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轼在我身上又掐又捏，几次想进入却因为不够坚硬而失败。他气愤地使劲咬我，我被折腾得既疼痛却又出现了奇特的高潮。折腾了几十分钟，他倒头呼呼大睡过去。我穿好衣服，略微收拾了一下房间，带上他家的门，再也没有来过。
凌晨三点的街道像被装进水晶球的微缩版本，连自己的身形也似乎小巧了许多。街上几乎看不见人影，此时落下一只白天鹅在我的肩膀，想来也不会觉得奇怪。轩辕轼红着眼眶对我说话的样子像烟雾中的投影似的摇晃摆动。偶尔几声猫叫，把天空一点一点地描画清晰。眼前的景物多美，氤氲光线勾勒出楼宇的轮廓，稀薄清透的空气紧紧包裹住肿胀的双眼，远处咯嗒咯嗒的高跟鞋声音把路面敲出小小的方格，路边的含羞草低着头静等太阳跃起的那一刻。一切在宁静中偷偷地散发着光芒，还有什么比这个美丽的世界更美的东西？
轩辕轼看不见，他才是个傻瓜。这就是我要离开他的原因，他的话里，没有提到他的帅和他让人屏息的美。是这样吗？之后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不再接他的电话，为什么这么自然而然地就和他分手了。第一，他看不到美丽的东西。第二，他的身体里也许住着一个比我还丑的轩辕轼。第三，已经在一起快一年了，多少有些厌倦了而已。
正想着，手机上发来团购信息编码的短消息，瑜伽课团购成功了。
黑夜栅栏
文/杨莎妮
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小孩儿要早早地上床睡觉，房间的门被关上之后，从门缝里隐约传来爸爸妈妈压低了声音的说话声和笑声，以及电视里的哭叫声。我渐渐开始感到扣在眼皮上的重量，困顿把我像橡皮泥似的揉来捏去。可我总是想从这种无力中挣扎出来，加入爸爸妈妈的谈话和娱乐中去。有几次，我成功地爬了起来，走出房间，遭到的却是怒斥，“怎么还不睡觉？”“你要不要长高？”“快给我进房间去！”
他们说的任何道理我都不知道，我只是被怒斥这件事吓住了，乖乖回到房间。
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故事是从我五岁时候开始的。那一天晚上，我钻进我的粉色Hello Kitty被子之后，妈妈像往常一样，给了我一个睡前吻。如果画面定格的话，也许就像绚丽的儿童绘本里的图片，亲切温馨。但是我一点儿也不想睡，我讨厌这个吻之后的黑暗。影影绰绰漏进来的灯光，只把房间里的家具概括成一个个棱角不那么分明的轮廓，看起来像是一些叫作吱吱唧唧，或者呼呼啷啷的怪物。
门被紧紧地关上，我抱紧怀里的粉色的兔子毛绒玩具，像是抱紧了我自己的身体。门上一小块毛玻璃里映出妈妈越来越小的影子，我转头看向窗外，一轮月亮圆溜溜地贴在窗户的右上方。月亮上的黑影，一圈一圈地打着转，转得我晕乎乎的。我觉得今天我非得起来不可。
我迷迷糊糊地走出家门，街上没有一个人影。这条路看起来有些眼熟，却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我觉得有点儿冷，怀里的兔子玩偶遮挡住胸口，是全身唯一有点点暖意的地方。也许是道路太黑了，也许是我边走边睡着了。当我清醒点儿了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类似公园的地方。
周围有树林和花园，月光明朗地把每一片花瓣都照得娇嫩舒展。脚底下的小石子像宝石一样，反射得月光闪闪亮亮。也许往远处眺望，就能看见一座住着公主的城堡什么的。但是我感到害怕，非常想回家。即使是躺在那个让我厌恶的被窝里，也许也比在这个故事书里的场景一样的地方，能让我感到温暖。
我沿着石子路，踮着脚尖往前走，生怕惊醒想象中沉睡的怪物。小孩儿这个时候还是躺在床上比较好些。我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听话，越是向前走，越感到自己的弱小。我发现我保护不了自己，这种让人难过的感受，甚至伴随了我的一生。我大哭起来。
我哭着走着，终于看到了一排高高的铁栅栏。我加快脚步跑过去，希望能找到离开这个公园的出口，早点儿回家。在栅栏的脚下，一个女孩儿蜷缩着身体，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我。
这个姐姐多大？十岁？二十岁？三十岁？我还不会辨认人的年龄，只觉得她的脸庞真美。
