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月后
“大小姐。”仆人见无奇推着甘婧从外面进来,纷纷让路。
“你们这是干什么?”无奇见仆人正在搬不忘留下来的东西,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四夫人的东西都是留给大小姐的,她们怎么可以随便乱动,连忙阻止。
“呦,臻儿回来了?这四姨娘死后,这院子晦气重,我这不让人把它空出来晾晾呢。”华丹见甘婧回来,没有半点做贼心虚的意思,款款笑道。
“参见大夫人。”不忘福身请安,心中却在抱怨:阴气重,那些东西就不阴气重了?摆明看中了老爷送给四夫人的东西,就找借口把它们占为己有!
甘婧冷眼看着正恨得咬牙切齿的无奇和满面笑意的华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紧不慢地开口:“这房子阴气重,臻儿不敢劳烦姨娘亲自来一趟,倘若姨娘又需有,可吩咐我们送过去。”说完示意无奇推车离开。
华丹脸上的笑意盈盈很快就挂不住了,这丫头还真是口齿伶俐,在众人面前揭开了自己真正的想法,还摆出孝顺的模样,让自己动她不得,她倒要看看,一个没娘,爹又不疼的孩子能活到什么时候?!扫了四周没动的仆人,愤愤道:“磨蹭什么?还不快搬!”
无奇推着甘婧回到竹院,为自家小姐的忍气吞声抱怨道:“小姐怎的如此忍气吞声,倒让二姨娘她们长了志气去!”
甘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冷笑道:“我们现在寄人篱下,还能怎样?”
“小姐怎么不去找老爷说说呢?小姐是老爷的孩子,人家说虎毒还不食子呢。老爷不会不管小姐的。”
那个男的,甘婧摇摇头,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嫌恶这个女儿了,怎么可能帮她,可笑。
这天,无奇推着甘婧在院中晒太阳,一只彩蝶纸鸢从空中直坠而下。无奇见此,上前拾起,转过身回到甘婧身边好奇道:“小姐,你看,这风筝不知是哪来的。”
甘婧缓缓睁开双眼,双睫如展翅欲飞的蝴蝶缓缓睁开双翼,惊艳了一时风华。
自从两位夫人死后,她在元府的待遇一天不如一天,曾经的绫罗绸缎被她们换成粗衣麻布,曾经的燕窝鱼翅变成馒头白粥,但她仍独居一隅,修炼琴武,遗世独立。
她抬起手慢慢地抚摸着无奇手中的那个纸鸢,从小就是与草药、古琴、剑相伴的她没见过这样的新奇玩意,倒好奇地把它想象成一只坠入人间的精灵。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玉颜身着粉色绣夹袄,头上扎着两个漂亮的蝴蝶结,迈着细嫩的双腿跑进来,一下子夺过无奇手中的风筝扔到地上,然后赖在地上大哭:“你们偷了我的纸鸢,你们是坏人,我要告诉阿娘,娘,娘,她们是坏人。”
玉颜身后跟着的女仆都低着头不敢说话,谁也不敢惹着这位小祖宗,她一旦发起飙来,只有夫人能收拾。
甘婧低头冷冷地看着她,这元家看来真是失败,一个小小的孩子被教出这样的心思和手段。
无奇见到二姨娘的宝贝女儿就这样赖在地上,只怕夫人会怪罪下来,到时她和小姐都不会好过,忙蹲下身子想将她扶起来,谁知玉颜将她的手打开,仍赖在地上,恶狠狠地说:“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碰本小姐,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闻声而来的华丹挺着五个月的大肚子高高看着甘婧,向身后的奴婢采儿示意下:“还不快把小姐扶起来。”听到吩咐,采儿赶忙去将玉颜扶起,只见玉颜起身抱住华丹的大腿,哭道:“娘,她们偷了我的纸鸢,还欺负我。”
华丹没有理会怀中孩子的哭闹,挥手:“来人,大小姐偷窃,仗打三十下!”
甘婧冷笑,三十杖是想置自己于死地吗?抬起冷眸正对上华丹笑意盈盈的双眼和她身后的素宛,利剑般的眼神让她们一振,华丹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回过头对家丁命令道:“都木头人吗?还不快执行!”
“是,是。”
自从大夫人死后,这元府就是二姨娘在当家做主,不听从她的命令,恐怕离离府不远了。虽然碍着大小姐的气场太强大,家丁不敢动,但自己何必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大小姐得罪自己最大的主子。
家丁一拥而上,双手扣住甘婧的双臂,将她摁倒在事先就带进来的椅子上,抬起刑杖便往下打。
“啪啪”一声一声在空中回荡的格外响亮。
“夫人,那纸鸢不是大小姐拿的,求夫人放过大小姐。夫人。”无奇跪在华丹脚下苦苦哀求着,见那华丹不为所动,而那大小姐已经生生受了好几杖,在那另一杖快要打下时,无奇瞬间扑到甘婧背上,替她受了最后一棒。
家丁看到甘婧背上的人,立刻意识到打错人了,随即停杖,转向华丹等候吩咐:“夫人,这——”
华丹显得不耐烦了,“倒是个忠心的奴才,打,给我继续打!”
