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他不断问自己,如果不是在那样的夜晚,遇到那样的周牧熙,还会不会有后来那些狗血的人生和故事。
但是,所谓命运,总有些巧合是你无法改变的。
他就那样慢慢地开着车,一路尾随着跑步的周牧熙,毫无目的地看着她。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手机上显示今天是星期三,还有两天,只有两天就到了周末,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果果送回上海,送到父母身边了,或许那将是他搬出柳原慧闺房的唯一机会。
可是,搬出柳原慧的家,他又能去哪里呢?自己家里已经让一把火给烧成了灰烬,他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
正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有个男人扯住了周牧熙,俩人似乎为了什么事纠缠起来。
他好奇地停了车,关掉灯,在路边看着这一切。
那男人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周牧熙的衣服已经滑到了手臂上。她正极力地把衣服扯上来,但怎么抵抗得了这蛮力的男人!
他赶忙下了车,跑过去装作无意中看到俩人,平静地打招呼道,嗨,好巧,牧熙你怎么在这儿?
周牧熙看着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伸出手来挽住他的胳膊,道,严格你救救我,我不认识这个男人!
什么?严格心里一惊,立刻怒喝道,哥们你赶紧松手咯,这大马路上你想干什么?
那男人长得细眉细眼,瘦弱得如一根柳条,对于突然钻出来的严格,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看着眼前这英武的男人,只是恶狠狠地回斥道,你最好走开,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
严格有些不悦,心想这男人怎么这般无礼,嘴里却平静道,不管有什么事情,我劝你赶紧松手,有什么事情大家可以坐下来好好说,你这样拉拉扯扯算怎么回事?
那男人也硬了起来,你可想清楚咯!你一个外人,我劝你别掺和进来,否则自找麻烦有你受的!
严格这人经不住激,心里一股豪气顿时升腾起来,伸手去拨开对方的手,说道,既然你要这样说,这事儿我还真管定了!我还没看到有你这样胡搅蛮缠的男人,居然对女人动粗!
那男人死死地抓住周牧熙的衣服,严格也便用力去推,两人顿时在较起劲来。
刺溜一声,周牧熙的衣服破了,从肩膀处撕裂开来,露出一截光洁的手臂。
男人二话不说,一拳头朝严格袭来。
严格可不是吃素的,这些年一直坚持健身,骑山地车,健完身走在街上时雄纠纠气昂昂,还常常自恨不能遇到一两个小毛贼,既然如今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他也就来了兴致。
严格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拳头,只是用力一扭,那只瘦小的胳膊便向下弯去。男人又伸出另外一只手,要反手来抓。严格丝毫没有给他机会,拿着那只被扭疼的胳膊,像掌握着一台推土机一般,猛力一下把他推出去几米开完,那男人蹬蹬蹬跌落在花坛里,跌了个狗吃屎,一抬头时,脸上已经沾满了一嘴花泥,仿佛刚刚唱完京剧的大花脸。
男人恼怒地爬起来,恨恨地瞪着严格,似乎还想再来,严格双手抱胸,看着他咬牙切齿,横眉冷对,却又心有余悸的样子,觉得着实解气,只可惜他完全论不上对手,拳头软绵绵,身体像根面条一样,经不住自己才使出的八分力道。
那男人目露凶光,还在寻找着再次下手的时机。严格也瞪着他,僵持了片刻,严格突然怒喝一声,滚!男人便吓得浑身一抖,心有不甘却又骂骂咧咧地走了。
周牧熙,你给我等着,我不会就这样罢休的!你今天没事,不代表以后每天都没事!还有你这小白脸,我要一起把你们给撕碎!男人放狠话道。
严格只是冷笑着看着他,直到他扶着自己受伤的手臂,磨磨蹭蹭地离去。
回看周牧熙时,她眼里噙着泪水。
严格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完全没有安慰女孩的能力。即便数年前面对要离他而去的初恋女友,他也是无能为力的,只听凭柳原慧挽着她的胳膊,收拾那一场梨花带雨,他就默默地站着,于是,也就造成了初恋女友头也不回地飞向遥远的德意志帝国……
十年过去,严格仍然是个不会安慰女人的男人。
周牧熙立在那里,那个在精子库办公室里的冷面女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她简洁朴素,给人感觉温润如玉。
某一个时刻,严格心底升起一股浅浅的怜爱之心,或许这也是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心理根由吧。如果今天犯险的是柳原慧,严格不敢肯定自己会出手相助——当然,柳原慧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欺负的,即便是被男人欺负了,她也完全不需要别人助拳。
因为像柳原慧这般性格霸道,且具备跆拳道黑带资格的女人,完全称得上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当代扈三娘,转世母夜叉——这有点把她说得太凶猛了,说到底她还是个女人。
有些心生怜爱的严格,自发地伸手,把她撕裂的衣服搭上肩膀,并象征性地在她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严格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别等会那小子又从旁边窜出来。
她啜泣着点点头,跟着上了严格的车,甚至来不及扶一下那片刚刚被搭上去的一截衣服,于是那片儿衣襟,又跟随着夜风飘开,仿佛一道旌旗,在她光洁的手臂招摇。
她却丝毫未曾察觉。
到她家楼底下时,严格问了句后来一直让他后悔的话:你父母在家吧?意思是只要你父母在家,我也就安全交接了,你回到家就等于到达安全地带,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可是周牧熙通红着双眼,说,他们不在家,我是一个人住的。
严格顿时有些尴尬和矛盾,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或许他完全可以抽身离去,不应该再多做停留,可是她刚刚受到惊吓的梨花带雨,还浮在脸上。他内心挣扎了一小会儿,但那股锄强扶弱、怜护过头的柔软心情,仍然占据了上风。
严格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于是半搀扶一般,一只手把那碎裂的衣服搭在她肩膀上,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臂,一直送到家门口。
他想,这会儿应该是我自觉离去的时机了。可是开门后的周牧熙回望了他一眼,仿佛天外一声温柔的召唤,牢牢地击中了他。
你不进来坐会儿吗?周牧熙说,那回望的眼神里有着几分害怕,也夹杂着一丝幽怨和落寞,声调是那种有意掩饰的可怜腔调,故作平静却每个字背后透露着内心的恐慌和挣扎。
严格觉得她的声音有种魔力,在把他往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吸去,他完全无力抗拒,根本没法拒绝。她那表情和声音后面,分明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大声召唤,你留下来吧!你要是走了我可怎么办?
