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妇参见大王。”就在场面开始变得僵持起来的时候，凌空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想来她们已经找到真相了，甘婧抬头平静地看向姬角。
“怎么回事？”姬角听到喧闹声，望向下面的绿衣女子，质问她身后追赶上来的侍卫。
“大王，这女子执意擅闯大殿，卑职实在拦不住！”侍卫躬身行礼歉意道。
姬角一下子辨认出了漪荷，那日她在月夕宫宴上所表演的真如她的名字所言，出水芙蓉，震荡了整个舞台，实在令人难忘！挥手示意侍卫退下，冷冷看向跪在地上，但腰板挺直的漪荷，戏谑道：“右相夫人可知擅闯朝堂是死罪？”
“臣妇知罪！但请大王听民妇把话说完。”漪荷这性子，真是十足像极了甘婧，不卑不亢，姬角扬眉，大袖一挥：“说！”
“谢大王。把她带进来！”漪荷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后，对门口的人吩咐道。
她还带了谁过来？众大臣对这个女子实在好奇，年纪轻轻就敢视生死于度外，气势丝毫不差，右相当真好福气！
却见一个女子被一穿着和甘婧身后的男子一样的衣服的新竹押进来，那女子衣着倒像是平时大臣府中丫鬟的打扮，但神色极为狼狈，跪在大殿之上大概因为头一次来到这么庄严的地方连呼吸也不敢了，瑟瑟地缩着头。
“这是？”左相看着漪荷这一系列动作，好奇地问道。
“此人乃右相府的婢女瓶儿。今早臣妇听闻沐与独中了头奖，心中便生疑，沐与独的文采臣妇虽然不曾领会，但有八成的把握以为此成绩不实！本想着去沐府探查一番，却没想到瓶儿这会儿就撞上来，想方设法拖住臣妇，臣妇心下起疑，两人争执之间却被臣妇发现她已经没了守宫砂，被人玷污了，逼问之下才知此人便是沐与独。不知沐与独有何解释？”漪荷有条不紊地陈述道。
而沐与独听到这，身体明显一震，这件事，怎么会在这时候被斗出来？他咬定道：“草民冤枉！草民连这个瓶儿长得怎么样都不知道，怎么会玷污了她？你在血口喷人！”
“你——”原本还挺镇定，自信沐与独会救她的瓶儿此时脸色渐黑，前日还在自己耳边耳鬓磨腮的男人今日竟推脱的一干二净，真是狼心狗肺！她气愤至极，向前拉住沐与独：“你说什么？不是你？你个混蛋！”说着就要一巴掌拍上去，没料沐与独早有准备，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施力狠狠地将她扔到冰冷的地面上，冷冷道：“我不认识你！”
“你怎么能这样？你说过只要我给你偷了右相的试题和答案，你就会娶我的，你这混蛋！”瓶儿哭得撕心裂肺。?前几日还在自己身边耳鬓腮磨的男子今日竟狠狠地将自己推开，沐与独，你好样的，瓶儿咬牙从地上挺立，愤愤地唾了一口，指着沐与独大声喊道：“就是他，他说只要我偷了右相的试题和答案，他就会娶我。”??
沐与独没想到平日里那么柔弱不敢生事的女子居然也会将自己斗出来，强做镇定道：“仅凭右相府一个婢女的话就要定草民的罪，草民不服。”??
死鸭子还嘴硬。漪荷本想着就这样可以救场，没想到关心则乱，忽略了这么一个致命的缺陷，倒让平时不怎么精明的沐与独钻了空子。只能求助地望向自己的主子。??
而平日里总与甘婧作对的公孙邈今日却出乎他人所料，没有落井下石，而是悠悠问道：“既然不是你做的，你刚才怎么说是右相让你这么做的？”??
沐与独顿时语塞，自己怎么该死地说出了这句话。如今这情形，除了瓶儿的证词，他们再也找不出自己偷窃的证据，只要自己来个大死不认，他们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于是强作镇定地看向姬角，平静答道：“草民一时口误，请大王明察，那篇文章确实是草民写的，是草民的表哥贪图便利用草民的文章上呈上为答案！”??
沐二叔一家的脸皮，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厚，漪荷想着心中愤愤地骂道。前几日，沐家经营的砂庄账目对不上，沐之修质问身为掌柜的沐之索。而他居然说这件事他不知道，他一点也不知道管账，是沐之修硬是要将这个职务交给自己，如今出了事，自然就是沐之修自己的责任，那当初是谁又要这个职位，嫌以前的职位太低的？??
听到这句话，姬角挑眉，戏谑道：“右相可谓才华横溢，而你说这是他偷你的，那你的才华岂不是要比他高？既然这样，那请右相再出一个题目，朕倒想看看，这卫国，会不会出一个比右相还厉害的人！”??
