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如玉，高挂枝头，地上树影斑驳，与天际稀疏的星星相得益彰，甚是好看。
蓝轻儿踏着丝丝清风，独自走在静谧的夜里。自从那晚见过偏殿的美景之后，她就喜欢上那片藏在树林后面的湖，当然，要是没有遇见那神秘莫测的女子，就更好了。
她缓步走在林间，心里纷繁杂乱，紧蹙的眉头仿若打不开的死结，紧紧的纠结在一起。
万俟溪知道她在赤溟教，定不会放过自己，那日他虽愤然离去，但难保他日后不会为难赤溟教，若是她离开这儿，一切可还能得到挽救？
如此想着，她已经穿过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俨然是那片令人视野开阔的湖面。她微微一笑，暂时抛开心中的烦事，缓步走到湖边，脱了鞋，卷起裙摆，席地而坐，嫩白的脚丫没入水中，一股沁心的清凉宛如烟雾，环绕周身。她盯着平静的湖面，玩心突起，脚丫在水中轻轻晃动，搅得周边的湖水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她有多久没像现在这般，抛开心中执念，随心所欲的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进入玄坤镜之前，她已在煎熬中苦守十多年，进入这个虚无的世界，她又整日提心吊胆，惶恐不安。
她看着晶莹剔透的湖水，思绪早就不知飘向何方，愣愣的出神，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她才恍若初醒，猛地转身一看，惊讶地张张口，欲言又止。
眼前一个白衣蹁跹的女子背对着她，臀部的衣裳染上一小片刺目的鲜红，身子剧烈的颤抖着，许是听到身后的动静，女子惊慌的迈步，又想逃开。
蓝轻儿不管不顾地站了起来，还来不及穿鞋就追了上去，生怕她和那天一样，一下子有逃之夭夭。哪知她才追出几步，眼前的女子就瘫软在地，手捂着胸口不断的喘气。
“你……你怎么了？”蓝轻儿愣了愣，站在原地进退不是。观察片刻，她才回过神，赶紧小跑到女子的身旁，扶住她不停抽搐的身子。
“你没事吧？”蓝轻儿扶起她，让她倚靠在身旁的树干上，方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撩起女子披散的头发，疑惑的目光接触到女子的面容时，身子一顿，惊愕地叫道，“紫阳！”
他脸上抹着淡妆，两腮微红，原本阴柔的脸庞添上几许妖媚，黑亮的瞳孔浮现深深的恐慌，贝齿紧咬着殷红的下唇，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倒叫她一个真正的女子起了怜悯之心，若非他突兀的喉结证实了他的男子之身，蓝轻儿定会认为眼前的紫阳真是一个绝色无双的女子。
紫阳一听到蓝轻儿叫出他的名字，眉目一敛，脸上闪过一丝杀意，但很快，杀意就被他悄无声息地掩盖住，转瞬间，他满目哀求的看着蓝轻儿，竟然不顾身子的难受，渐渐起身，艰难的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蓝轻儿诧异地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担忧地说，“我先扶你回去，找大夫看看你的身体要紧。”
“不……”他低沉的嗓音带着绝望的哀求，扬起毫无血色的脸，漾着水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恳求道，“紫阳求蓝姑娘莫要将此事告诉尊主。”
蓝轻儿不明就里地摇摇头，瞥见他身下的血渍越来越大，心下一惊，装作狠声道：“不告诉他可以，但你得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
“紫阳……紫阳无恙，谢蓝姑娘关心。”说话间，他又喘了几口气。不待蓝轻儿多言，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几颗丹药，利索地扔进嘴里，咽了下去。“这是从小留下的顽疾，动不动就会踹不上气，幸好尊主帮紫阳寻得良医，才有此药预防。”
“那便好。”蓝轻儿松了一口气，终于稳下思绪，打量他这一身怪异的装扮。
紫阳似乎被她看得不自在，稍稍低垂着脸，不再言语。
“既然你的身子无恙，那这些血……”她还是放心不下，指着他裙上的血，疑惑的抬眸看他，只见他眉宇间闪现一抹羞赧，咬唇不语。
“你若不愿说，我这便去请大夫给你瞧瞧。”
说着，她就要起身，而袖子却被紫阳死死攥住。他盯着她许久，才展开紧蹙的眉头，似乎下了重大的决心一般，语气沉重：“那是女儿家的污秽之物。”
“啊？”蓝轻儿心中的疑惑又加深几层，“这是你沾染而来的？”
面对蓝轻儿的逼问，他无奈地闭起眼睛，神色痛苦的摇摇头，吐纳而出的话语夹带着说不清的绝望：“是紫阳自己的。”
“什么？”她一懵，睁大眼睛傻傻的看着他，“你……”
“呵，紫阳就是一个怪物，蓝姑娘莫再追问了。”他自嘲一笑，眼里噙着泪水。
蓝轻儿见他如此，纵有再多疑惑，也不好再追问下去，轻叹一声，靠着他，并排坐在地上，自言自语：“你知道吗，一个人背负着秘密，早晚会被秘密压垮。”
紫阳缓缓转过脸，看着她仰望天空的侧脸，莫名的心安。不经意间，他瞥见她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叹一口气，垂头不语。
