,就此褫夺柏舜一切封号,驱逐出宫。”
此话一出,众人惊得面面相觑,未曾料到北辰郁秀莲袒护季游陌到了这个份上。身为主犯的人不过是贬为更衣,却要将背后多说几句话的人撵出宫去,在座之人无不觉得柏舜无辜。却听北辰郁秀莲接着道:“民女上官氏,以邪术戕害颜寂,诬陷季妃,朕看也不必审了,凌迟处死,弃市。”
上官绾绾撕心裂肺哭喊着向北辰郁秀莲扑了过去,自有内监侍卫将她拖走。慕仙柔低头研磨准备拟旨。
上官染烟却突然站了起来,道:“陛下三思啊。”
北辰郁秀莲冷然道:“有何三思?柏舜侍奉朕多年,柏青文又是鸿胪寺卿,于国有功,因此法外开恩,合情合理。至于上官绾绾,以她犯下罪行,合该凌迟,上官妃有何不满?”
上官染烟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易君书伸手按住她,轻声道:“陛下所言,的确合情合法。倒是对季妃失职一事处置的太重了,哪有连贬六级的?至于巫蛊之祸,陛下认为季游陌真是被人陷害么?”
北辰郁秀莲道,“汝岂不知,内廷之事与外朝不同,为维护皇室体面,有些事,不必追究到底,季妃是否冤屈另当别论,朕已经不想再提此事。”
君书淡笑一声,道:“臣妾明白了。”
天子摆明是要维护季游陌。到这份上,她们又能有什么办法?道理上,君书也许可以搬出法理规矩帝王之道将北辰郁秀莲骂个狗血淋头。但她早已得到教训,内廷不是前朝,她是后妃,不是臣下,直言犯谏,有些时候毫无用处,只能让旁人看笑话而已。
易君书生性迂腐是真的,但毕竟不傻。
此时此刻,上官染烟依旧面色煞白,失魂落魄。
没办法不在乎的,就算心里厌烦那个侄女,但却未曾想到,要看着她在自己眼前为罪过偿命。
北辰郁秀莲见她这个样子,也觉得不忍心,令其他人退下之后,亲自送她回明成殿。
等伺候的人都退下了,上官染烟才问道:“表哥,绾绾一事,是否真的再无斡旋余地?”
北辰郁秀莲心中未免一动。
上官染烟是他表妹没错,但自入宫以来,一直恪守规矩,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表哥这两个字。
现在提出来,想必是在提醒。上官绾绾不仅是上官染烟的表侄女,真算起来,反而是跟北辰郁秀莲自己的血缘关系更近一些。
那又怎样呢?天家无情,就算是自己的亲兄弟,也不会留手,更何况是宗族里的一个外甥女。
北辰郁秀莲叹道,“自作孽不可活,她沦落到这般地步,都是咎由自取,不能怪你的。何况,那个女孩子年纪轻轻却城府深沉,日后不知会惹下怎样的祸端,此时处置她,你也好省点心。”
“终究是血脉相连,陛下可否留点情面,撵她出宫,以后不再用这个人就罢了。”
北辰郁秀莲迟疑片刻,道:“我曾经应允过阴阳师,若是有人伤害小玫,便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天家承诺,不能轻易更改的。”
上官染烟不由打了个冷颤。
死无葬身之地,这原本是该让季游陌承担的。北辰郁秀莲自己心中也有数。偏偏就这样,将罪责都推到了上官绾绾身上。
上官绾绾是有罪,柏舜也有做错,宫中法度严苛,闲言碎语背后挑拨,是要赐死的,但历朝历代,也没见哪个皇帝真把这些事情当事来认真处理。
北辰郁秀莲又道:“我将季妃贬为更衣,又让她来明成殿与你同住,你可知我用意?”
推心置腹说话的时候,北辰郁秀莲从来不用皇语。
“是在担心她吧?”上官染烟思索片刻道:“季妃从前在宫里得罪的人太多,陛下担心她一朝失势,会被他人暗害,因此让臣妾照管她?”
“是,你虽然年轻,但做事向来有分寸,因此我才想将她暂且托付于你。”
“臣妾明白了。”
既有正妃的名份,又有世家贵族的身份在背后支撑。再加上心性厚道。此时此刻除了上官染烟以外,这六宫之中,的确已经没有别的人能照顾季妃。
北辰郁秀莲又道:“你还记得当年入宫时的事情么?”
自然是记得的,但却不会再提起。上官染烟入宫那年才十四岁,那时权太妃还在,听说是权太妃当着北辰郁秀莲的面,亲自召见上官瑾,非常郑重的对他说:“东面的明成殿,是特意留给染烟的,这些年来哀家一直在留意,见她虽然年轻,却有非常稳重的品行,做事也很贤能,上官家又是哀家之外戚,因此郑重向汝求请,想让染烟入宫帮忙协理六宫事务,若能得她在身边相伴,也许就能避免宫中缺憾了。”
说得就好像是要将她立为中宫似得,实际上不过是客气,入宫以后那么些年,她还是一步一步靠资历爬到正妃位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