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魔之后就会发现，体内的魔性要比灵力难控制得多。
即便是生性胆小的我，成魔之后能明显地感受到体内有股躁动在生长，有种渴望杀戮的冲动，每当这种时候，我瞳孔的颜色就会变得更加深幽，尽管我极力克制，但效果甚微，有一次甚至将自己浸入湖水中，湖水中的阴冷之气渗入骨肉中才让我稍稍觉得舒服些。
离开崖底的前一日，周莫来找过我，说申仲谦正在闭关，所以就不来送我了。
我笑了笑，思量了片刻才问，“历琛……他现在还好吗？”
“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我害怕听到这种含糊其辞的答案，因为它会让我有无穷想象的空间。
“顾姑娘，在下有个忠告。”周莫微笑得礼，我也挺直身子洗耳恭听。
“凭你现在的能力，想要救出国师轻而易举。但你有没有想过，逃出天牢对于国师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我一愣，“你的意思是……”
“找出国师蒙冤的证据。”周莫缓缓而道，“国师回帝都见的第一个人是刘真人，而第二天国师就出事了，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艾禾继位已是不争的事实，刘真人此番又是为何？”
周莫开怀一笑，“朝廷之事，逃不过尔虞我诈，失去了观主之位的刘真人怕是盯上了国师之位。”
是吗？他何德何能？
心脏像烧了一团火，可说出的话冷如霜雪。
“既然如此，那刘真人必死无疑。”我闭上眼，不想让周莫看到此刻我深幽的瞳孔。
周莫忽而笑了，“成魔就是有这点好处，爱时轰轰烈烈，恨时绝不手软。我喜欢这种爱憎分明的方式。”
我睁开眼，问了一个猜想很久的问题，“若我猜得没错，你以前是青云观的道士吧？”
“没错。”周莫丝毫没有避讳，“主上以前是我的师兄，在我眼里，他做的一切都是对了，大概顾姑娘不会明白，若有人在你跌倒的时候拉你一把，不管他是好是坏，对于我来说都是浮屠。”
“肉眼看到的正派往往不是其根本，而那些看不见的妖魔鬼怪也不见得十恶不赦。”我扭头，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如今，我便用我自己的方式，给历琛找回场子。”
昔日的太子被封为萧王，从宫中搬出来之后住在城东的萧王府。我一身黑衣，戴着宽大的黑色帽子，越墙而入抓了个侍卫问刘真人在不在府中，那侍卫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清楚，我在掌中浮动着一团幽紫色的灵力，勾唇一笑，还未出声那侍卫就老老实实地交代刘真人跟萧王在书房商议要事。
商议要事？估计有在算计着害谁了吧……
侍卫战战兢兢地给我指了书房的路，见他还算听话，就只将他打晕了放墙角。书房里灯火明亮，我已经没兴趣偷听他们在谈什么，而是直直推门而入。
萧王坐在书桌前，刘真人站在对面，他们的方位都没有正对着门的方向，所以我进来的时候他们以为是某个下人，刘真人立即噤声，萧王烦躁地喊道，“本王说过多少遍了！没本王的允许不准进书房！这里的下人果然连宫中的一条狗都不如。”
我冷哼一声，径直往里走，“看来萧王是在怀念在宫中当太子的日子啊……”
萧王皱眉，站在一旁的刘真人反应倒是挺快，拿起桌上的剑一副准备战斗的姿态。
“怎么？不认得我了？”我垂头，脸藏在帽子的阴影中，一步一步走近，即便刘真人已经拔剑弩张，也丝毫不能勾起我的畏惧，“还是觉得……我一个已死之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顾白白！”刘真人骇然大叫，“你竟然没死？”
萧王急忙起身想要叫来侍卫，却惹得我笑意连连，“你尽管叫，我保证在他们赶来之前你们两人就会断气。”
刘真人强做镇定，对萧王摇了摇头便将他拉在身后，“就凭你？”
我上前几步，在灯火最亮的地方将帽子摘下，仰脸对他们一笑，满是不屑。
刘真人吓得连退几步，本是将萧王护在身后的他竟然挪到了书桌后面，惊愕之色显露无疑，“你的眼睛！”
萧王见状也惊慌起来，“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的。”我咧嘴一笑，侧头看他。
“本王凭什么要信你？”看来萧王是个老手，听到要做交易就变得肆无忌惮，悠悠坐回椅子上，来回打量我，“刚刚太紧张了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白白的姿色越发诱人了……特别是眼睛，越看越让人心痒痒。”
这是成魔以后我最讨厌听到的评价，没有之一！