“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一个秘密，在得知你们教主真正的身份之前，我都是一个人独自承受它带给我的种种苦楚，直到来到赤溟教，多了一个与我分享秘密的人，才如释重负。”她虽然对着紫阳说话，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天空中的那弯月牙。
“说出来……真的会好受些么？”他看着蓝轻儿的眼神逐渐褪去防备，恢复以往的清澈。
她笑了笑，依旧没有看他，手臂环抱着膝盖，没穿鞋子的脚丫往裙摆里面缩了缩，就不再有其他动作，仿佛一座眺望远方的石像。
“你能答应紫阳，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么？”紫阳试探性地问了问，小心翼翼的挨近了她一点。
她终于收回仰望夜空的目光，看着他，郑重地颔首。
“紫阳姓黎，本是轩瑞国人。”
“黎紫阳。黎是轩瑞国的国姓，你……”她心急地打断他的话，疑惑地问。
“没错，轩瑞国现今最得势的四王爷黎楚阳，便是紫阳同父同母的哥哥。”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提到黎楚阳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是不自觉闪过一丝笑意。
蓝轻儿点点头，难怪那日在轩瑞国提到黎楚阳如今的声誉，他会有那般暗喜的表情。
“紫阳从小便与他人不同，下身兼具男女的器官，听说紫阳出生那日父皇本来就欲赐死我，是母妃跪在父皇殿前求了整整一天，才令父皇收回成命。紫阳在宫中生活了六年，唯有的印象便是被其他皇子欺辱与哥哥对我的百般呵护。”他回忆着遥远的以前，那些被深埋在心里的事一旦被打开，就像是拉开水坝，怎么也挡不住汹涌而来的波涛。“六岁那年，轩瑞国国师占得一卦，说紫阳是妖邪转世，必须处以火刑，方可不让妖邪作祟，伤了轩瑞国根基。父皇听信谗言，命人将我囚禁宫中。”
他顿了顿，看了看蓝轻儿，发现她没有像其他人一般露出鄙夷的神色，才接着说：“母妃冒死将紫阳送出宫外，来不及安置，便被发现。为了紫阳能活命，母妃只得将紫阳扔在荒山野岭，自己回宫领罪。紫阳流落街头几个月，时常饥寒交迫。终于有一次不堪饥饿，晕倒在山间，被寻找猎物的豺狼盯上，幸而杨将军路过，救了我，让我陪在尊主身边，一待竟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来，尧……你们教主没有发现么？”她同情的目光盘绕在他的脸庞，这张精致的脸蛋，若是一个女子，当真好看。
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这件事除了杨将军与当年为我治病的老大夫，便无人知晓。随着年纪增长，我的长相愈是阴柔，恰似女子，偏偏又长了喉结，不伦不类。”
“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蓝轻儿小心翼翼地问出疑惑，她知道此刻语言稍有不当，便能让面前的人瞬间崩溃。
他沉吟半刻，清澈的眸光对上蓝轻儿询问的眼神，说得十分清晰：“紫阳希望自己是女子，可紫阳若是女子，就无法在尊主身边保护他了。”
蓝轻儿看着他逐渐黯淡的眸光，似乎猜到了什么，眉头轻蹙，拉起他的手，笑着安慰：“若是你不嫌弃，日后你便是我的妹妹，如何？”
紫阳凄然一笑，挣开蓝轻儿的手，苦笑着说：“蓝姑娘是尊主的贵客，紫阳怎敢高攀？”
“呵，莫再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不过也是一无所有的人，若不是与你们教主尚有旧情，真不知这天大地大，我该去往何处呢？”她轻咳一声，亦是倚靠着树干，疲软的闭上眼睛。
“不会的，尊主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的。紫阳在尊主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对哪个人这么在乎……”他原本想要安慰蓝轻儿，岂料话越说越小声，心里隐隐的难受。
蓝轻儿睁开眼睛，正巧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羡慕，不觉轻笑出声：“那你对他的感情呢？你是以一个下属的身份效命于他，还是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倾心于他？”
闻言，紫阳苍白的脸色添上两抹红晕，倒显得俏皮可爱。
“蓝姑娘……你莫要胡言！”
“哈哈。”她突然觉得逗逗这个别扭的人儿还是蛮好玩的，一晚上的阴霾似乎在刹那间散开了一般，笑得前仆后仰，“紫阳，你如此模样当真可爱，若是我蓝轻儿是男子，定然把你娶回家！”
紫阳听到她的调笑，更是羞得低下头，嘴角亦是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似乎将心里的东西说出来，是好受了一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