“姐姐好。”我小心翼翼地说。
姐姐点了点头，脸上没有表情。
我走累了，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她抚了抚我乱蓬蓬的头发，又用胳膊搂住我肩膀。我觉得像浸泡在温热的洗澡水里一样舒服，又向她身边挪了挪，紧紧依靠在她身上。
“现在就要回去吗？”姐姐问。
我拿不定主意。我侧过身体抱着姐姐，粉色的兔子玩偶滑落到地上也没觉察。我喜欢姐姐身上又香又软的温度，凝望着她的脸，憧憬着长大后能够有一双像她那样眼珠里充满了星星光点的大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宝石蓝色的雾气，我们抱在一起，在一座巨大公园的一个角落，渺小得像是消失在了这个星球。星星像是艺术家设计好的造型，构图完美地安放在湛蓝的天空。夜晚不是那么昏暗，寂寂无人的时候，姐姐均匀的呼吸把我笼罩在一片安宁之中。我觉得我就要睡着了。
“你还是回去吧。”姐姐推了推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从这里。”姐姐指指高耸的铁栅栏，“你可以从这里钻出去。”
“但是……”我又想到那个怪物森森的房间和爸爸妈妈凶巴巴的脸，犹豫着要不要回去。
“走吧，你是小孩子，小朋友总是要回家的。”姐姐站起来，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栅栏面前。
我把头探出栅栏，栏杆之间的宽度刚好能让我侧着身体通过。我顺利地钻出去之后，左手还没有和姐姐的手松开。
“姐姐，你也出来啊。”我拉她的手说。
“我出不去啊，栅栏的缝隙对我来说太小了。”姐姐一点点地褪开我的手指，“赶紧回去吧，很快就要到起床的时间了。”我向家的方向奔跑去，姐姐和公园在身后消失不见。
我被妈妈大呼小叫地弄醒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客厅的地板上。鞋袜全部湿漉漉的，这让爸爸妈妈着实担心了好一阵子。
进入高中以后，有些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理解。首先，我竟然长得越来越漂亮。爸妈都属于姿色平庸的人物，但我却越来越背离他们赋予我的样貌。有时候我端详镜子里的自己，会觉得自己像某个人，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像谁。我剪短了头发，为的是不让自己那么显眼。但这个举动又刚好合上了好莱坞女明星纷纷剪短了头发的节奏，这让我看起来更加时尚，比之前更加招摇。
其次，越来越多的情书塞到了我的课桌抽屉里，上学放学或课间休息的时候，总有男生与我搭讪，或温柔或挑衅或装作偶然。
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是，在明着暗着追求我的男孩儿当中，谁都无趣得厉害，和三角函数的那些公式定理一样让人想要躲得远远的。
闫三倒是个例外。也许是因为座位靠得比较近，时常伸个头过去问他这问他那。熟悉起来以后，感觉他是个很平淡很安静的人，不温不火的性格让人觉得和他交个朋友不会那么的麻烦。
然而高中生哪有真正交朋友的时间，奋战在无止境的题海里，一眨眼就快要毕业了。
录取通知书拿到之后，闫三打电话来问：“要不要出来？”
“好啊，正闷得慌呢。”
我们蹲在大梧桐树的树荫里咬着冰棒。
“考上大学了，要不要庆祝一下？”闫三问。
“我上的又不是什么好大学。你倒是考得不错，名校哦。要庆祝就给你庆祝吧。”
“我也不怎么想庆祝。”闫三用一惯慢吞吞的语速说，“没考上之前觉得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一定会兴奋得蹦起来，可真拿在手上了，也不过如此。”
“人生嘛……”我歪嘴笑着把冰棒棍扔出好远，也不知道想要说什么。我站起来，活动活动蹲得发麻的腿，“走，去你家玩会儿。”
“我家没人。”闫三愣愣地看着我。
“没人怎么啦？怕我把你怎么了？”
“不是，我是说，哦，好，我……我是说，不怕我把你怎么了？”
“什么鬼话。”我睁大眼睛瞪了他一下，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拿到通知书后的心情和以前相比，多少还是轻松了些。
