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甘婧撩起车窗,正好见到陶然居的牌子,对着曦逅吩咐道:“先行停下。”
曦逅不知道她有何打算,停下来后就一直等着她的吩咐,就因为自家主子对她极其看重,他可不想再因为这个女人再在他和他家主子之间划出什么裂痕了。上次就是因为他赌气寄回了白纸,主子罚他前往漠北半年,近日才回来。漠北那鬼天气,对于他一个江南之乡长大的人来说,与死刑无异。
“哼!总有一天这天下会是我的,到时我会让你看看我的厉害!”一声娇嫩的男生在马车周围响起,随后传出一阵骂声:“哎呦,你这狗杂种,有种别跑!”
甘婧看着男孩子趾高气扬地说了一番话后,还特意捡起地上的石头,往卖包子的蒸笼里扔去,小男孩跑开后,一名布衣中年男子鬼鬼祟祟地走近铺子,借着传音,甘婧听到他说:“不好意思,我家小孩儿不懂事,这些银两就当给您赔罪!”
左右不过一个心性高的小屁孩儿在妄想得以坐拥天下,甘婧放下车帘,吩咐道:“走吧。”自己如今没有轮椅,到了陶然居也寸步难行,不如离开。甘婧从未想过,方才自己看不起的小男孩,将来还真就差点染指了江山。
曦逅将她送到门口后便去敲门,让她的贴身侍女什么的来接甘婧。侍卫报告给鉴梅,鉴梅自早上后还没进过甘婧的房间,自然是不知道她离开了会儿,听到侍卫的来禀只觉得无稽之谈,看来又是有人要生事,听说他把马车都驾到右相府门口了,那她倒要去看看究竟是要生什么事端!
“就是你说将右相送回来的?”鉴梅迎风而立,右手上握着抱着剑问道。
曦逅有一种感觉这个女的杀气有点重,但现在大街上一动手,自己肯定暴露了,他压着声音尽量低下一点:“正是!”
看那轿子也没什么特别的,难道是要来挪钱的?鉴梅横眉一挑,冷笑道:“我家主子是否出去了我还不知道,若是想生事,右相府不奉陪!”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去。
曦逅难得一见地蹙眉,这女子的脾气怎么跟她的主子那么像,他上前就要抓住她,却正巧抓在她的肩膀上。鉴梅没意料到他的动作,只以为他想要动手,条件性地耸肩,一下子将他挣开,空手便与他对打起来。
“住手!”甘婧刚刚不急着出现只为了看一下这个男子的武功,现在已经看出了七八,比起鉴梅来还要高上最少一分,如果她再不及时组织,只怕鉴梅待会是要落于下风。
听到声音,鉴梅这才停下手头的动作,看向声源,原来真的是自家的主子!曦逅松开了自己的手,颇有风度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冷哼了一声。
鉴梅冷冷地不作理会,自顾自进了府邸去找阴竹或新竹接人。
“主子,您刚才是怎么出去的?”新竹推着轮椅好奇地问道。
“飞。”甘婧淡淡开口,真觉得新竹是不是因为和迹菊呆id太久了,他的智力已经下降到和迹菊同样的水准。她不良于行,出去只能是有人带出去,要不就是外面有人接应,难道他还真把自己当成神了。果不其然,听到他后面一句话,甘婧要不是坐在轮椅上铁定跌倒。“哇,主子这轻功真的精进了不少,居然这样也能飞!”
鉴梅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不做理会。
翌日的朝堂之上,显得格外热闹,据说,是因为卫王最最宠爱的小公主回朝了,又据说,这个小公主,半路失踪了。
“一群蠢货,连个人都看不住!”姬角破口大骂道。
朝臣均知道因为这个姬芜公主幼时同大王一同在秦国当人质,大王对这个公主不仅是同病相怜之感,更是惺惺相惜的怜爱之情。如今公主一失踪,护送之人铁定逃不了罪责,没人敢出言求情。
甘婧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红线一边百无聊赖地撑着头,以她看来,这个公主倒是任性,放着好好的轿子不坐,偏要溜下车,只怕找到了她也未必想要那么快回来。
公孙邈侧着眼看着甘婧的一举一动,却在下一刻便被发问道:“左相大人近期事情不多,寡人便将寻找皇妹之事交给左相了。”
公孙邈无语凝噎,他这分明是无缘无故地就被安排了这么一个任务,还和他的职位毫不相关的职务,他抬眸盯着姬角,淡定道:“诺。”
退朝之后,朱应尚上前迎接道:“右相大人,卫王有请!”
