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拉伦连想也没想就出手了。他在班布里奇星上的一个城市街区里长大,那里人情冷漠,暴力肆虐,好在他把自己的狂暴情绪都宣泄到了拳击中。麦克拉伦本可以在班布里奇联赛中当个职业拳击手,但那并不是他为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他从小便沉醉于星辰之美,对所有人类已经发现和进行殖民的星球充满向往,每当新闻中出现关于新世界的报道,他总是被深深吸引。麦克拉伦希望成为一个探险家。后来,他凭借自己的“运动”才能成功被地球海军学院录取。在当年那届新生中他算不上出类拔萃的,但四年后他以班上第二名的成绩毕业,顺便还赢得了世界大学生拳击赛中量级冠军的头衔。对于一个仅凭一双瘦骨嶙峋的拳头,一路从贫民窟中打出来的孩子来说,这可是不小的成就。
麦克拉伦天生的本能,以及为了保持最佳状态而从那时起就开始付出的大量精力,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外星人的刀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就在这弧线即将到达最高点的时候,麦克拉伦迅速向前一跃,虚晃一记左勾拳,就像他设想的那样,这一招成功吸引了外星人的注意力。她的右胳膊拿着刀砍下来,试图挡住麦克拉伦的攻击,同时挥出左手上的利爪,这时麦克拉伦身子一拧用尽所有力气打出了招牌性的右直拳。他的拳头狠狠打在外星人的下颚上,震得她脑袋向后一甩。麦克拉伦听到骨裂的声音,并且感觉到那怪物的下颚骨被他的指关节打得开裂了,但他并没有就此停手。受对方的铠甲所限,麦克拉伦能够下手攻击的机会并不多,但在外星人失去平衡、踉跄后退时,她依然拿着刀的右手风车般胡乱向上挥舞,暴露出了自己的腋窝。麦克拉伦的目的是除去外星人手里的刀,虽然他不知道这怪物的生理结构是否跟人类一样,但对方那跟人类腋窝对应的地方正好露出了破绽。于是麦克拉伦的左手向上挥出一记强有力的刺拳,不偏不倚正中外星人手臂下侧,那儿正是控制手臂神经束的位置,没有金属铠甲护着,只有一层看上去像是光滑皮革的东西。
外星人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哀嚎,丢下刀,撞在门边的舱壁上。麦克拉伦刚准备上前结果了她,眨眼间赖莎已经冲了上去。她抓住外星武士已经被麦克拉伦的左勾拳打得不能动弹的右臂,像消防员扛伤员一样把她担在肩膀上。麦克拉伦目瞪口呆,只见导航员赖莎把外星人从她的一侧肩膀上来了个过肩摔,随后顺势下蹲,跪撑在同一侧。外星人摔下时,麦克拉伦清楚地听到一声湿漉漉的“咔嚓”声,只见她的头在赖莎的腿上以极其夸张的角度折向后方。此时赖莎一只手依然卡在外星人脖子上,将对方的脊椎抵在她弯曲的膝盖上。
麦克拉伦不是外科医生,但他听得出这声音像是脖子断了。给本队拿下一分,他阴郁地想着,转向身后的另一个外星人。
这个怪物就站在那儿。在他和赖莎杀死她同伴的那几秒钟里,她一直拿刀对着其他舰桥船员,阻止他们上前。麦克拉伦看不懂外星人的身体语言或表情,不过如果硬要猜的话,他会认为她看上去很满足的样子。
“轮到你了,”麦克拉伦咆哮着向那个外星人走去,举着拳头准备出击。同时,赖莎移向一侧,准备对怪物进行包抄。
但麦克拉伦再没机会较量第二回合了。外星人仿佛是漫不经心地将空出的那只手移向自己衣领,只见那儿垂挂着十几个闪闪发光的吊坠。她用一种很特别的方式摸了摸它。
麦克拉伦眼前闪出一片炫目的白光,然后就陷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佐藤沿着通道疾跑,安娜紧随其后。佐藤很害怕,同时还很鄙视自己。丢下姚铭不管,这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个懦夫。但在这位朋友从容不迫的命令之下,没有质疑或者争论的余地。