闫三家里收拾得特别干净，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布艺沙发上连一个褶子也没有，像是失去了沙发该有的舒适性一样的刻板。
“你坐啊。”闫三指指沙发。
我和闫三坐在长沙发的两头，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话题，房间里安静得让人想砸个什么东西弄出点儿声音来。
“看电视吧。”闫三慌手慌脚地开电视，遥控器掉到地上两次。
这几年，我们都忙着高考这一件事。除了除夕和家人吃个饭，平时连亲戚家也没去过几回。似乎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社交，招待朋友到底该做些什么，把我们弄得很是尴尬。
电视机里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们似乎都暗暗松了口气。
“要喝什么吗？”闫三终于想到了一项招待客人的事项。
“有什么？”
“有……我想想啊。有牛奶、王老吉、凉开水……”
“有酒吗？”我笑着说，“要庆祝我们考上大学了，嗯？”
“有，有，有红酒。”
“哎，可惜不是香槟。不过红酒就红酒吧。还不快去拿。”
闫三进了厨房，很快端出两只装满红酒的六棱竖直玻璃杯，大概是喝凉开水用的。我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嗯，82年的拉菲，这一年夏季温度高且有些干燥，葡萄生长较好，所以这一年的红酒质量很高。”
“哈哈哈哈。”闫三笑得几乎要把杯子里的红酒洒出来，“你扯得还真像那个样子呢。”
我反正是喝不出酒的好坏，但和闫三说说笑笑地碰杯、喝酒，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不知不觉我们坐得越靠越近，我也觉得晕晕乎乎的十分惬意。
我发现闫三的脸距离我很近。他细长的内双眼睛和厚笃笃的嘴唇，看起来非常可爱，像一种柔软的小动物。我忍不住摸摸他松软的头发，心里面荡漾着类似旭日温暖的波浪。
闫三把嘴唇靠向我，湿润润地贴在我的脸上。我感到全身松弛下来，就像突然找到了一种与朋友相处的自然随性的方法。我们一件件地把对方的衣服脱掉。隔着汗水，赤裸地拥抱在一起。当闫三进入我的身体的时候，除了疼痛，却能感受到和朋友相处的放松的愉悦。大概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了太久，或者是因为从来没有这样大口大口地喝过酒，彻底地松懈下来，便想就这么永远地躺着，一动不动地死掉好了。
经过这一举动之后，我觉得我们相处起来自然了很多。闫三的父母很少在家，空闲的时候我就去他家看看书、看看碟，无聊了就做爱。说话可以畅所欲言，困了就随便在他家的哪个角落倒头就睡。
上了大学之后，我学会了抽烟。经常躲到他家来抽，为此闫三特意给我买了只直径二十多厘米的水晶烟灰缸。我在这只特大的烟灰缸里泡了袋方便面，吃完面之后，才慢悠悠地点起一支烟，把烟灰弹在剩下的面汤里。闫三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做这些，等我把烟头丢进去之后，他站起来把烟灰缸拿去厨房。端出来的时候，烟灰缸晶莹透亮，还折射着七彩的光芒，让我惊叹原来水晶制品这么美。
上大学的确不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由于走读，课程也不多，无聊加上孤僻，更加不愿意搭理同学。搭讪的男生依旧很多，我爱理不理地白上一眼，这样的动作太多，已经让自己感到厌烦。有闫三一个朋友就够了，我这么想。等他有了自己的女朋友，不再收留我的时候再说吧。
“喂，现在有空吗？”闫三在电话里说，“我们几个同学约了去吃烤肉，你要不要来？”
“烤肉？吃得一身油烟味，我才不去呢。”
“得了吧。我一会儿去你家找你，我们一起过去。”
闫三的确是个适合做朋友的人，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懒洋洋地穿上牛仔裤，套上紧身的螺纹背心。想想这样的衣服不适合大吃一顿。我换上了一件印着哆啦A梦的宽松T恤，用手指刮了刮短发。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反射出七色光彩的水晶，紧绷的皮肤，带着青春的颓废，双腿笔直地支撑着饱满匀称的身体。我不知道我这样的绽放到底是为什么，现在的一切看来，就像暗黑的丛林里闪烁着一些不确定的微光。