阴竹略一迟疑,还是推着甘婧往皇宫内去。自从三皇子谋权篡位那件事后,这是她第一次踏进这里。想来,在三皇子行刑之前甘婧也去见过他最后一面,既然他也要死了,也无需再给他留下过多的遗憾。
那日的他虽一身囚衣,但却没有掩盖掉他半分贵气,打坐于草榻之上。听到一声熟悉的轮椅转动之声,兀地睁开双眼,笑道:“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看你?”甘婧看着这张与他小时候有六分相似的脸,尘封的记忆才慢慢复苏。她毫无感情地问道,没有把他当成杀人凶手、罪大恶极之人,也并没有显得与他有多亲近。
他仍旧坐着,抬起头望向牢房外的明媚阳光,笑道:“你来了,我也大限将至了。不过想想,能在临死之前还知道真相,也不算很冤,不是吗?”
甘婧卧在轮椅上,慵懒地用手缠绕着红线,看到他投射过来的纯净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慢下了速度,沉静如水地看着。
“如果早知道有一天我会跟你动手,甚至想要暗中杀了你,你当初会不会后悔救了我?”他的目光炯炯,像是一个三岁的小孩渴望一根糖果一样渴望着甘婧一个回答。
甘婧眸底微沉,以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道:“不会。我做事从来只求对得住天地,无愧于自己。当初救你是无心,如今抓你是无情,不存在后不后悔。”
姬觉笑得坦然起来:“你跟他,不愧是同一路的人,无心无情。他纯粹为了权力、为了名誉弑父杀弟,而你,我却到现在还没能看得清,哈哈哈!
你们大概都以为是我下毒想让父皇魂归天,但如果我说那点分量还是我特意控制,你会信吗?我是被一个女人迷了心智,但我思考的能力还在,他是生我养我的父王,我怎么下的去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今天落到你们手里我也无话可说,你要真还记得我曾经在你的手下活过来,那请你给我一个了断吧!”
甘婧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开口问道:“你的武功是怎么学到的?”
却见他成功地停下了笑意,抬眸似有所指地看向甘婧背后那一队侍卫,为首一人端着一瓶鹤顶红向他走来。侍卫明显也是没意料到甘婧会出现在这里,恭敬地停下弓身问候:“右相大人。”
甘婧冷眸看了那瓶毒药,垂下眼帘,示意阴竹退后。
“小心他!”姬觉看了她最后一眼,密语传声到她耳中,脸上却还是解脱的笑意。
甘婧由着阴竹推着前往姬角御书房,脑海中却是疑问重重,姬觉所说的那个他,究竟是何人?是姬角?是阴竹?还是那个传授了他这门邪功的人?姬觉本性不坏,是在女人面前被蒙蔽了心智,只可惜,姬角是不会轻易放过他。权力之争,从来只有一个人能活,竞争过的人,要不消失,要不永远散失竞争的能力,姬角让他失去了竞争的能力,他还能起兵,那最后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右相大人稍等,咱家先进去回禀大王。”朱应尚转过身,对着甘婧恭敬道。
甘婧颔首,眼睛却在下一刻射向右手边站着的几个人,他们的穿着不似卫国,带了些江南水乡的气息,而是长得彪悍壮实些,狐裘貂皮,想来是哪国的使者来朝,正在里面同姬角商议要事。
“宣右相觐见!”