他们两人只能逃跑。一开始佐藤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只想躲开跟姚铭正面遭遇的那三个外星人。刀剑相击的声音还回响在他的脑海里,一想到姚铭会被外星人杀害,灼热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但佐藤的潜意识正把他引向一个目的地,他只是不明白,或者没有认出这是什么地方。
佐藤和安娜一面竭力狂奔,一面又害怕身后某个地方随时可能蹿出追兵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宿舍的门前。这些门不是气密式的,通常也不上锁。佐藤接过安娜手中的外星匕首,把它插入门中央的凹槽,撬开一个刚能容他把手指伸进去抓住门板的缝。然后他把门用力推开,直到两人能够进入。
“进来,”佐藤轻声说,抓住安娜的手把她拉了进来。
“我们不能藏在这儿,一郎,”安娜喘着粗气说,接过他递回的小刀。佐藤跑起来快得简直像只猎狗,她要跟上可不容易。“这门……”
“我们不是要藏在这儿,”佐藤说着开始在自己床尾橱柜里急急忙忙地翻找。奥罗拉号是一艘海军飞船,但她的宿舍比任何严格按照战斗用途设计的军舰都要奢侈得多:即使见习军官也有各自的小房间,还带有充裕的储物空间。但考虑到奥罗拉号经常被调遣去执行长达一年甚至更长时间的任务,这份奢侈不过是一份小小的弥补罢了。
“一郎……”安娜忧心忡忡地说,眼睛一直看着门。
“啊……”佐藤终于出声了。只见他从壁橱里抽出一根一米多长的东西,一眼看上去好像是一根闪亮的黑色管子,大概有几厘米宽,略微弯曲……
“是刀吗?”安娜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船员一般是不允许携带这类武器登船的。
“是的,”佐藤告诉她。他握住武士刀的刀柄,一脸肃穆地将闪着寒光的刀刃从精致的黑色刀鞘中抽出。佐藤曾想过把它拿给姚铭看看,但又觉得自己不该有这种炫耀的念头,因此他无从得知这位好朋友如果看到这件质地精良的武器会有多震撼。“它是我外祖父的,”佐藤瞄了安娜一眼,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船长特许我带上船的。它是能让我回忆起家人的唯一信物。”
佐藤没时间告诉安娜关于外祖父的故事,没时间讲述自己对外祖父的感情。佐藤的外祖父是唯一镇得住他父亲的人,但在佐藤五岁那年,老人不幸在一次离奇的交通事故中受伤,导致脖子以下全部瘫痪。此后,他只能窝在佐藤家公寓后一间壁橱大小的房间内,终日卧床不起,忍受地狱般的煎熬。但佐藤为外祖父分担了一部分痛苦,而老人则是佐藤孩提时代的英雄。母亲告诉他,外祖父曾经是个伟大的刀客。他自己也曾跟外孙提起当年之勇,并趁佐藤父亲不在时给他看书上和信息网络上的图片,告诉他什么样的人才担得起“武士”的称号。老人无法教授佐藤刀术,但他能够告诉佐藤荣誉感意味着什么。
“他从来没有机会教我怎样使这把刀,”佐藤解释道,声音里充满柔情。“但他总是告诉我武士的精神才是最重要的。”佐藤看着安娜,虽然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但双眼却闪耀着坚定的决心。“我知道我会死在这里,但我不会让他蒙羞,也不会让船上的伙伴蒙羞。”
安娜向前探过身去,轻轻地亲吻佐藤的嘴唇。她曾幻想跟佐藤在朋友关系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但现在,她知道永远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我们走吧,”安娜静静地说。
他们离开宿舍,沿着通向舰桥的主通道飞快地跑去。安娜仍握着那把外星人的匕首,佐藤则提着外祖父的武士刀。
两人转过一处拐角——那儿有一道楼梯,向上通往舰桥所在的那层甲板——差点跟两个迎面而来的外星人撞了个满怀。
佐藤本能地做出反应,把刀举过头顶劈头就砍,安娜则后退一步:她的匕首在这种打斗中派不上用场。
外星人用自己的刀轻松挡开了佐藤生涩的进攻,然后毫不费劲地用自己另一只胳膊的肘部顺势向前猛地打中了他的下颚。
佐藤顿时感觉天旋地转,被撞飞起来,摔在了甲板上。他唯一的意识,就是拼命抓住外祖父的刀,没让它掉落。安娜冲到他和两个外星人之间,手里反握着那把匕首。
“来啊,”安娜低声喝道“来啊!”
