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永妄提着一个死于惊恐中的头颅回来时，山谷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他将人头交予二当家之后，也从二当家那里拿到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这是这次所收获的全部银两，分量不小，足够永妄用好久了。而等一会儿，更有这灭掉的整个山寨的钱财，虽常有消耗，但估计和去镇上收的也差不多。
山谷中，鲜血成溪流，向谷底而去。这一战，山王寨虽然也付出了些代价，但也已经是大赚了，屠了对方三百多人，收进寨中的只有二十人左右。战后，一半人埋尸体，期间，有十几支队伍陆续回来，押着一些逃走的人或是带着血淋淋的头颅。另一半人则是去了谷中，去收刮财物，和处理这山寨中的眷属。
永妄将钱袋丢给刘烨后，就坐在山头上，默默修炼了。只是杀人之后，却很难静下心来，修炼的效果也一般般。按耐不住，他便到处走走，却也听得见谷中不时传来一两声凄厉叫喊。
解决了这山寨之事后，已经是太阳落山，回到山寨后，已经是繁星点点了。
其他琐事永妄懒得管，因心中有些莫名的烦躁，他没去参加二爷准备的庆功宴，任那庆功宴成了庆贺宴。随便弄了些吃的就回到屋内，他坐回平常修炼的宽椅之上，盘膝欲入定。
不知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杀人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从那个胖子开始，一个个人的死状在他一闭眼时就浮现出来，似乎又回到杀人时的情景。
半个时辰过去，他还是没能入定，只得暂时放弃，推开后门，走了出去。
身前是数十丈的悬崖，夜中的风有了些凉意，却也难以拂去永妄身上的燥热。对他来说，杀人是一件很遥远且极其怪异的事，甚至他可以称得上胆子小了。他清楚，他是那种看到虫子都害怕，连抓只鸡都有些困难的人。来到这全然陌生的环境之后，或许应该随这环境有了变化，不再是平和的世界，他已经随山寨见过生死，在这里甚至就是人吃人的规则。
但，自己杀人和别人杀人，终究是有太大差别，他并不能够很快融入这里的生活。就算他告诉自己，所杀之人手中也都缠着血债，却又有一个声音说，那些人和自己无冤无仇，杀了就是杀了，找那么多漂亮的借口就能否定这个事实吗？
越想越乱，永妄闭上眼睛长呼一口气，让过去了的都过去。
随后，他取来几支香，点燃之后插在这悬崖边上，作为祭奠。待到那几支香都燃尽，才回到屋中，继续了自己的修炼。
第二天，二当家送来一个女孩，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听到有二爷送来礼物，刘烨也从屋子里出来。小张送来了女孩后，看了眼永妄，不敢多留，匆匆退出了大厅。这女孩看起来有些秀气，俏脸白净，颇有几分姿色。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刘烨面带微笑，声音轻柔，没能改掉之前在二爷需装模作样的习惯，“看你手指内侧起的茧，应该也是喜欢看书吧，不巧，我刘烨也喜欢看书，我房里有不少好书，想不想看？”
女孩闻言，却没等他说完，就把目光投向永妄，她记得这山寨二当家的话，是要把她送给三当家永妄。刘烨说完话，也倒没多看女孩，捧着书咀嚼起来，沉迷其中。永妄本听刘烨说话了，便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女孩似乎在看自己，也睁开眼睛，面色平静，道：“小姑娘别担心，就在我这里呆两天吧，之后再送你走。”
晚上，吃过饭之后，永妄将女孩带到自己房间之中，未免尴尬，也拉上刘烨一起。永妄记得很清楚，以前刘烨也常有得到赏赐，赏了女人之后因知道他会放人，就会派人来打探虚实，若是看到没人，就会去把女人再抓回来。
果然，不久之后，那小张就来问了，确定女孩还在房中才离去。等确定那小张走了，房间里的气氛才稍稍松了点。