听到里面朱应尚尖锐的话语,甘婧才回首示意阴竹入内。
首先入眼的不是坐在桌子旁交谈甚欢的两人,甘婧第一眼是被站在那名陌生男子身边的身材比之略显瘦削的男子吸引了,他定定地看向他,似乎是在探究着什么,觉察到甘婧时却迅速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甘婧的眼珠子淡淡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这才回到桌子旁两位正主身上。
“臣参见大王。”她坐在轮椅上挺直着腰板拱手行一礼。
“平身!这位是代国大王!代王,这位,便是我卫国右相沐与浩。”姬角热络地介绍道。
代王回过头看向甘婧,哈哈大笑起来:“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卫国当真人才济济!英雄出少年啊!”他生就一张北方人的典型面孔,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有如刀刻般俊美,身材伟岸,咋一看,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甘婧淡淡一笑,跟她猜的八九不离十,果然,大王和代王也无差。就在甘婧刚刚向姬角行完礼,她暗中敏锐地捕捉到男子的身子略显僵硬,心中便已了然:“卫国沐与浩参见大王,恭贺大王驾临。请恕微臣有眼不识泰山,一时没能认出代王大驾!”
男子并未恼怒,一副北方人的豪爽性格道:“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
“方才,朕与代王正谈论战与和之辩,朕想来右相通晓古今,兼百家之说,便派人将右相邀请至此,想听听右相的看法。”姬角挑眉笑道。
甘婧看着他们,从容不迫,娓娓道来:“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兵不攻无过错之城,不杀无罪之人。那些杀害他人亲人,占有他人财务,凌辱他人子女的人,均为盗贼。士兵,用以诛暴乱,禁不义。兵之所加者,农民不离开其田业,商贾不离开其铺面,士大夫不离开其官宅,兵不血刃而天下亲!”
“啪啪啪!”姬角率先鼓掌,笑叹道:“右相这番理论,本王心服口服。精辟之至,世人难及。”
代王也不示弱,拍着手笑叹道:“古人有言,观书知人,今日一闻,右相大人真乃仁义之人。”
甘婧淡淡颔首:“大王谬赞!”
就在这时,代王身后的男子缓步走近,似是小声地说,而其声音却又准确无误地传入在场几位武功不低的人耳中:“主子,如今天色不早了,军师还在驿站等着。”
代王闻言,笑着回过头来歉意道:“卫王,今日相谈甚欢,不巧驿站有事,改日本王定将与卫王畅谈一天一夜!”
“哈哈,好!代王霸气,本王自是不甘示弱!朱应尚,送代王!”姬角也随着代王站起,扬眉笑道。
“代王,这边请!”朱应尚躬身上前接待。
“好,哈哈哈哈哈!”他豪爽的笑声在殿内回荡,久久平息。
姬角掀袍而坐,亲自斟茶送到甘婧眼前,自己也不慌不忙地倒上一杯,半饮着深吸了一口气,叹道:“还是这会儿舒服!”
“代王此行,如你所见,只为兼并。”甘婧看着他最后一个动作,冷峻道。
姬角颔首,他对刚才甘婧的回答很满意,因为他看到不只是代王,就是他身后的小喽啰,眼里也是喜色。
代王打着路过的旗号前来拜访,若是传出去,国与国之间会变成另一个版本:卫国将成为代国的盘中餐,毕竟在他国看来,就卫国这蝼蚁般小国,怎么可能撼动代国这棵大树。战争一打起,卫国中立的地位肯定不保,更甚至被拉入战争的漩涡,这代王打的算盘可真够巧的。
“你想如何回他?”甘婧玩弄着手中的红线,问道。
姬角扬手,潇洒道:“和我玩手段,我倒想看看谁人更胜一筹!”
而此时,另一块神秘的地方,却传来声声凄惨的救命声。
“主子,有些人怕是要撑不住了,如此下去可怎么好?”武简担忧地看着房中中毒的弟兄们的惨状,心里的痛一揪一揪的。
扶苏伸手点住了其中一个正欲咬舌自尽的手下,神色肃穆地站在中央,凝起一股暗黑的气氛:“先点住他们的睡穴让他们消停。剩下的人给我查!两天之内我要知道下毒之人和解药下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