“我要让我师父出狱，名正言顺！”我说这话的时候刻意盯着刘真人，果然，他的神色开始变得躲闪，而萧王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萧王，千万别中她的计。”刘真人颇为焦急。
“本王倒是好奇，她能有什么计？”萧王笑得让人讨厌，“若是美人计的话……本王大可一试。”
尽管我告诉自己千万别发火千万别发火，但还是没忍住一掌将萧王面前的那张檀木书桌给生生打断。自从成魔之后，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一跃而起掐住刘真人的脖子，对萧王愤愤道，“给你两条路，我杀了刘真人然后再杀了你以及你府上的侍卫，或者留你小命，然后你上奏朝廷害死先皇的人是刘真人。”
“萧王！你可要保我的命啊！”刘真人一边挣扎一边喊道。
“其实这很好选择的，不是吗？”我对萧王道，“还是说……你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说完我便加重力道，不能喘气的刘真人被憋地满脸通红，眼里全是恐惧。
我对刘真人啧啧摇头，“害我师父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有这个下场，就算我不杀你，等我师父出来，你一样逃不过！”
“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萧王沉下脸色，没了之前的浮夸，“二皇子，呃……就是景王，也许他并不希望你的出现。”
我神色一滞，猜不出他是想撩拨历琛与二皇子之间的关系，还是在暗示我什么。但其实那些都不重要，我的目的很明确，让历琛出来，并且清清白白。
“他高不高兴与我何干？你还没告诉我你的选择！”
“选择不是很明显么？”萧王双手一摊，“反正大局已落定，本王还需那么拼命干什么？”
刘真人已经开始咽呜了，我嗤声一笑，“萧王倒是挺放得开的。”
“刘真人，我记得你当时说过，为了那国师之位但求放手一搏，那么赔上小命亦是在风险之中。”萧王一副感概之态对刘真人道，他随即又看向我，“不过，你是不是也应该再多给点本王什么，一下子没了刘真人这个左右手，本王还是挺心痛的。”
“那我便给你个明白，可知道你被派遣出兵大漠的始作俑者是谁么？”
萧王瞬间敛起神色，“记得送别当日，国师也是这么问本王的，但他没再往下说。”
“能将你送入险地之人，往往是最熟悉你的人。”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你的软肋在哪里。
萧王骤然眯起双眼，周遭散发着冷意。
“刘齐。”他笃定道。“原来他要的只是兵权，这样谁了当皇帝他都不会亏。”
“所以，我现在可以如愿以偿地要了刘真人的性命吗？”
“请便。”
刘真人死后，萧王向皇上交了份折子，大概的意思就是刘真人乃谋害先皇的真凶，并且将刘真人在先皇药里下毒以及如何嫁祸给历琛的过程写得不尽详细。皇上在收到此奏折的当天就将历琛给放了，他甚至没有与景王以及重臣商议。
萧王跟我说，历琛之所以会中计，是因为刘真人给他下了一种幻药，当时萧王不以为意，觉得这种药只适合对付意志薄弱之人，而历琛……明显不是。
但刘真人成功了，意识模糊的历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说是自己下的毒，即便艾禾有心护他，也敌不过悠悠众口。
我听了之后气得差点没要了萧王的小命，萧王赶紧大声强调，“嫁祸一事是刘真人执意要做的，而且你也答应放过本王的！”
我收回灵力，“刘真人用的是何幻药？”
“本王也不清楚，只听到国师在用药以后一直……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我顿时怒意滔天，将萧王刚换的花梨木桌拍裂，见其将断未断，我又一脚将它彻底分成两半。
“顾白白你发什么疯！样貌变了怎么连脾气也变了！”
历琛出狱后回到了国师府养伤，我每天都会跟管家打听他的伤势，却不敢去看他。
今晚跟往常一样，我一身黑衣站在国师府门外，将自己隐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东张西望，一般这个时候管家会出来跟我说历琛当天的伤势，可我又等了半个时辰依旧没见管家的身影。
我顿时有些不安，戴上黑帽想进去看看，刚推开门就见管家走了出来，我急忙退到门槛处，扭捏问道，“历琛的伤势如何？”
“同之前一样。”管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我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