“是。”刑杖一下比一下重,被压在下面的甘婧感觉到身上的人儿已经在颤颤地发抖,悄悄一用力,将无奇从自己身上推开,自己受了那剩下的几杖。摔下地的无奇闷哼了一声,却再也爬不起来。
华丹见此嗤笑,环视一周的荒凉,笑道:“春天都来了,这院子大概阴气重没什么生意,不如就今天开始封了吧,你们,给我好好守在门口,一只苍蝇也别给我放走!玉儿,我们走!”封了这院子,她们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估计也活不久。
玉颜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们主仆二人受罚,最后还走到甘婧身边,做了一个鬼脸:“看你还怎么和我抢!”这才牵过自己娘亲的手离开。素宛默默看着那主仆,同华丹母女一前一后离开了。
“小姐。”无奇见他们离开,挣扎了许久才爬起来,“小姐伤得重吗?奴婢看看。”
甘婧伸手挡住无奇正要检查的手,帮满面都是虚汗的无奇擦了擦,无奈道:“傻丫头,你怎么要对我那么好?”
无奇没意识到甘婧会问这个问题,自从她被不忘收留,她便誓死忠心于不忘,如今不忘死了,大小姐自然就是她应该誓死忠心的对象:“无奇遵四姨娘吩咐要好好照顾小姐,无奇该死,辜负夫人的期望,让小姐受苦了。”
甘婧摇摇头:“她们是冲着我来的,你也别埋怨自己了。”
她看了一下自己和无奇此时的处境,她和无奇都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己又不良于行,恐怕无奇已经没有力气把自己抱回房内了,正当甘婧盘算着,她明显感到一阵风吹过,深知药性的她闻到迷药立即屏住呼吸假装已经被迷晕了。
不久,椅子前出现一双天蓝色的靴子,那人弯下腰来横抱起甘婧进入房中。甘婧在他宽大的怀中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眉毛微蹙,那男子在桌前轻放下一瓶金疮药,转身便要离开。
闭着眼睛的甘婧从原先的困惑到后来渐渐肯定,睁开警惕的眼神望着他即将远去的背影,“你和不忘来自同一个地方。”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那身上的味道和浑身气质,竟与不忘如出一辙。
那男子闻言身子僵住了,轻叹:果然是少庄主选中的人,洞察力惊人!
见那男子默不做声,甘婧继续说道:“其实你在两天前就已经来了,只是没有露面,若非不得已,你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这如今,那男子是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少庄主吩咐是秘密保护,如今自己败露了,要怎么和少庄主交代。
甘婧看出他此时的窘状,轻笑:“止剑山庄,世俗所知辛夷遍地,竹风习习,你们身上的辛夷香便已经暴露了你们的身份。若我猜的不错,不忘在你们庄内的地位不低,甚至——是少庄主。”
止剑山庄,她在秦国医庐便听来往的病人提起过,自春秋末年便是天下第一大庄,以铸剑为主,所铸之剑千金难买,其庄主干将更是各国君王的坐上之宾,在这乱世中呼风唤雨。
其旗下弟子更是气质如仙,骁勇善战,智勇非凡,今日一见,所言非虚。那男子虽跪着,但仍能看出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那男子一听,身子震了一下,原来竟是自己身上的味道出卖了自己,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随即转身,抱拳半跪:“属下阴竹,遵从少庄主吩咐前来保护小姐。阴竹护主不利,请小姐责罚。”
甘婧冷笑,看来那人应该还没死,回止剑山庄去了,不然怎么会吩咐自己的手下来保护自己。甘婧望向白茫茫的床帐,“罢了,她还好吗?”
“少庄主已平安回庄,只是放心不下小姐。”阴竹恭敬道,这个女子太聪明,自己只能实话实说。
“你且告诉她,我一切都好,记住,今天这件事不要让她知道。”甘婧闭上眼睛,缓缓说。
“是。”想来她是不想让少庄主担心,阴竹也怕自家少主子那性子,如果知道小姐在这里受苦,肯定从山庄赶回来狠狠地教训那个姨娘。
“你现在暗处保护便可。”
“是。阴竹告退。”阴竹又是一拱手,转身迅速离去。
隔天一早,无奇才醒过来,困惑自己怎么会在床上,脑海中迅速回忆了一遍昨日的场景,昨日她们被打之后,她就闻到一股气味,然后就睡着了,对!自己现在在这里,小姐呢?对,小姐呢?无奇赶忙要前往甘婧的房间,却见甘婧正坐在院中弹琴。
“小姐,小姐的伤?”
甘婧手上的动作仍未停止:“无妨。”
昨天无奇为自己挡了好几杖,擦了阴竹送的金疮药,也没那么严重了。
“昨日是我见你晕过去,便劳烦守门的那两个婢女将你抬进去。”甘婧看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启齿道。阴竹的存在,还是先不要让无奇知道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