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国被灭,自然是在甘靖意料之中。
代王赵嘉是极其贪慕权力的一个人,而秦王又是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人,肯定不会允许赵嘉的存在,只是代国被灭的速度,却超乎她的意料。
她自信秦国还没有那样的办事速度,是暗阁?还是姬角?却始终弄不清楚头绪。
曾经的战国七强一下子只剩下两个,毫无疑问,秦国统一的下一步目标便是齐国。
在东方六国中,秦国之所以将齐国留待最后解决,自然有两个道理:
一则,战国七雄中,齐国是最老牌的强国,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二则,秦国通过卓有成效的反间工作,已经将齐国牢牢稳住,使之坚定地和秦国站在同一阵营。
齐国上下,从宰相后胜到使者宾客,都沦陷于秦国强大的金钱攻势,成天在齐王建跟前大唱齐秦世代交好的高调。齐王建本是没有主意的人,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也就信了,于是事秦日谨,不修攻战的武器。
因此,当秦国对韩、赵、魏、燕、楚等国用兵的时候,齐国袖手旁观,每当秦国灭了一国,还会派遣使者入秦朝贺。
等齐国看到其他五个国家都被灭了,才惊醒过来,意识到大祸临头:当秦灭韩、赵两国之时,我没有站出来说话;
当秦灭魏、楚两国的时候,我同样没有站出来说话;
当秦灭燕、代的时候,我还是没有站出来说话,如今秦国要把我齐国给灭了,这才发现,没有人可以站出来给自己说话了。
秦国大兵压境只是早晚的事,何去何从?
齐国文武诸臣,有主战的,有主降的。主战的以即墨大夫为代表,见齐王建,道:“如今齐国方圆四千里,拥有雄兵百万。三晋大夫都不愿意归顺秦国,在阿、鄄之间的有百多个小城邑,大王可以可以收复他们,合之齐国百万之众,然后收复三晋故地,入临晋之关。鄢郢大夫也不愿意成为秦国的部署,在城南起义的有百十人,大王可以将他们收入百万雄师之中,让他们收复楚国故地,入武关。这样一来,齐国的威望可以树立,秦国便将灭亡。”
齐王建虽然没注意,也本能地觉得这话不靠谱,因此不听,只是发兵守住齐国西界,断绝和秦国的一切官方及民间往来,能拖一天算一天。
嬴政二十六年,王贲率大军从燕南攻打齐国。
齐军承平四十余年,不被兵革,安于无事,从不曾演习武艺,哪里是身经百战的秦军的对手!
王贲大军由历下、淄川径犯临淄,所过长驱直捣,如入无人之境。
齐王建困守于都城临淄,做着最后的顽抗。秦使陈驰入见齐王,许诺只要归降,秦将封以五百里之地,犹不失为一方诸侯。齐王建本没有主意,于是开门纳降,秦兵入临淄,百姓没有敢反抗的,齐国就此灭亡。
秦国果然守信,封赏齐王建五百里之地,不过这五百里之地却是在太行山间的共城,四周皆为松柏,绝无人烟。
齐王建宫眷数十口,茅屋数间,衣食不继,幼子中夜因为饥饿哭醒。齐王建凄然坐起,泪流不止。不出几日,齐王建被饿死。齐国人听到消息,潸然泪下,却又埋怨他听信奸人宾客的话导致亡国,作歌唱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齐国既灭,天下统一。时为嬴政二十六年,即公元前221年。
这一年,最令天下百姓意外的是,卫国居然还作为一个小封地存在!
卫国的氛围,并没有因为天下一统而有丝毫改变,街上仍旧一派祥和安宁,热闹非凡的气象。
姬芜大概还是孩子心性,自从那日亲耳听到赵嘉说出的那段话之后,大哭了一场,然后又没心没肺地跟柳嫔扎堆了。后来,听说代国被秦国灭了,就是赵嘉也死于非命,她只是轻描淡写哦了一个字。
如今,春暖花开,正值濮阳最是热闹的花朝节,她怎么能不出来溜达溜达呢?
“公主,你看,那停在湖上最大的那一艘就是大王的,大王说今晚要在那上面举办宴会,那隔壁那艘,据说是段郡王的,哎,还有最远的那一艘,是右相大人的。”银耳看着湖面上停泊着的几艘画舫,兴奋地为姬芜一一指出。
姬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湖面上大大小小漂泊着十几艘画舫,格外壮观。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转过头来问道:“银耳,你刚刚说大皇兄的画舫旁边是二皇兄的?”
