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城东门，文书老吏魂不守舍，‘死’字不停的回荡在耳边，摊在地上一动不动，泪水顺着苍老面庞，沿着皱纹落在衣襟上，鼻涕也不争气的流在精心打理的下颌胡须上。没有撕心裂肺的呐喊，只有无尽的愧疚与哀伤。这个几分钟前还精神矍铄的老人，顿时变得苍老无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脑海里往昔的记忆不断地涌现……
“啊……痛……啊”“使劲……张家媳妇……孩子头快露出来了……使劲呀……再使点劲……孩子要出来了……剪刀准备剪断脐带……热水放到木盆里……”
屋外，焦急的丈夫在近邻亲朋的不断安慰下，依旧难以安心坐在椅子上，起身不断在院子里徘徊，惹得男人们一顿调笑，女人则开始数落这些人初为人父时的模样……
“生啦”屋外的丈夫推开屋门，欢喜的冲进屋内，在接生婆的一顿呵斥下，又被哄出屋，急得初为人父的丈夫隔着门不停央求，又是惹来一顿男人的哄笑，一些妇人拉住这位新父亲，好言相劝，又是一番解释，顿时这位新父亲为自己刚刚的冲动行为羞得脸色微红，那些围观的男人起哄道：“快看……张郎脸红啦……哈哈哈”
女人们再也忍受不了这些男人，纷纷动起手来，年轻人开始听自家娘亲的说教，有媳妇的男人正在接受娇妻秀指对自己腰的按摩，那强撑欢笑的脸惹得被说教的年轻人紧咬下唇，老头子们则是放肆的哈哈大笑，还指指点点。接受娇妻爱的折磨的男人们可怜兮兮的望着老母亲，希望老妇人们好好管教一下这些放肆的老头子。于是这些老头子们那些陈年旧事，一件又一件的被自家老伴慢慢抖了出来……
屋门在咯吱声下打开，接生婆对着初为人父的青年恭贺道：“恭喜恭喜……是一位千金……母女平安……”
这回青年没有被哄出来，走进卧室，疲惫的妻子躺在床上看着欣喜若狂的丈夫，露出一丝微笑。青年轻轻的将孩子抱起，盯着酣睡中的婴儿，喜上眉梢，坐在塌侧，满是柔情的对妻子道：“我做爹了……”
“相公，宝宝又尿床了，快点把晒干的尿布拿来。”笑容满面的丈夫递上干净的尿布，妻子一边换尿布一边逗孩子，男人傻傻地看着床上的母女二人，换完尿布的年轻妇人轻声吩咐：“这块湿尿布拿去洗干净，然后放在院子里晾干……”
片刻之后，妻子见丈夫还愣在一边傻笑，略显生气，顺手将湿尿布丢了过去，岂知男人不躲不闪，也不接，正中面庞，顿时将丢了的魂给招了回来，只听道自家娘子对宝贝女儿说“阿爹不给你洗尿布……不爱宝宝了……”
那床上的小婴儿似乎听懂了，呜呜呜的哭起来了，惊得男人顾不得擦脸，连忙拿着湿尿布冲出去。
“爹马上洗尿布……宝宝不哭……”
屋内，母女嬉笑声不断……屋外，一个傻笑的男人在洗尿布……
不算宽敞的院子里，新添了几间屋子。灯光从漏风的窗纸里溜了出来，父女二人坐在破旧木桌上聊着家常，桌子上摆着一碟花生和一壶酒。
“爹，今天小弟又尿了两次床……二妹的药要吃完了……三妹的学费该交了……家里米不够吃了……四妹肚子太饿，把娘亲的供果给吃了……”面黄肌瘦的少女安静的坐在一侧，向已经步入中年的男人汇报着这些繁琐的家事。
邋里邋遢的中年人眼神涣散，一边喝酒一边吃着花生米，自酌自饮道：“辛苦了……爹会想办法的……回屋睡吧……”
起身走出屋的少女，在门边停了下来，回首对着陷入丧妻之痛的中年人，泪水涌出，低声轻语：“爹……娘亲死了……您要接受这个现实……您还有我们……”
“阿爹……大姐为什么离开？我不要大姐嫁人……”倔强的少年吵闹着，可是很快被三位姐姐拉出了屋子，只留下父女二人坐在破木桌子边。
面黄肌瘦的少女早已变作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对面的父亲早已两鬓斑白，衰老的男人在犹豫了许久后，率先打破了平静：“你想清楚了吗？……”
“女儿我想清楚了……女儿我知道这是场不幸的婚姻……”衰老的父亲看着女儿轻抚秀发，鼻子开始发酸，双眼开始朦胧，桌边的女儿微笑着说道：“……但是对方彩礼很足……我不后悔……”
屋内，老父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不争气的落下……
屋外，少年与三个姐妹抱做一团，低沉的哭声在院子里回荡……
锣鼓在院外响起，迎亲队伍来了……屋内，三个少女紧紧搂着出嫁的女子，四姐妹相拥而哭……倔强的少年郎坐在一边闷闷不乐，双眼透过窗户盯着骑骏马的男人……衰老的父亲替女儿盖上红头盖，然后故作喜色去迎接新郎……红色绸缎做的嫁衣是少女这么多年穿的最好的衣裳，这个将为人妇的女子被这个仅仅见过三次面的男人抱上马车，那是一辆崭新的马车，红色的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人的倒影在上面清晰可见……迎亲队伍消失在视野里，锣鼓声也不在街巷里回荡了，老男人失神的回到屋内，见四个孩子安静的坐在破木桌子两侧，于是习惯性的坐下，抬头却发现对面位子空荡荡，老男人一下子趴在了桌上，将苍老的脸埋在双臂里，身躯微微颤抖……
文书老吏缓慢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个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环顾四周，见躺在门亭休息处，儿子与对襟襦裙少女不见踪影，就连城门吏也不在。便向算命先生询问道：“我是怎么了？……我刚刚梦见我那长女了……他们人呢？”
“老先生气血攻心……受了刺激……晕了过去……”算命先生起身道：“老先生节哀顺变……他们进城去了”
文书老吏神情黯淡，沉默许久，正要继续询问，却发现那算命先生走道东城门，与门卫卒攀谈一番，然后又回到驴背筐里，沿着官道向东而去了……
慎城内，门卫卒小张，刘酒妹，城门吏三人分开行动。门卫卒小张去帝国学堂，通知浏庄老族长重孙，慎县天才，浏庄刘鼎，深受浏庄老族长影响，为人正气。未弱冠即有‘炼精化炁’二级武者修为，在慎城官绅眼里，是绝对值得拉拢的青年才俊，据说郡城学院还特地派了人邀请这位天才刘鼎日后去郡城入学。
城门吏则领着刘酒妹去官府告状，寻求帝国律法的保护，让慎县官方为其主持公道，捉拿疑犯。
县衙门前的衙役见城门吏领着一个少女走向鸣冤鼓，连忙拦下，不满道：“王吏……您这就不对了……想击鼓鸣冤，就该给钱，一锤一银……莫坏了规矩……不然县令怪罪下来，兄弟我们不好过……”
城门吏从怀里扔出五枚银币，这衙役拿了钱财就不再阻碍，让开道，对着襦裙少女强调道：“莫多敲……只能敲五次……”
‘咚咚咚咚咚’连击五声，响彻天地。没一会儿，县衙里冲出一个衙役，见是一少女击鼓鸣冤，正要口出不逊，发现同僚衙役连使眼色，方才注意道慎城清流城门吏在一侧，连忙将污言秽语咽入腹中，先是拱手施礼，然后领着二人入了衙门大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