“呼，永哥，这女孩就在你这儿睡吧，你又不用睡觉。”刘烨说着，全然不管其他两人会如何想，“我可比不上你，我得好好睡一觉，明天才能有精神。”
永妄看了一眼女孩，见她十分紧张，不由扇了刘烨一下，笑骂道，“嘴不会说点好的？小姑娘，你不用害怕，我就坐在这里就好，明后天晚上就送你出去。”说着，也不管刘烨在一旁坏笑，就闭上眼，准备修炼了。
突然，一道寒光乍现，几滴鲜血溅射在地上。
“你这个女孩，真是不识好歹！”看着永妄腰腹间的一片鲜红，刘烨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要扇那女孩一巴掌。
永妄感觉腰腹间一阵疼痛，灵力一震，掀起一阵气流，将那女孩都吹得有些坐不稳，倒在墙边。他瞥了眼腹间的物件，是一把刻刀，估计刀刃有一寸半长短，黑石做的柄。虽愣了一瞬，还是在女孩眼睑前，拦住了刘烨的手掌。
女孩手一抖，已经松开了那刻刀，低垂着眼帘脸色苍白，靠在墙边缩成一团。
“算了。”永妄拽过刘烨的手，“你回去休息吧，我送她走。”说着，他拔出扎在腰腹间的刻刀，放在一旁的木几上。
“你都这样说了，我也懒得管。只是之前那陈宝光都没能怎么伤到你，现在却被这小丫头伤到了，真是不爽。”刘烨说着，转身甩门而去。木门砰然关上的刹那，女孩身子也不由得抖了抖。
看着眼前细白的手，女孩怯怯的抬头，入眼是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孔，上面有些许挤出来的笑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者说是有那么一种莫名的信任之感，女孩伸出手，任永妄拉起身来。接过永妄递过来的灰色长衫，按着永妄的眼神，她穿上这衣服，跟着永妄走了出去。
门外，墙角处是一处丈方的马厩，拉出了马，两人上马之后，直向山下跑去。
感受着手中还带温热粘稠的衣服，女孩有点颤抖，夜里的风有些凉意，吹在手背犹如刀割。马跑得很快，一直向东而去，不知道到底是要去哪里。虽然渐渐有些困意，却因夜里的冷风和马背的颠簸，一直是有些清醒的。
许久之后，她看到了点点灯火，而如今至少已是子时了。借着星光，她看清了前面的几处土墩，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莫西一大名镇陈兴镇的地域。
马蹄声在深夜的街道上格外的响亮，虽放慢了速度，在她耳中也如惊雷一般。因为夜深了，倒是没有惊醒什么人，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处大院之外。此刻院门上的灯笼还亮着，隐约看得到门上牌匾有鎏金的两个大字，陈府。
永妄扶她下马，轻声道，“我面皮子薄，大晚上的就不喊里面的人了，你现在这门外蹲睡一晚，明早你就入府当个丫鬟或者什么的吧。”他顿了顿，又道，“我的名字叫永妄，跟这府里的老头子说了就好了，这家老头子人不错。”
“谢谢你。”声音清脆，恍惚间给永妄一种熟悉的感觉。
女孩面色有些复杂，心中悲意未散，却又添了新愁，唇间微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她就靠着墙，缓缓睡去，待得第二天凌晨被府里中年管家叫醒时，马蹄声已经远了。
快马自街道上疾驰而去，惊扰了整个清晨。待到永妄驰过镇外土墩时，白衣又穿回身上，上面干涸的血迹冰冷成块。他皱了皱眉，灰灵力流转，血迹立刻化作粉末飞散而去，只余下那个小洞。这破洞倒是灵力解决不了的，回去之后让刘烨去稍稍处理一下就好了。小洞中，那个深达半寸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个印子，印子里面有些空洞，伤口要彻底好转，还需一段时间。
永妄耳边还回荡着女孩的声音。他不知道什么是银铃般的声音，只是这声音清脆可人，就像那个他久违的人，纵然他脑海中只剩那个人模糊的面孔。他对那女孩不气不恼，当然不是因为什么绅士风度，也不是因为杀人后的愧疚，只是一种说不清的偿还。
