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居云寺，我和努达海跨上碌儿，他说：
「未央，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我满手冷汗，刚刚擦去，自然冰冷。冰冷的，又岂止这一双手呢？我故意得意地笑着：「你羡慕吧！好多人在夏天手都像火炉，唯独我，因此小时侯的玩伴都喜欢在夏天同我手拉手。」
努达海笑道：「那你冬天岂不是遭遇冷落？」
「冬天没关系啊！冬天我把手藏进我爹的袖子里，温暖得很！」提到我爹，一颗泪水不胫而走，不偏不倚落在努达海的手背上。
「未央？」
我惶然道：「哦……好热啊，我都出汗了，这秋老虎！咱们快些赶路，临近中午了，咱可惹不起这日头。碌儿，快跑，驾！」
虽然努达海仍是盲人，虽然是我带他骑马，但在他的臂弯下，我觉得自己是被铜墙铁壁保护的，但愿能一直如此。哦，不……菩萨，未央刚才一时糊涂，不能一直如此，不能，不能……
「努达海，你许了什么愿望啊？」温布哈追赶上来。
「当然是让未央的头痛消失！」
「没其他的了？」
「没有了。」
「白痴啊你？你的眼睛！你忘记啦？」
「我的眼睛有未央治疗，何必劳烦菩萨？」
温布哈不赞同，却也没有办法，他倒是许了很多愿望，据说为自己、为努达海、甚至为我，他都祷告了一遍。
我看了温布哈一眼，尽管他那太多太过分的愿望不一定会被理睬，但是我心里感觉到一丝温暖。回想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心中感慨良多，与这样一位白痴结为兄妹，无论真假，也算他心中有我。
「未央，你呢？」
努达海充满磁性的声音流入我心间，我心头一振，讲不出一个字。
「怎么不说话？未央？未央？」
「哦……我……」
努达海长吁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
「没有，我好得很。」我急忙说，「你放心，我好得很！我的愿望嘛，暂时保密，你会知道的。」
「小女子，你还是欺负我。快把我的眼睛治好，否则……」
「否则怎样？」
「暂时保密！」
一阵笑声驰骋在风里，流泻缠绵地化在阳光里。我把笑声留给了身后的他，独留万分愁绪在心底积攒着，待时机成熟，希望等着我的不是火山爆发。
茅草屋
我借煎药的机会，与温布哈单独说话，努达海想加入，我却死推活推地叫他去休息。
「小白痴，你怎么突然想找我说话？」
「哥。」
温布哈一听这称呼，竟然瞠目结舌地半天没出声，随后磕磕绊绊地应了一声。
「未央，你，你别这样看着我……你叫我哥哥，我，我适应不了。未央，你别哭啊！」
我哭了吗？我抹了抹脸，果然有泪。大概最近哭得太多，因此麻木了。
「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我恳切道。
「什么事？」
「我很严肃很认真，所以你不要质疑我的任何言语。我要和你们分开，你带着努达海走吧！如果你们不走，那么我走。」
「为什么？」温布哈错愕地看着我。
「兄妹这事，你我皆心知肚明，不过是为哄努达海高兴罢了。你不是很希望我和努达海分开吗？」
「你？」温布哈起急道，「你说得轻松，当初怎么不这么想？如今你要怎样给努达海一个交代？」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苦笑道，「我承认，是我错了，我不该爱上努达海，更不该让他知道我爱上了他。但我并不为这些错误后悔，相反我很庆幸。但是现在，你要帮我想个分开的理由。」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温布哈斜睨了我一眼，「不行！努达海的眼睛还没好呢，你答应过要治好他的眼睛！」
「对！我没忘记自己的诺言。但是我实在有苦衷！」
「什么苦衷？你是怕他好不了，不愿意嫁给他是不是？」
「你胡说！我才不是那种人！」我忽然急火攻心，却又要压着声音，不让努达海听到。
「那你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不让他难过。我不希望努达海亲眼看着或者亲耳听着我死去。我受不了，他也受不了！」
「死？」温布哈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不大不小地叫了出来。
「嘘！」我急得想敲他那木头脑袋，这白痴！
努达海在屋子里问：「未央，你和温布哈嘀咕什么？」
「我说这白痴就是白痴，煎药都不利索！努达海，你安心歇着，我教温布哈煎药呢！你好歹也要体谅我一下，让他帮忙分担一些吧！」
努达海没再说什么，我又低声向温布哈说起了自己的真实病况。
「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头痛，有术士为我算命，说我活不过十八岁。还有七天，我便将满十八岁……」
「你信这个？」温布哈把嘴巴一撇，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
「如果我是健康的，我才不会信呢！我是大夫，知道自己的病况，坦白说，那术士的预测极有可能发生。趁我现在清醒，把该交代的都告诉你一遍，你也帮帮我，看在都是为了努达海的份上，我们不要再吵了。好吗？」
温布哈的嘴角往下耷着，木然地看了我半天，他欲言又止，话语似乎卡在他喉咙里，出不来了。
「怎么你还不信？」我哀声道，「我痛苦的样子，你都瞧在眼里，我失明的时候，你也在场，你……」
「好吧，我信，我信。」温布哈连连点头，仍不放心地打量着我，「你似乎是比我们初次见面要瘦了，而且脸色不好。可是，未央……」他迟疑道，「分开了，努达海的眼睛怎么办？你怎么办？」
「努达海会好的，你只要按我的办法做，他会好的。至于我，」我全力掩饰着心中凄凉，「你不用考虑，我独来独往，自生自灭也挺好。你一定得照顾好努达海，否则我做鬼……」
「小白痴！我会照顾不好努达海么？他的眼睛比我的命还重要！」温布哈面红耳赤地与我争辩。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可浪费了，赶紧想对策！」
「你真的会死么？」温布哈狐疑地看着我。
我不耐烦地说：「会！一定会！人谁无死？我的哥哥呀，赶快想对策！」
我们想了几个方案，就否决了几个方案。出走、迷失、甚至被温布哈赶走，这些办法统统行不同，该如何是好呢？菩萨……
菩萨！我兴奋地几乎要蹦起来，可惜没那个体力。我把偶得的想法对温布哈讲了一遍，这并不是一个绝佳的法子，而是无奈之举。我自己觉得漏洞百出，却强迫自己先去相信——这是事实。温布哈需要配合我做一场戏，只当他也和努达海一样，完全被蒙在鼓里。
「这，能行么？」温布哈瘪着嘴，疑惑地望着我，「你以为努达海是白痴啊？」
我当然知道，欺骗努达海并不容易，但既无他法，也只好硬着头皮试一试了。我抛却心虚，告戒温布哈，一定要先逼着自己相信这个谎言，戏才能做得真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