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孤山、雷电二人临走时，魏一枝打来电话，称丘自在和吴秀贞到了越南，那个姓牛的办公室主任正和自己一块儿奔走催账。问题复杂化了，丘自在手下管财务的官儿节外生枝，所以还要作些努力才能最后落实。窦孤山当即指示：“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把五十万弄到手，看你的了！”魏一枝在那头表了决心，窦孤山放心和雷电采景去了。方而正也积极行动起来，叫了众角儿和夏商周开个短会，布置大家认真研读剧本，每个角儿都必须写出“人物心得”，到时，各人汇报之后，导演再逐个给角儿们分析演说。角儿们听说要做文章，愁眉苦脸散了。夏商周不失时机地赞同道：“这个程序，是非常正确、非常科学的，我在日本剧组，每天干什么事儿，全有公布，每个人干什么事儿，全有安排！方导，看来，你在国外获益不浅呐！”
方而正平生少有的老实道：“我还没有‘洋插队’的福气，当知青时，本国土包子们的气都受够了，难道还要去国外受洋包子的气么？哼，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何必非要到日本，才明白现代剧组的管理方式？哼，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夏商周迎合道：“那是那是，康德就在乡坝里，哪里都不去，还是不妨碍他成为雄视古今的大哲学家。当然，哲学家可以不深入生活，而且离生活愈远愈好，因为他考虑的不是现在，是过去未来一以贯之的事儿！我们搞艺术的呢，就不得不体验生活了……”
方而正不耐烦道：“这些事儿，你留着给演员们说去——康德怎么啦？哲学家也是人，也得行人道，对不？”
夏商周卖弄学问，本想镇镇方而正，不料对方是和自己一个山门练出来的对头，也会胡扯乱扯，对不懂的事儿偏能侃得头头是道，心中惭愧，小心道：“方导，那就，遵照你的指示。你看，主角儿这么好几个，我们，呃，只好分头给演员们上上课了？”
方而正笑道：“上课说戏么，我来主讲，你么，作作记录，另外，按程序通知角儿们依次到课堂，就行了！”
夏商周一口气上不来：“呃，方导，好歹我也是执行导演，一点话儿不让我讲，我怎么有威望？”
“你在日本剧组待过，执行导演不就是一个肉喇叭么？你把我的指示，放大音量执行下去，就算执行了导演安排下来的任务了！”
夏商周窝火地站起：“那好，方导，我看，记录就不必作了，我跑跑腿得了！你看，下午，先通知谁来？”
“男一号，王能万。执行吧！”
此刻，王能万正在房中听两个女学生发牢骚。花晓晓羡慕道：“真是胖人有胖福，想不到，飞蝶儿可以不做文章，跟了窦主任、雷剧务采景吃大餐了！我们呢，好可怜，关在这里，非要写什么人物心得，烦死人！”
诸葛靓拿来了剧本，胡乱翻了几页：“哼，这个戏，又不是《茶馆》，又不是《雷雨》，又不是《秃头歌女》，有什么了不得？我这个角儿，不就是因为活不了了，只好出卖肉体么？后来呢，从良了，又死了，完了！简单得很，要什么心得不心得！”
花晓晓接口：“靓靓，你说得对！那种暗娼，千篇一律，演起来好不顺溜，老实说，我这个角儿，十五六岁，危险的年龄，考功夫得很呢！”
诸葛靓冷笑：“是么？你那个角儿，我研究了，就是一个恋上老师的女学生嘛！我看呀，你和王老师搭档，那才顺溜哩！”
王能万慌忙阻止道：“看看看，一讨论剧本，就扯到一边去了！这样吧，我们还是尊重导演的意见，把心得写出来。我觉得，你们刚才对角色的认识，就不错嘛！按自己的想法说法，一写不就完了么？抓紧抓紧，看看方导，呃，到底有什么高见！”
花晓晓愁道：“王老师，你知道，我最烦动笔，我说说可以，真要写，比叫我背台词儿还难！这样罢，好歹你是我的老师，不怕写字，把我的心得一块儿完成算了！”