银耳以为自己刚刚说错了,便又在确认了一遍道:“回公主,正是。”
当年的事姬芜从宫廷史官中略有耳闻,因为史官记录都带有政治偏向色彩,也顺带着,姬芜对这个皇兄的印象不太好。不过,似乎自从她回来,她就还没见过这个皇兄一面。
“哇,好美啊,公主你看右相的那艘画舫。”
姬芜的思绪被银耳打断,抬头望去,右相府的画廊以白青色调为主,离岸边虽是最远,但那画舫格子花窗、浮雕栏杆、翘角凉亭均能看出个大致轮廓,跟大皇兄的画舫比起来其实不足为道。
真不知道银耳是怎么看的。
“哪美了?”她无趣地勾了勾唇。
银耳的眼睛还是抽不回来,激动道:“公主,你没看到画舫上那男人吗?真的长得好好看,他旁边的女子个个都像是天仙下凡。”
“这你也看得到?”姬芜勾了勾唇,戏谑道,她都看不到人脸的,哪还知道谁长得美不美来着。
“啊,公主,我忘了,我看远处的东西比看近处还清晰。”银耳缩回了刚刚伸得都差和长颈鹿可以媲美的脖子,意犹未尽道。
“那是右相的船,能在那上面的人想想也就知道是那位了,传言右相四夫人各具千秋,分割了天下的美色,看你这表情,本公主今晚倒是想好好欣赏欣赏。”姬芜眼光中星光熠熠,似乎充满了期待。
此时,甘靖的画舫上。主子好不容易放了他们一天假,他们自然是要出来看看这人间胜景的。
绯棠站在画廊上没多久,竟引得蝴蝶翩翩飞来,一时兴起竟和蝴蝶跳起舞来。
漪荷刚巧抱了琴上来,席地而坐,素手轻抹,泠泠的音乐在湖中传荡开来。
鉴梅正和甘靖对弈,厮杀得石破天惊。
仔细一听,旁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站在甘婧身后的阴竹困惑地训着声音看过去,却见新竹和迹菊两人正争着陶然居的糕点往嘴里塞,不由得摇着头笑了笑。
“啊!你还我绿豆糕,那是最后一块了!”迹菊刚刚吞下一块红豆糕,抬起手去拿,却发现盘子突然空空如也,垂眸一看仅剩的一块的绿豆糕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气得她牙痒痒,朝着对面吃的正欢的新竹骂道。
新竹吃的正欢,哪有时间理会迹菊的闹腾。而甘婧两人也不为所动,只有那些蝴蝶,被迹菊的尖叫声吓得飞散了。
绯棠抬手抚摸了自己身边环绕的最后一只蝴蝶,踮起脚放飞了它,这才拾掇拾掇来“收拾”迹菊。
漪荷的琴声并未因为绯棠的停下而停下,她浅笑勾弦,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看到正在争抢着盘中糕点的两人,绯棠妩媚一笑,娉娉袅袅地走过去,趁着他们的的手在盘子的一块糕点上纠缠之时,左手一托,右手一劫,抱着怀中的糕点嗔道:“就你们俩这样吃下去,待会儿我们都得饿死在这画舫上了。”
迹菊一看抢到的是自家的绯棠姐姐,连忙靠靠近乎,打着哈哈道:“绯棠姐姐,不会的,我们今晚还要去参加卫王的宫宴,怎么会饿死在这呢?你就给我吧,呜呜。”
说着,迹菊就开始像章鱼一样黏着绯棠的后背,想要去拿她手上的吃的。
绯棠对这馋嘴的家伙实在没有主意,摇了摇头正要把手中的东西和盘托出,却被新竹抢先了一步。
新竹拿起一块糕点,炫耀般地在迹菊眼前晃了晃,还不忘戏谑道:“来呀来呀!”