一个外星人刚要上前,通道里突然迸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就在一瞬间,外星人的脑袋应声迸裂成一片横飞的血浆和骨渣。
另一个外星人迅速将手向肩上探去,那里装着类似于某种投掷武器的东西:中间是圆形轮轴,外圈连着利刃。虽然外星人的动作如猫科动物般迅捷灵巧,但她仍没来得及碰到那武器。
又是一声巨响,这个外星人也栽倒在地,胸口被打出了一个餐盘大小的窟窿。
安娜的耳朵嗡嗡作响,她环顾四周,想看看是谁,用什么干掉了这两个外星人。这时阿蒙森上尉从拐角处迎面走来,手上拿着的M22近距离突击步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他停下恶狠狠地给了两个外星人一人一脚,然后快步走向佐藤,把他扶了起来。
“上尉……”安娜说道。能在这时候看到阿蒙森,她感激得简直要掉下泪来。
“见到你实在太好了!”佐藤替她把话说完了,下颚传来一阵剧痛。
“目前为止我只发现你们两个还活着,”阿蒙森阴沉着脸说。“其他人……”他缓慢地摇摇头。
阿蒙森抛下罗杰·库玛后——他为自己这个举动而内疚得几乎要崩溃了,尤其是在看到大部分其他船员的遭遇后——就去了船上的小型枪械库。阿蒙森对徒手搏斗一窍不通,但步枪他还是会用的。尽管没法跟奥运会神枪手一较高低,但在飞船通道和船舱之间的这点射程内,不需要那么高的水平。
关键是如何进入枪械库。所谓枪械库,其实只是一个带锁的小隔间而已。它在飞船的一个储藏室内,里面放了一些“以防万一”的武器和弹药,就这还是飞船的设计师事后追加的。要想打开枪械库,阿蒙森用不着动用天文学、物理学或者工程学知识。有些问题只需要适时地用上一根撬棍和一把锤子就能迎刃而解。
这之后阿蒙森在船上的所见所闻犹如一场噩梦。他并没有把所有的船舱都走个遍,但从目前见到的情形来看,奥罗拉号已经变成了一座屠宰场。他在撞见第一批惨遭屠戮者的尸体后大吐了一场,此后隔一阵就得干呕一次。阿蒙森以前从来没看过死尸,更不要说是他认识并且共事过的人的尸体。有的船员被斩首,脑袋散落在甲板上,脸上凝固着万分惊恐的表情。有的尸体的手或脚已被砍去……
阿蒙森浑身颤抖地跪倒在地上,胃里又是一阵阵翻涌。
“上尉?”安娜把一只手放在阿蒙森的肩头上,关切地问道。
“我一会儿就没事了,”阿蒙森哑着嗓子说,试图重新镇定下来。尽管阿蒙森在很多方面堪称天才,他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可是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成领袖。但是,眼下阿蒙森意识到自己对这两位年轻的准军官负有责任。尽管对外星人的所作所为依然怒不可遏,但他已不再一心要报仇雪恨。他必须努力照顾好这两个年轻人,并且要找到船长。“只不过……”他摇摇头,哀伤地笑了两声,“不要紧。”阿蒙森强迫自己站起来。“打起精神,看看能不能到舰桥去跟船长会合。”
三个人再次走向通往上一层甲板的楼梯,赫然看到又有两名外星人立在楼梯当中,像是早就料到他们会来似的。
阿蒙森即刻做出反应,把枪架上肩头,瞄准其中一个外星怪物。但他根本没机会扣动扳机。
就在阿蒙森举枪欲射的那一刹那,其中一个外星人已经把手伸到项圈上,在上面摸了一下。
最后闪现在阿蒙森眼前的是一道刺眼的白色闪光,然后他就撞上了地板,昏迷过去,两个见习军官也倒在他旁边。
[1]在英美国家中,用名字称呼对方是亲密的表示,泛泛之交则只用对方的姓氏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