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幽草居出来，我们也不急着回去，两人沿着江边漫步，晚风微凉却让人神清气爽。朦胧的灯火一直延伸到尽头，街道上的小贩零零散散，比起帝要冷清许多，但我喜欢这种安静。
今晚历琛的心情似乎不错，我侧头盯着他老半天他竟没有丁点儿不耐烦。
“想问便问吧。”
“为何觉得太子安插了人在你身边？”我问。
“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刘齐怎会从宣城赶回？”历琛缓缓开口，“而且此事我未曾和任何人提起，包括二皇子。”
我细细一想也觉得古怪，既然有人通风报信，为何刘齐只知道赶回帝都却没能阻止历琛偷走虎符？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走漏消息的那人不过是个生意人，也许是他嫌刘齐给的价钱太低，所以将消息有所保留，以便日后图谋更大的利益。
我灵光一闪，随即问道，“你是想找出此人，然后买下所有消息？”
历琛忽而一笑，灿若星辰。
“徒儿果然不傻。那人既然知晓我的秘密，自然也知道太子那边的事情。他求的不过是钱财，给他就是。”
我双眼发亮，眼中满是赤裸裸的崇拜，但历琛没怎么在意，而是自顾自地说着。
“但刘齐手段残暴，估计不会留他活口，所以此事能不能成就要看袖己的能耐了。”
我连连点头，说到袖己不禁好奇，“你是怎么结交到这么……呃……这么一个……”
“风尘之人？”历琛挑眉一笑，微风吹起些许发丝，凌乱而俊美。我愣愣地看着他凑近，暧昧的语调缠绕在耳边，“怎么？不放心我？”
我顿时大惊，用力摆手以表忠心，谁知历琛突然阴测测地来了一句，“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世俗之气，真正的纯善并不是那些不愁吃穿之人嘴上的冠冕堂皇之词，有时候那些摆不上台面的地方更显真性情。”
历琛瞟了我一眼，不咸不淡，“就像你和小红莲，你会嫌弃她的出生？”
他竟然知道小红莲！我瞪大眼睛，满是吃惊。
而历琛淡然一笑，捏着我的下颚，“为师懂的不少，千万别有事瞒着我。”
“我与小红莲确实是朋友，很好的那种。”我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只是她与我们的大计并无交集，所以也就没和你提起。”
“我指的自然不止这些。”历琛放开手，错开我的目光。
我顿时心里一颤，不禁乱了阵脚。
“徒儿可有事瞒着为师？”历琛云淡风轻。
我连大气都不敢出，斟酌了一番才颤颤开口，“没有。”
“没有？”历琛神色挑衅，咄咄逼人。
于是我心一沉，坚定点头，“没有。”
历琛面无表情，原本手肘相贴的距离被他挪开了不少，我也不敢扭头去，两人的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毫无征兆。
其实……男人心才是海底针吧？
第二天我睡到了快晌午才醒，慢悠悠地爬起来找吃的，散着长发披着一件深色衣衫，看上去不伦不类。路过历琛的房间时迟疑了片刻才去敲门，谁知没人应，下楼问了店小二才知道历琛一大早就出去了。
“他没说去了哪？”我道。
“客官的去向我们哪里敢问。”店小二皱皱眉，随即殷勤道，“不过那位客官倒是点了不少吃的，说到时您会结账。”
我瘪瘪嘴，又淘了些钱点吃的。
本想出去逛逛的，却又下起了小雨，我无聊地坐在二楼窗边，撑着下巴无精打采地看着路上的匆匆行人。
屋檐滴着水串，连空气都变得湿润起来，空荡荡的街道时不时有人经过，唯独有一人吸引了我的目光。
坐在高处，我看不清他的脸，他没有打伞，却走得悠闲散漫，绵绵细雨粘在他的墨色长衫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个画中人，竟有几分熟悉感。
可惜一个匆匆跑来的女子扰乱了这意境，她粉裙飘飘，撑着一把梅花印痕的伞挡在那个男子头顶。
男子挪开了几步，对她做了个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才转身离开，但那女子似乎不肯罢休，拽着男子的衣角不放，就这样拉拉扯扯间女子也顾不上手中的伞，任由它跌落在地，男子似是无奈转身走进了客栈。
“张坎你到底想要我如何！”女子一进来就大声道。