一句话，掷地有声，沐与独想反悔也没办法。??
甘婧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听到姬角的话，这才停止了手上红线的摆弄，慵懒地开口，看向沐与独：“《吕氏春秋》中‘二曰始生者，天也；养成之者，人也。能养天之所生而勿撄之谓天子。天子之动也，以天下为故者也……上为天子而不骄，下为匹夫而不惛，此为全德之人’这是何解？又为何为全书引子？”
这句话他根本就没有留意过啊，如果是别的，他知道的，他兴许还可以胡诌几句蒙混过去，如今看来是沐与浩故意的！沐与独此时只能支支吾吾无话可说。
左相看出了他的窘迫，出列款款道：“此一节，《吕氏春秋》撷取老子、庄子的天道自然学说，辅之以阴阳学说及儒家养身修德之道。此句意思是人们崇尚自然，取法自然，而又能顺其自然之理进行取舍。由此引申到立天子、立百官、修兵之道，在于全天性。”
甘婧抬眸看向他，倒是对他今日的相帮感到意外，这不像是以前的他！但仍是继续接下他的话，淡淡开口：“老子、庄子道法自然，此为正理。然两者之法却太玄太虚。世人尤其是君主，说是顺其自然，则易以为尽可能满足自己的愿望，而不知节制，这其实是害生。所以全性之道在于利于性则取之，害之性则舍之。全德之道在于顺自然之理，包容、接纳万物而无伤生为要。为君者当知全天性以为本。”??
沐与浩这见解果然非同一般，赞赏的眼光扫过甘婧，而后又落在前方沐与独身上：“看来胜负已定，沐与独，你还有何话说？”公孙邈嘲讽般地看向那个滑稽的人。?
“这句话是书的引子，我根本没有留意过，怎么知道？”沐与独反口抗议道。
“此次考检，考察的便是你自己的见解，给你一段甚至没有见过的话，让你说出自己的看法?，若答案都在书上找得到，死记硬背即可，但朝堂之上，是要让你背出那么一些文绉绉的东西吗？”连漪荷也懂的道理，到了沐与独这边却变得说不通，漪荷咬牙切齿反驳道。
公孙邈知晓沐与独这种人，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那今日就让他一败涂地！“三曰倕，至巧也。人不爱倕之指，而爱己之指，有之利故也……故有道者，不差所召，而察其所召者，则其至常亦然。此论何解？”
说实话，沐与独在乡间所学就是背背背，除此之外就不会别的了，更没有说说出自己的见解什么，现在的他，把头重重地低下，不做回复。
“此论汲取阴阳学说中关于重视自己生命的理论，更将利己观融入其中。以儒家观点，人如果都有私心，这个世界就永远不会太平。只有控制自己的欲望，依照礼节、礼让才是正道。”甘婧回答道。
听到沐与浩的回答，沐与独此时真是懊恼得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这可比刚才的简单得多了。如今这情形，自己只怕走不出这个朝堂。要死就一起死，沐与独看着沐与浩，凭什么他就能坐卧朝堂，享受金银官禄，而自己就只能在乡间苦读，他不服！“此事是沐与浩筹划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沐与独当着朝中众大臣的面喊道，如今就是我活不了，你也别想好过，沐与独恶毒地想到。??
“呦？今儿个可真是热闹，怎么了？”姬昇独自从外殿进入，事不关己地看着热闹。??
他怎么来了？甘婧眯着危险的眼神看向他。这个时候来，姬昇究竟是何阴谋？??
“臣弟参见大王。”姬昇捞起袍子，极其恭敬地行礼道。??
“皇弟怎么来了？”姬角显然也是对他的出现极其意外，如今朝堂这番情形，难道也有他的手笔？?
“臣弟今日是带给皇兄一份惊喜的。”姬昇嘴角扬起一抹神秘的微笑，眼神似有似无地撇向甘婧的方向。??