我和闫三并排进了一间油腻腻的小饭店。里面的一张大桌子上围坐着七八个男女。
“闫三，怎么才来啊。”一个胖乎乎的男生冲我们招招手，“啊，这……这是你女朋友？”
“不是。”我和闫三异口同声地说。
“朋友。”“高中同学。”我们俩解释道。
“就是嘛，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会看上闫大头呢。”胖男生声音洪亮地笑起来。
我拍拍闫三的脑袋也跟着笑了起来。
“徐老师，你也来啦？”我们刚坐下，闫三叫起来。
“刚在路口碰到她，给我拽进来的。”一个染着棕色头发的女生说道。
我望向这个徐老师，像是被彗星击中的飞船，我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徐老师穿着一件冰蓝色的丝绸连衣裙，领口裁剪出一圈细碎的木耳边，从松松挽在后脑勺上的发髻中，落下几缕头发散在精巧的脸庞两侧。她的眼睛很大，眼角淡淡的皱纹像是捕获住眼睛里星星的网。
“徐老师，我们……我们见过吗？”我呆呆地望着她，不觉问出这样一句话。
“嗯？好像没有见过啊。”徐老师微笑着回答。
回家的路上，我觉得自己有些神智不清。我都吃了什么？吃烤肉大概就是五花肉、牛舌、鸡翅、鱿鱼还有啤酒吧。可我嘴里没有五花肉、牛舌、鸡翅、鱿鱼和啤酒的味道，只有油烟把我烤得晕头转向的感觉。我搜寻视觉的记忆，只看见徐老师在我的对面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和她身边的人说些什么，一会儿举起杯子抿一小口。全世界的光线好像全部打在徐老师的身上，她周围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黑暗。
“喂，”闫三从后面赶上我，把我拉住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啊？”
“你怎么一直呆呆痴痴的样子，吃饭前不是好好的吗？喂，”闫三张开五个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看你也没吃多少，你不是最喜欢吃烤肉的吗？你倒是说一句人话啊，好不好？”
“我没事。我先回去了，拜拜。”我大步地向家走。
冲进家门，我不顾满身的油烟味，猛地扑倒在床上。我的身体，就像在春风中颤颤巍巍的花瓣，难以抑制地抖动。在看见徐老师的那一刹那，我便被深深地击中心底。这是一种疼痛的妙不可言，是直冲头顶的宇宙爆发。就像撕开一层灰蒙蒙的蛛网的世界，徐老师亮晶晶的眼睛，带着星星光芒的闪烁，像是与我内心里一首早被遗忘的歌曲产生了共鸣。我终于知道了我之前那平淡苦涩的生活来源于什么，它来源于没有星光照耀的窘迫，来源于没有和上内心的节奏。这一切已经被打开，我被重新调整了一番，我变成了新的我，或者说，我找到了我。
我恋爱了，我把头蒙在枕头里，用窒息的声音对自己说。
两天以后，我坐在闫三家一尘不染的地板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好了，不要再抽了。”闫三第一次夺下我手中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掐掉。“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说出来。你看看你的脸，一点儿血色也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不至于这样吧。”
我把头埋进膝盖，这两天来，我渐渐从亢奋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我开始认识到事情有些难以梳理和解决，至少是难以启齿。
“我……我……”
“没事，你快说。”闫三的语气很坚硬。
“我爱上你们徐老师了。”我喃喃地说。
闫三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有几分钟，我们就像是定格的画面，凝固在平面的空间。
“哦，是这样啊。”闫三的声音柔弱下来。
“你帮帮我吧。”我哀求地抓住闫三T恤的衣角。
“怎么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