看着迹菊和新竹又打闹成一团,绯棠下意识地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连蝴蝶都黯然失色的妩媚笑容。
夜幕降临却丝毫未减花朝节的热闹非凡。
从江上看,画舫排列得浩浩汤汤,错落有致,画舫上的灯火如同一串串闪光的宝石项链,倒映在水波荡漾的江面上,如梦如幻。
前排是八只柏木做的画舫,由以第二只最为巨大,竟是两只船体以甲板相连,其上盖了两层楼阁。
每艘船均明晃晃的将琉璃瓦映得璀璨异常,衬得江水和两岸愈加洞黑。后面跟着一串小点的画舫,也用烛灯将船的四括标出。
船行间明明灭灭的,将江水搅起,被烛光照的闪闪烁烁,恰似“满天星斗落人间”。
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子逐渐成形,赫然立于船头。美人靠、盘龙柱子……龙柱上的浮雕盘龙和祥云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雕刻精细到盘龙身上的每一个鳞片都细细可数。
格子花窗、浮雕栏杆、翘角凉亭、盘龙、飞凤等皇家标志性元素在画舫船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雕漆的画舫中,丫鬟太监们笑意盈盈,次第往矮桌上摆放各色精致的吃食。
烛光莹莹,衬出一派平安祥和。
“左相大人。”
“王御史,请。”
姬角安排的画舫宴会开始了,百官朝贺,此时,没有穿官服的他们一个个神采奕奕,更显亲近。
忽而有人惊呼一声:“那不是右相大人吗?”
百官的眼睛都转向了门口,就连高座上的也噙着一口酒水,似笑非笑地看向门口。
甘婧不着痕迹地略一蹙眉,将在场的目光均收入眼中,举手示意身后的阴竹停下,躬身行礼:“臣参见大王。”
“免礼,今日是家宴,就不用拘谨,朕特地派人给右相安排了个最好的位子。”姬角手中还拿着那杯酒水,但那握着杯子的一根手指却指向一个空位。
甘靖顺着他手指的指向望去,那个位置倒也正合她意,不骄不躁道:“谢大王。”
“公主,你看,银耳说的没错吧。”银耳借着斟茶送水的由头,跟姬芜咬着耳朵道,眼神还时不时地朝对面的甘靖望去。
“就你贫嘴!”姬芜打趣道。不得不说,她也确实是被甘靖身边那些美人给迷住了眼睛。
姬角左下方正坐着姬昇、柳嫔和其他三位妃子,里面的凌妃据说是左相的表妹,可也未见得两人有多少亲近。
往下便是姬芜,而他的左手边,从右相到左相再到众位大臣。尤其是因着甘婧那三尺之距的怪癖,她的位置也就被隔得比较开,这样的安排倒也妥帖。
见到不少大臣的眼睛还黏在四位右相夫人身上,姬角轻咳了一声,将他们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今儿个是花朝节,没那么多拘束,大家都放开了吃。”姬角笑道,仰头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甘婧抬眸,正见正对面的姬昇含笑着看了她一眼,随后装作不经意一般,将眼神转到了别处,拿起酒杯低低地喝下。
一时间,歌舞声起,热闹非凡。饶是平时朝堂之上有多少纷争,到这会儿都被喜庆掩盖住了。
酒过三巡,便是男人们谈天说地的专场了。
在场的女眷要不便是不识字,要不便是不能参与朝堂政务,多数由凌妃领着到外头透风去了,就是迹菊四人也不例外。
见到当朝丞相的四位宠姬,夫人们除了羡慕嫉妒恨,更多的是想好好巴结一番。
这右相大人不近人情,又不良于行,偏生却格外宠着这四名爱妾,若是讨好了她们,改日或许能帮忙说得上话。
绯棠几人相视一笑,被分别带到了不同的人堆中。
漪荷长的最是素雅,容易亲近,围着的人也最多。
这边一个官太太问道:“不知一品夫人是用什么保养的啊,皮肤可真真是好。”
另一个官太太也不忘附和道:“是啊,看这毛孔,可真是细腻,让人爱不释手呢,我们右相大人可真有艳福。”
说着,他们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淑妃。
只听得凌妃软软的声音从后方响起:“本宫也甚是好奇,不如改日邀一品夫人同众位姐妹往宫里坐坐,听听右相夫人的保养之道。”
众人微愣,急忙行礼道:“参见凌妃娘娘。”
“既然大王也说不必拘谨,各位夫人也不必太过拘束于这些礼节了,都起来吧。”
“是。”
漪荷看着一身宫装华丽的凌妃,巧笑倩兮道:“民妇所用不过是坊间碧玉栏的小玩意儿,自是比不上淑妃娘娘的,谈不上保养之道。改日也想请淑妃娘娘不吝赐教。”
一句话,既讨了凌妃,又为自己的碧玉栏打了一波广告,真不愧是玲珑剔透的人儿。
凌妃听罢,笑逐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