诸葛靓拥护道：“沾光沾光——王老师，你是有名的快手哩，只要半小时，三篇心得就能写出来！”
王能万得罪不起学生，没奈何道：“看把你们，娇惯了！好吧，救人救到底，不是吹，只要一刻钟，三篇文章，倚马可待！呃，只是，篇篇都出自同一手笔，方导看了，不是会笑话你们么？”
花晓晓笑道：“老师，你这就不彻底了！救人救到底，你应该干脆承认，三篇都是我花晓晓写的，也让方导吓一跳，发现女一号是个女才子呀！”
诸葛靓也笑道：“晓晓，天下最厚的脸皮，原来在你这里！你成了女才子，王老师和我，不就成白痴了？”
花晓晓让步道：“算了算了！王老师写好了，靓靓你和我，还是各人抄一遍吧！”
诸葛靓埋下伏笔道：“这样吧，我抄女一号，你抄二号，反正不是自己的，方导看穿了，我们也好有个退路！”到了下午，两个女角在房间辛苦地抄心得。王能万将自己的文章反复读来背得，正酝酿着该发挥的地方，夏商周敲门而进。王能万知礼地让座：“夏导，该我首先去受训了？呵呵！”
夏商周大咧咧地倒进沙发里：“不着急！呃，方导，正休息呢！呃，我来，先给你说说戏！”
“哦！方导的想法，都成熟了？只派夏导来执行执行？”
夏商周没好气：“哪里哪里！他成熟什么，说不定正在酝酿哩！你知道的，前段时间他一直没空读剧本，我呢，在柳老板那里闲着当保姆，呃，当然有比较多的时间研读剧本，所以我对你担任的男一号，可以说是成竹在胸，很有些看法，很有些心得的！你难道，不打算听听我的意见？”王能万紧张道：“哪里哪里！我求之不得呢！两个导演，都给我说戏，我就等于上了双保险，随便怎么演，也不会砸锅了呀！”
夏商周满意道：“是的，二导的意见，你都得听！但得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去其糟粕，吸其精华。这样对你只有好处！你先谈谈，你研究了男一号，呃，有些什么心得呢？”
王能万整肃精神，将脑中思路理一理，朗声道：“《跑马》的男一号，规定情景，系京剧学校的年轻男教师。他出身梨园世家，自小练就童子功，心性高洁，在当前传统艺术受到冷遇的形势下，他绝不同流合污去下海跳楼做生意，而是要为振兴京剧去贡献毕生精力！因此他虽然两袖清风二目清湛，仍天天教学不辍、吊嗓练功不停，并且决不恋爱，守身如玉，大有一代高僧为宗教献身的劲头！这样的人，我以为，是剧作者心目中理想的人性的标本！但是，人都是肉做的，毕竟生活在社会中，他呢，还生活在艺术学校的万花丛中。他对异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人生操守，反而激发了好几个同样心性高洁的女孩子的爱慕。这些女孩子，正值情窦初开，一开就不可收拾！她们对年青教师围追堵截，就像一群小母狼，把个公牦牛撵得魂飞魄散！特别是那个女一号，独占群芳之首，巧设机关，费尽心力，愣要把那唐僧肉咬一口下来！在这种情况下，我便只得左冲右突，呼天抢地，正在这时，女二号飞身赶到，侠女般地将我挟持而去！于是，女一号和女二号免不了一场恶斗……”
夏商周疲倦道：“一号，你扯到哪里去了？谁叫你谈女角儿的心得？”
王能万一呆，心想自己连写三篇心得，全串了调！忙道：“嘿嘿，说到男一号，免不了扯到女角儿。主线应该清楚，应该清楚！呃，我想，我的想法尚不成熟，还是听听夏导你的意见才是！”
夏商周憋了好几天的“人物分析”终于遇着突破口了，迫不及待地挺直了腰身发开了议论：“这就对了嘛！你想，你们一号、二号、三号，各人只管自己那几场戏，遇着自己的角儿出现，才读读那几页剧本，当然不可能对全剧有一个通盘的把握，对不对……”
王能万辩白道：“本来，我只该管我的事儿，没想到，女角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