听到“张坎”二字我顿时就精神起来了，伸头去看楼下的情形，谁知张坎坐进了拐角，我只能看到那个高声说话的女子。
那女子十分面熟，我想了好久才想起她就是那日送赵家公子到书院的那位聘婷女子。
“这句话应该由我问赵姑娘才是。”张坎冷冷的声音响起。
好奇心蠢蠢欲动，我默默下楼想一看究竟。
张坎的衣衫湿了大半，优雅地坐着喝茶，眼神全然没有往那位赵姑娘身上看去。
我刚下楼就被张坎瞧见了，他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对我使了个眼神，春风一笑，“白白快来。”
那位赵姑娘顿时向我投来不善的目光，我哦了一声，讷讷过去。还未等我坐下，凳子就被赵姑娘踢翻了，她看上去气呼呼的，眼中的怒火都快把我烧焦了。
“她是谁？”她厉声问道。
“我朋友。”张坎语气沉沉，平时温文尔雅的他竟显现出了几分不耐，“不知赵姑娘闹够了没有？”
“张坎你休想推掉我！”
“我已经说过，在下已有了中意的人。”
赵姑娘冷哼，“不管那人是不是我，最后你娶的只能是我！”
这架势说得好听点是稚气未泯，说得实在点就是蛮不讲理。我忽然想起了顾落青，她们的脾性如出一辙，估计这位赵姑娘家世不赖。
“我们赵家地位显赫，你别光想着你的心上人，也该为你们张家考虑考虑。”赵姑娘这气势一看就是练出来的，说得不能再溜了，“我爹可是当朝一品大臣赵至宣，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平步青云。”
张坎丝毫没有动容，“谢谢赵姑娘的抬爱，在下并无出仕的打算。”
赵姑娘被气得不轻，嚷声道，“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我赵无悠！”
我忍不出嗤声一笑，搬起凳子在张坎身旁坐下。张坎侧头过来低声道，“若能把她弄走，算我欠你一分人情。”
单论我与张坎从小就相识的这份情谊就算他不说我也会帮他一把的，既然他想还人情，我自然不会拒绝。
我应声一笑，对他挑了挑眉。一旁的赵无悠早就看不下去了，一把扳过我的肩全是质问的口气，“你给我滚远点！”
“姑娘就不想知道张坎的心上人是谁？”我压低语调，故作神秘。
“谁？”赵姑娘神色紧张。
我巧笑嫣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呐……”
张坎反应倒挺快，抬手搭在我肩上，与我深情相望。
赵姑娘怒气冲天，硬挤到我和张坎中间，语气满是鄙夷，“你终于肯现身了！那我今天就把话挑明了吧！日后我会是张坎的妻子！”
我甜甜一笑，语气娇柔，“我不介意。张郎说他心里只有我一人，这就够了。”
说到“张郎”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了张坎的背抖动得厉害，连口中的茶都快喷出来了，赵无悠已是怒火中烧，我不忘趁机补上一刀，“我可以做他的小妾嘛！日后照样可以恩恩爱爱。不过赵姑娘无需心急，若是赵家能给张郎铺个好前程，我一定会好好劝劝他答应与你成亲的。”
赵无悠当场傻愣，估计她一时间也找不到说辞，在我快憋不住笑出声之时她总算肯佛袖而去了。
她刚出了客栈，我和张坎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张坎叫人上了酒，举杯对我朗声道，“没想到白白如此够义气，敬你一杯。”
张坎一饮而尽，不知是否是我太过敏感，他爽朗的眉色中竟有几分没落。
“你有心上人了？”我突兀地问道。
张坎微怔，随即点头。
“她可知道？”
“你怎就不问问我她是谁？”张坎笑得有些苦涩。
我默然片刻，虽不是十分把握，但我相信直觉，“小红莲。”
张坎的眼色瞬间变得柔软，微微弯起嘴角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喜欢一个人应当光明正大才是，但比起对她坦言相告，我更不舍得她为此受到一丁点困扰。”
“就像今天这样？”回想起赵无悠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小红莲的确招架不住。
“人生有许多不得已，可我并不打算事事屈就。”张坎一字一顿。
不管结果怎样，至少过程不会让人太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