“同之前一样。”管家又重复了一遍，“丝毫不见起色。”
我一滞，“很严重吗？”
管家抬头，从未有过的严肃，“比想象中的要严重。”
“那……他现在睡下了吗？我想去看看他。”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管家说了一句“他如今整天都是昏睡过去的”，我的心又提了上来，心想着要去看看他才行，兴许能用灵力帮他疗伤。
管家对我好像没有以前热情了，象征性地跟我确认一遍，“顾姑娘是去还是不去？”
“去！”我立即应声。
“那还请快些，老奴还有好多事要忙活。”
我顿时闭嘴紧跟在他身后，穿过后院和长廊，一路上我越走就越没底气，而站在历琛房门前的时候，我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房门是管家帮我推开的，我硬着头皮进去，房里的布局我再熟悉不过了，我讷讷地走向床边，即使管家说历琛是昏睡着，我依然不敢抬头去看。
正犹豫着要不要在往前些，就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疲惫。
“若不是说我病重，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来看我了？”
日思夜想，不惜成魔，为的就是能留在他身边，但这份坚定还是没能敌过我对自己的怀疑。
我下意识地盖住帽子，转身背对着他，我害怕他见到我这副样子，更害怕他看到我后毫无波澜的反应，然后一脸从容地对我说，我最讨厌妖魔了。
我的手已经开始发抖，没有谁出声打破安静，我有些撑不住向后退了一小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张开双臂将我环入怀中，我紧张得不敢挪动半步，他的下颚抵在我的颈肩，声音沙哑，“为什么不去投胎？”
他的无力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大半的重量渐渐往我身上压，而我只知道死死地拽紧帽子。
没想到打破僵局的会是管家。
“哎哟我的大人！怎么能够起床，您的腿骨是昨天才接好的！”管家本想上前，可硬生生地被历琛的漠然给逼退了，关门出去之前还伸出头来跟我说，“顾姑娘，刚才老奴说的话都是大人指使的，绝非老奴本意！”
啪的一声门就被管家快速合上了。于是房里又陷入沉默，他执意地不肯放开我，而我又死都不肯回头。
直到听到他闷哼一声，我终于忍不住转身扶住他往床边走去，而他似乎就在等这一刻，骤然掀开我的帽子，捧起我的脸，看得仔细。
而历琛进入我视线的那一刻，我眼中只剩下了心疼。
他瘦了好多，苍白的脸色和我刚死的那会儿有得一拼，狭长的双眼溢着雾气，指尖划过我的眼角，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你竟然成魔了……”
眼泪吧嗒地滴在他手背上，我拉扯着哭腔问道，“是不是很丑？”
“嗯。”历琛轻轻答道，“你哭的样子，真难看。”
我有些不服气，正想说你这副瘦弱惨白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唇便贴了上来，急切地撬开我的唇齿，与我疯狂的纠缠。明明伤得很重，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像要把我吞进腹中一般。
我的手环住他，手掌自然而然地贴在他的琵琶骨上，他瞬间顿了顿，脸色更白了。我立刻收回手，费劲地与他分开些想看清他的表情，但他将脸别开，“扶我回床上吧。”
我赶忙将他扶回床上躺下，指着他背后问道，“那里是不是也受伤了？”
历琛只是淡淡地点头，可我执意要看，在我的威逼利诱和他的半推半就之下，我脱掉了他的上衣，触目惊心的伤痕交纵在他的肌肤上，深红色的已经结痂，旁边还有淡淡的淤青，也有裂开未愈的，翻过身去看他的背后，我顿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两边的琵琶骨被纱布包裹着，尽管厚厚的一层也掩饰不住往外渗出的血红，我的手顿在半空中，满是不敢相信，“他们，是不是把你的琵琶骨给弄穿了？”
“那群蠢货怕我逃走。”比起我来，历琛镇定多了，好像痛的人不是他一样，“你还没回答我为何不去投胎？”
“明知故问……”我支支吾吾道。
历琛嘴角微微上扬，将我一拉与他平躺在床上，他的指尖恋恋不舍的在我眼角摩挲，“我想听你亲口说。”
我翻身与他面对面，在他唇上啄了啄，“徒儿是回来给师父找回场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