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工长面前柜子上的那杯浓茶已被他喝完,我起身又为他续了一杯。平日里一向待人威严从不轻易流露自己真实情感的孙工长,今晚竟借着酒劲把憋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一股脑地坦露给我这个目前根本与盐场不沾边的局外人,这份信任或许是他向我示好的表示吧。他说他是个外来户,与盐场里其它的中层干部相比,他既没有亲戚可以关照,也没有朋友可以依靠,他岳父已经退休近十年,原先和他熟悉的或关系良好的场领导,要么已调出了海滨盐场,要么已经回家颐养天年,因此他在盐场根本没有得力的靠山和支持他的后台,只能靠自己孤军奋战。
那时国家的干部政策是提倡干部队伍年青化、知识化、专业化,因而东江省盐业公司党委为让一大批年轻干部脱颖而出,在制定干部政策时就设立了一条内部红线,凡正科级岗位上的干部年龄达到五十岁时,原则上要办理企业干部内退手续,不再成为副场级领导岗位的提拔人选,如果要想晋升成副场级领导干部,就必须要对企业做出突出贡献,那属于破格提拔。孙工长的年纪已到了四十五岁,他的第一学历只是高中毕业,直到他做了东港工区党支部副书记后才取得党校大专文凭。他如果到四十九岁时职务还不有所突破,那他的职业生涯就基本上到达了“天花板”。
他一直愤愤不平个别场领导在会场上对他的批评,东圩工区原盐生产缺水的事实不是他的能力所能左右,工区职工因收入低而去赶海影响工作的现状,也不是他这个工长能够彻底解决。他是农村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体验过过穷日子的艰苦生活。他从感情上倾向于职工的做法,但作为一名基层工区的主要领导,他必须要无条件地服从上级领导的要求,他为此也万分苦恼。这么多年来,他既为自己能否在职场上进步而焦虑,又为自己不能使单位职工思想稳定而烦恼。他曾数次向场主要领导汇报思想,要求调离东圩工区换一个工作环境,但他的想法多次被主要场领导以没有合适的人选调来而否决。
其实东圩工区也有过辉煌的年代,只不过那种辉煌仅仅是昙花一现,他现在骑的那辆红色的重庆80雅玛哈摩托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据说20世纪80年代有一年老天爷开眼,冬季里从日本漂过来一大片赤潮海水,当时各个工区听了场里的通报后,怕海水被污染,产出来的原盐盐质差,便纷纷堵上所在工区的送水道口门。他的岳丈东圩工区原来的老张工长壮着胆子收储了大量的赤潮海水,结果那年遇上个老旱天,不缺原料水的东圩工区打了个翻身仗,全工区10个小组20份单元,家家产盐满双千吨,东圩工区的职工都史无前例地拿上了上千元的奖金。老张工长那年因而扬眉吐气,被场里评上了先进个人,戴上了大红花,工区也被场里评为先进单位,从场里开回来一台奖励的重庆雅玛哈摩托车。
那一晚憋闷在孙工长肚子里多年的心里话,终于被他因找到了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而得以痛快的倾诉,直至我所住的宿舍里的水壶中的开水被我们喝得干干净净,我才不得不以时间太晚为由同言犹未尽的孙工长握手告别,各自回到屋中沉沉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