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玉周
我的家乡甘肃会宁县，至今有两个响当当的称谓让世人津津乐道：一是会师地，二是状元县。
一说会师地。1936年，中国工农红军一二四方面军经过艰辛的长途跋涉，终于在甘肃会宁县胜利会师。被称之为“地球上的红飘带”的中国工农红军经过雪山草地的洗礼后，完成了艰苦卓绝的大迁徙，为中国工农红军最后到达陕北的延安，夺取最后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领袖毛泽东在此写下了一句震撼人心的话：会宁，好地方啊好地名，红军会师，中国安宁。至今，这句领袖的手书被珍藏并陈列在会宁县中国工农红军会师纪念馆，成为后人观瞻和仰视的名句。会宁，这个中国前夜红军聚首的地方，似乎注定成为世界乃至民族瞩目的焦点和热点。游人和史学家的脚步纷至沓来，踏寻、观瞻、诘问，连绵不绝。
时至今日，这个被誉为人类最不适宜生存的地方，却成为中国和世界人民的向往之地、神往之处。
再说“状元县”。20世纪80年代，会宁曾是甘肃和中国教育的“名片”。高考成就了会宁。学生苦学，家长苦供，教师苦教。因为高考，让会宁的“三苦”精神红遍中国乃至世界。
因为极度干旱，因为生存环境极度恶劣，“二牛抬杠”、靠天吃饭的会宁，在21世纪的今天，仍旧生生不息，苦度难关。但这些年，搬迁的浪潮开始泛滥，我家就是其中的一族。
自打我记事起，因为缺水吃成为我永恒的记忆和“头脑风暴”。水，成为我家和方圆百里村民的切肤伤痛和惦念。水窖的多少，雨水的丰歉，让村民的心情与“天地”同频共振，让会宁三苦精神恣意葱郁，让世人叹为观止。
水窖，成为我的乡邻与天地共存的唯一法宝，成为会宁撼天斗地的精神支柱。
一次降雨、一场降雪，便可成就山区的生存和命运的转机。山民们的渴盼和向往全部集中在雨雪之中，父老乡亲的膜拜和神往也聚焦在一个水字上。
一场雨，全家老少集体出动，蓄积窖水是个大问题；一场雪，扫雪进窖，绝对不容忽视。谁对水敢于蔑视啊！
山民们对蓄水这样的大是大非问题，绝对没有露出半点的虚伪和骄傲。只要是能够解决水的这样的大事，谁都是主人和皇帝。老天爷的喜怒哀乐决定了山民们的殷实亏欠，决定了山里的生死存亡。
水，目空一切，也成就一切，雨水的丰歉，可以决定吃粮和生存。水和水窖主宰着山里的一切。
因为水的匮乏，因为沟壑纵横，这些山里娃亟须走出去，然而走出山里唯一的出路，便是考学，除此，别无选择！
我的9年求学历程，即是在缺水的极度状况下完成的。9年学校生活，几乎都是吃咸水喝生水度过的。
在我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山里，全靠人背驴驮，祖祖辈辈毫无改观。在我生存在山里20年的记忆里，水字几乎占据了我的全部感念和困顿。因为缺水，全村人常年备战，无论下雨下雪，无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无休无止。我曾在10里外的舅舅家背水，曾在20里外的河沟找水，赶着驴羊常年奔波在30里开外的河沟饮水。
我将自己缺少水喝的求学破折常常讲给自己的儿子听，常常引得儿子大惑不解：缺吃少穿犹可，但缺水喝算什么呀！
弟弟考取了大学，毕业后就业在有自来水的城里的石油部门，算是跳出了大山，不再为吃水发愁。1990年，我参军入伍，走出了那山沟沟。从此，告别了缺水的山里生活，走向多水的城市生活，成为方圆百里少有的军官。我的父母也被村民们尊称为“军官爸、军官妈”。
一个“水”字彻底击垮了和正在击败着会宁，也同时打败了父母的坚韧和坚守。
2007年，在会宁山沟沟坚守了50年的父母，终究没能掩饰“背水一战”的无奈和困惑，举家搬迁到有水的千里之外的新家。
故土难离。但困在水字上的父母，最终还是被水逼走了，走出了落地生根的、一步三回头的痛别辛苦了大半辈子的故土，到自己陌生的新地重新打拼田地。
新家有黄河提灌水的滋润和满足，浇地和吃水不成问题。祖祖辈辈靠天吃饭，看天爷脸色行事的局面彻底打破。
多么好的水呀，咋就才见到勒！一辈子没享受过哗哗喧响的黄河水到田地和水窖的父母，彻底被震撼了！
去年，我父母的新家又增添了一件天大的喜事：自来水入户了！记得通水的那天，父母打来电话说：儿啊，水龙到家了，一拧水龙头，清冽冽的水哗哗的！我在电话这头欣喜万分，我的喜泪也同时哗哗地流啊！我的举动极大的迷惑了妻子和儿子，他们以为父母谁去世了呢！
如今，老家30来户的人家，搬迁了20来户，大家四散开来，去有水的地方，一个水字，把我好端端的老家乡亲拆散了，把个人丁兴旺、生机勃勃的村庄变的支离破碎……
这些年，我无数次的打探老家的情况，得到的答复是：退耕还林了，好多山地种上了耐旱的树和牧草，坚守的人家都靠养羊发了财，发了家，日子在一天天看好，但乏水的情形依然严峻，去年，又有5户人家被迫逃离了。
过不了几年，恐怕庄子上的人家全都搬完了。一位年长的堂兄在电话里幽幽地说，说得我泪流满面，无言以对。
水啊水，你彻底毁掉了我那老家！
如今，混进城里的我，没再因为吃水发愁犯难。但在我经年的梦里，还是常常闪现缺水的困惑和愁肠，老家缺水的情景早已切入我的魂魄，让我欲罢不能，欲忘更切。
父母常常说起四五十年代的老家：雨水多，气候好，不至于没水喝。后来的日子越来越糟，雨水越来越稀缺，旱魔捆绑了会宁，颗粒无收、窖底朝天，稀缺的雨水常年困顿了人们的情绪，让人畜不得安生。
有人曾戏谑：生在会宁的驴一辈子也过得不如意，好歹连一口好水都喝不上，连一个畜生的生计都难啊！不值啊！
如今，生态文明建设的大计业已摆上中国政府的层面，一场环境友好、生态文明的宏大战斗已经在实现小康的中国打响，一场战天斗地、惊天动地的为环境而战的崭新局面，必将在中国广袤大地上引发巨变。
可以预见：一个山青、水碧、天蓝的美好现实和梦想一定会在我的家乡会宁乃至中华大地重新显现，“美丽中国”的梦想一定会如期到来！
（作者单位：宁夏残联宣传文体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