是的,严格只能选择留下,或者说他根本别无选择。
周牧熙的家里是简约的素白色,或间以淡蓝浅粉,入户花园里是一座纯木的四层隔断木架子,上满摆满了各式花钵,有的是碎花的陶瓷,有的则是透明的玻璃罐,高矮不一的植物或疏朗或繁盛,兀自新鲜地舒展,让整个家里充满了一股淡淡的馨香。
他不知道这是花的香,还是她本人的气息。总之,这便是她冰肌雪骨一般的躯体,以及她生活的这个格子间里,充斥的美妙气息了,让人呼吸一口,便柔软了心房。
只是有些冷,这房子有些闭塞,窗户阳台关得严实,又缺乏人的痕迹,着实让人觉得体寒,似进了一座古墓,而周牧熙无疑就是古墓里来去无影的小龙女。
周牧曦给他倒了一杯茶,两人兀自无言地坐着,没有气氛正常的对话,房子里就感觉更冷了,这样一对既陌生又熟悉的单身男女,共处一室,总会有些微妙。
严格起身要走,周牧曦轻轻扯住他衣袖道,你不好奇刚才那男人吗?
还只开腔说一句,她的眼泪便经不住再一次流了下来。
刚才那男人?他突然意识到之前江边那一幕不是一次简单的劫财或者劫色那般简单,否则一个陌生人怎么能准确地喊出周牧曦的名字呢?周牧曦怎么又会一直难抑伤心?难不成他们还有什么故事?
这样想着的严格,其实并没有太多好奇,但是周牧曦却示意他坐下,慢慢讲出原委。
那个男人以前和我爸爸一起在新疆做矿石生意,开始合作得十分顺畅,赚了些钱,后来南疆暴动,交通中断,货物被抢,陷入了僵局。
那他怎么找你麻烦?
我爸爸还在新疆,两个人本来已经协商好后续各自清帐,各负责一部分银行欠款,但他不断骚扰我家里,没有办法,我爸爸只好躲避着他。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了我的下落,上个月找到了我,总是会突然钻出来,扯住我要还钱。
严格有点顿悟,难怪这男人来找她麻烦,也幸好是巧遇到他,否则也指不定会闹腾出什么事情。
说完来龙去脉,周牧曦看了他一眼,感觉他还算正常,可以接受这个故事,便神情淡了下去,也不再多谈。
严格说,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需要身边有人保护,不要单独行动,尤其是晚上。
你可以吗?周牧曦期待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期待,我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也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我好害怕他今天被激怒了,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清清澈澈地淌在手背上,在严格看去,那眼泪似珍珠般透亮干净。
严格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心里想着如果是两个月前,他孤身一人,没有果果的出现,也还没有住进柳原惠家里,或许此情此景,他一定会果决地答应下来,可现在他感觉浑身都是牵绊,有一张网已经把他紧紧裹住,他反而无法决断了。
迟疑了许久,周牧曦叹口气,正要放弃时,严格却应承了下来,工作之外,我反正也没什么太多事,或许可以陪你度过这段难关。
她却突然问了句,对了,你那个找上门的孩子呢?
正准备周末送回上海,我完全不可能带他在身边。才把他锁在家里一天,他就一把火把我家里烧成了焦炭。
那你怎么办?现在还能住吗?要不要……
严格打断她说,暂时还在朋友那里住着,等周末送走了果果再说吧。
周牧曦便有些高兴起来,但她并不是那种喜形于色的女孩,看上去仍然是以汪平静的湖水,波澜不惊,淡然于心。
严格说,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有任何事情都记得打电话给我,我二十四小时开机。等周末送走了果果,到时候……我可以……接送你上下班,当个护花使者吧。
他其实把那句“或许我恰好可以在你身边保护你”吞了回去,毕竟一个这样矜持的女孩,她并没有明确表示要让她住到自己家里来,再说大家还是一个半生不熟的状态,虽则心有默契吧,也不好主动说出来。
严格下楼的时候已经到了夜里9点,华灯初上的江边夜色迷人,他觉得心情很好,仿佛在夹缝中正迎来一轮春天。
严格回到柳原惠家时,果果已经睡着。柳原惠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呢。
我去刘勤那坐了会。严格努力避免撒谎,但也无法做到全部诚实。
柳原惠从书柜上拿出红酒,说,要不喝一杯再睡?
不了,我感觉好累,早点睡吧。严格明确地拒绝了她。要不今天我睡在客房吧,不能总是鸠巢雀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