“哦？皇弟千里迢迢给朕带来惊喜，朕自然喜得其见了。不知皇弟这惊喜是指什么？”姬角挑眉问道，他只知道黄鼠狼给猫拜年，没安好心。
姬昇笑而不语，但见他一拍手掌，他的两个侍从从殿外带进三个人，分别是沐之修、岑薇和另外一名陌生的头发灰白的老妇人。
三人来到大殿上，丝毫不敢抬起头，像是生怕大殿上的金光会闪瞎了她们的眼睛，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道：“草民参见大王。”两个女的显然没有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宫殿及庄肃的朝堂，显得有几分生怯，而沐之修虽然在商场上混久了，也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三人仍是拘谨着，生怕一不小心就犯了错，连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见到几人，甘婧面上平静如初。姬昇怎么把沐之修他们唤来了，难道他是想——
?姬角坐在龙椅上，右手撑在大腿上，以悠闲的姿态看着下面这一锅“粥”。
“这不是右相的双亲？”左相曾去过沐府，自然认识沐之修，但还是困惑地问出口。
“正是，而他们旁边这个女的，便是我们右相大人的奶娘。臣弟今日来，是想解开右相的真面目！臣弟发现，我们的右相大人其实是女的，而且，她的真实身份，还是止剑山庄庄主欧不忘！”
右相确实形貌异丽、男生女相，但这怎么可能？居然会是女的，还是止剑山庄庄主，但没听说过欧不忘不良于行啊。段郡王这个玩笑可开得有点大。众位大臣纷纷表示怀疑。
知道众人仍是会困惑不已，姬角也没有不耐烦，笑着解说引导道：“两年前，欧不忘遣止剑山庄之人暗访卫国无子女的人家，找到沐府，以沐府幼年早夭的孩子沐与浩的身份进入沐府，随后刻意制造与大王的偶遇相救，依靠所谓的救命之恩进入朝堂，企图通过控制卫国而掌控天下！”
姬昇揭出的阴谋背后，居然是止剑山庄称霸天下，朝中众人顿时禁了声。但却见姬角不以为意，懒懒地换了一下姿势，挑眉问道：“皇弟所说的人证便是堂下这三人？”
姬角难道对欧不忘的用意一点也不惊讶吗？姬昇虽是满心困惑，但仍回复道：“是。”随后转身命令那几人：“你们，就将欧不忘初来沐府的场景复述一遍。”
接到命令，沐之修连忙应道：“是是。其实在收到来信的时候，我们俩就觉得不可置信。十几年前，我们就亲手埋葬了孩子的血衣，他早就入了狼腹还怎么会在人间？我夫人觉得血溶于水，是与不是一见兴许便能明白了。后来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感到一丝熟悉感。后来他们拿出了止剑山庄庄主的亲笔书信来证明身份，草民以为止剑山庄没有什么意图来骗我们，也就没有再深究了。”
“过了几十年，沧海桑田，何况人的容貌，就因为容貌上没有熟悉感便认为我家大人并非沐与浩？”漪荷嘲讽般地质问道。
“当然不能，但有一个更为直接的证明方式，便是验明正身。”姬昇一语惊起千层浪，漪荷惊吓未已，而姬角慵懒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据沐与浩的接生婆说，沐与浩初生时背上有一红色胎记，只要请右相前往后殿更衣，一切自然便可见分晓！”
这便是姬昇的最终目的么？当真是好心计，只怕最后还会是不能让他如愿！甘婧睁着危险的眼眸看向姬昇。不管检不检查得出来，都是他获利：结果他是男的，堂堂右相曾经被他们一群人这样侮辱，往后右相在这朝堂上的威严应该往哪放，而若是女的，不就无声之间承认了止剑山庄的阴谋，真可谓一石二鸟。他就真以为止剑山庄可以任由他人搓圆缩扁的吗？
“不知右相大人可敢接受验身？”姬昇转过头看向甘婧，嘴角若有若无地衔着一抹得逞的笑意。
就在众人都盯着甘婧的身影等待她回复时，空气中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竹子及辛夷的混合香，方才一脸沉重的漪荷此时却显得有几分困惑，这种气味只有止剑山庄才有，这儿怎么会有？
朝中人也嗅到这种气味，纷纷寻找着气味的来源时，横空由宫殿门飞入一名潇洒飘逸的白衣蒙面女子，缓缓降落在甘婧的轮椅前方，回以甘婧以一淡漠的眼神，双手作势收回功力，双手垂握于胸前，这才缓缓抬起冷眸看向姬昇，冷漠开口道：“不知止剑山庄之人有何过错？”
这气势、这出场、这语气，难道这才是欧不忘？姬昇审视着眼前这一女子和她身后缓缓跟上，迈着凌波之步进殿的四个丫鬟。不，这不可能啊。根据他的调查，止剑山庄如今是由一名蓝衣男子主管，欧不忘自从试剑大会之后就未曾再出现在止剑山庄，而最近的一次行踪便是陶然居灯谜头彩。那日，他也有派人去跟踪，然而还是跟丢了。既然从沐与浩身上得不到线索，他就把目标放到他身边的人身上，比如沐之修、比如漪荷他们。如此一来，他发现，不仅沐与浩的身份可疑，就连漪荷他们的身份也变得神秘起来。从试剑大会那日的场面来看，漪荷她们几个在止剑山庄的地位不低，时常跟在庄主身边，而今她们却无声无息就变成沐与浩的夫人，肯定不对！按着原来的思路推算下来，所谓男生女相的沐与浩，只能是欧不忘，这一切才有可能成立！可现在怎么会有两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