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宸走上楼,洗了澡,窝到床边的软沙发里,疲倦如同潮水一般猛然袭来。她睁开眼,看见手边的音箱,随手拨开,轻轻的钢琴声传来从耳边。听到前奏,舒宸突然抑制不住的把头埋到膝盖里。
那么巧,那么巧就是这首《不如不见》。
“越渴望见面然后发现,中间隔着那十年。我想见的笑脸,只有怀念,不懂怎去再聊天。像我在往日还未抽烟,不知你怎么变迁。直等了一百年,忽然明白,即使再会面,成熟的表演,不如不见。”
陈奕迅低吟浅唱着不如不见,也许确实是不如不见。不见就不会想念,用了这么久几乎封锁了的记忆,在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像洪水决堤般扑面而来。舒宸突然想起她看见周奕时异样的熟悉感,原来不是对他熟稔,而是缘与那同一血脉的相似面容,让她忍不住想要去亲近,他身上流露出的相似的温暖和坚韧,让她抑制不住飞蛾扑火般的扑向他靠近他。
于是这靠近,带来了这场重遇。
四年后的相遇,显然是出乎意料的。舒宸本没想过能再遇见程月曦,她们之间没有说过再见,高考就是一场告别仪式,之后就各自失去踪影。舒宸曾经尝试过寻找程月曦,也从同学那里要到过她的手机号,但是发出的信息始终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久而久之,舒宸也便放弃了努力,这段两年的友谊,虽然曾经甜美如甘露,但是在最后那刺痛的话语的回响里,已经渐渐发酵成毒药。
如果说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这样一个人,从亲近到疏远、难以忘却,那么对于舒宸来说,这个人就是程月曦。在长长久久封存了记忆的岁月里,这个人的存在和所有回忆逐渐演变成为生命里的毒,深入骨髓,但绝不示人,只会让自己在寂寞的黑夜里泪流满面,或者泣不成声。这样的寂寞脆弱的时候,这四年来有过多少,舒宸不记得,也不会去数,她埋怨的只是自己的弱,在每一次觉得无助的时候,她想起的都是这个女子。因为她给自己的、那种在迎接高考的一年里与这个人相依相靠而换来的安全感,是宁小晗也不曾给的。她珍惜、她怀念、她呵护着所有对这份友谊美好的记忆,可是最终那个镜头里,那张熟悉的脸向她说出那些话语总是不停的回放,在她脑中不停的循环,最终成为噩梦,在深夜惊醒时,她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于是最后的选择,就是封存了所有关于那个人的记忆,然后把这份记忆沉下去、沉下去,直到几乎忘记。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要把这个封印,近乎毁灭式的破除……
舒宸愈发的缩着身子,像是要把自己埋在沙发里。这时门无声的打开,一道气流从舒宸散落的长发间穿过,带起发丝的旋舞。
周奕悄悄走进来,然后关上了门。他转身,看见蜷缩在沙发里的舒宸,心里有微微的痛。他伸出手,轻轻的把舒宸拉起来,让她靠在沙发的扶手,然后拨开她散落在额前的头发,轻声唤到:“小宸,小宸!”
舒宸慢慢抬起头,无神的看着面前白皙清秀的男人,他的手是热的,贴在她的肩膀上,像一个小小的暖水袋。
周奕听见了小小的音箱里回放的音乐,他听出是什么歌,皱了皱眉,伸手把音乐按掉。于是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连心跳仿佛也缓慢下来。
“小宸。”他又唤了一声。舒宸仿佛有些精神,坐直了些,低低的说:“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
周奕突然看见舒宸敞开的心领上露出那枚精致的同心环,仿佛触电一般的站直了身子,咬着唇,脸上有着疑惑的表情。
这个同心环,看起来是这么的眼熟啊……
舒宸注意到他刚才把音乐按掉,突然出声:“对不起,不是有意要听这首歌,只是刚巧打开音箱就听到它……”她的声音有些惶恐,而周奕走近一步,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傻瓜,”周奕的声音温和安定,“只是一首歌,用的着这么在意吗?”
舒宸听了他的话,像是放下了心,又无力的靠回沙发上。
周奕犹疑了一下,开口说:“我不知道你和小曦有什么样的过去,可是从今天的相遇来看,一定有什么让你们都难过的事情发生过。从小我就知道我妹妹是和我一样有着果决性格的人,可是这次她也吞吞吐吐,不肯对我说你们以前的事。小宸,我不一定要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但是我希望你们都能解开心结。”
舒宸抬起眼看着他,周奕抚了抚她的脑袋,伸手调了调沙发边上的小音箱,接着说道:“我愿意,或者说,我希望,和你一起走完以后的路,尽我所能,为你遮风挡雨,和你的家人成为亲人,让我的亲人成为你的家人。”
周奕的话音落下,钢琴的声音又一次从小音箱里响里。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唱着我们心头的白鸽……青春在风中飘着……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看见你背影来到,写下我度秒如年难挨的离骚。就算整个世界被寂寞绑票,我也不会奔跑,跑不了,最后谁也都苍老,写下我时间和琴弦交错的城堡。”
听完半首歌,舒宸突然泪如泉涌,从来不肯在人前流泪的她,第一次在一个男子面前流下热泪。自小有着遗世独立般的性格,一直认为女儿不输男子她从不曾依赖过任何一个男子,她的依靠,曾是宁小晗,曾是程月曦,然而突然间她很想依赖丛海凡,躲进他的怀抱,让他替她遮挡风雨。
可是那个高大的男子依然躺在医院里,这让她顿感失去了依靠。周奕看出她的心事,揽住舒宸的肩膀,柔声安抚着“小宸,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舒宸轻轻的抱住周奕,把脸埋在他颈间。
周奕也伸手紧紧抱住舒宸,她的泪从他脖子上滑过,热热的,滑进他的衣领,变成凉凉的湿湿的一小块。他用下颔抵住她的脑袋,用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就这么半跪着,一声不响,任由她抱住自己,从抽泣到渐渐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