他已经有好久没有和女人交流得深了，自从错过了那个人之后，他带着说不清楚的亏欠，没再怎么接触女孩。在听到昨晚那女孩的声音，只是有股清脆，或许还和那个人的声音不足三成相似，却让他遏制不住的想着过去，就那个一整晚，回忆那几个片段，忘得连衣着和容颜都有些模糊了。他突然想听一听她的声音，在来这个陌生之地前，他只想不再与她多联系，不再打扰她的一丁一点。只是发生这场变故之后，想起她时，突然想听一下她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刻，他只想快些回去，加紧修炼，想弄清这一切，想回去。
时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经意间促成了什么，又毁灭了什么，带走了无尽的回忆。
自永妄回寨后，刘烨就再难看到他了，就算看到了他也在修炼，连吃饭都省了，想问的话也早早就忘了。有几次，永妄直接消失在房间里，等了许久之后，才知道永妄是直接御剑出去以钱换草药去了。连着一个月，刘烨和永妄一句话都没说，就连两位当家拉着永妄出去镇场子的时候，永妄都只动手，不说话。
要不是永妄身上的银子有用完的时候，刘烨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他说上话。这天，永妄在他吃完饭后，来向他打听一件事。
“你是说之前你中毒后的那种毒药？这一个月我一直有打听，在前几天已经有了眉目，看你那么专心的修炼，就没去打扰你。”刘烨听到他问话，回答道，“在西南方的一处小镇里，有这种毒药的消息，有一个李老是这件事的知情人。”
其实，在永妄中毒并知道能解决后，第二天就让刘烨去打听着毒药的消息。期间虽然也有这百日亡的消息，但最后却都不了了之，难以寻到真正有用的结果。后来，刘烨根据这毒药另一个比较通俗的名字——一月上青天，才渐渐找到了有用的消息。
说完，刘烨却是搭上永妄的肩，皱眉质问道：“我看你除了这件事，就是来领银子了是吧？修炼也别急啊，太急了要是出问题怎么办？”
“呃，没错，的确只有这两件事。”永妄闻言，也是有些不好意思，旋即笑道，“你不是也向快点回家吗？我也是想到一个人，所以想加快速度修炼，想尽快了解事情的真相。”
“一个人？”刘烨突然一脸八卦，“等等，让我猜猜，男的女的？肯定是女的吧，估计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吧？”
永妄无奈的点点头。
刘烨一脸恍然，一脸促狭的笑，“我说你怎么这么大个男人，不和我们去喝花酒，原来是有人了。看不出来啊，兄弟你还是个专情的人，之前怎么不跟我讲讲？现在都穿帮了，总得和我讲讲你和嫂子的故事吧？”
“又不是你嫂子，是别人的嫂子。”永妄笑着冲他翻了个白眼，旋即脸色一正，“跟我说说百日亡的消息吧，我们这就出发，顺道带些银两下山。”
“呦，原来是姐姐？”刘烨一脸惊奇，而后道，“也不急于一时，那人要过两天才出现。要是两天后你还不搭理我，我就去打扰你了。”
永妄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道，“就算这样，我们还是提前去吧，以表诚意。”
“可是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办法对付，至少这个人不需要我们先去等他。”刘烨耸耸肩，无所谓道。
“懂了。”永妄应了句，明白刘烨的意思。
已是九月，渐入秋季，晨间微微有了点凉意，只是日间还是那般炙热。在这炙热的囚笼中，天空降下一阵大雨，那是多么爽快的事情。
撑着油纸伞，一黑一白两人走在人烟寥寥的街道上，向这有些偏远小镇的中央走去。那里正是十字街道的中央，三边是三座不小的府邸，另外一边是几家门面不算小的店铺。此刻虽然已经是申时，这几家店铺还有几个客人。
两人从店铺旁的青石小道中走了进去。小道摸约十丈长，过去之后是一个五丈大小的小院，小院两侧有两间小屋，灰尘很厚，蜘蛛网丛生。穿过这个小院，左拐在青石小巷走个三丈，视线顿时开朗起来，是一个方圆百丈的喧闹广场。广场旁，有几处两层阁楼，都是一大门两个侧门，在这莫西之地也算不小的建筑。喧闹的声音中，夹杂着娇媚得让人酥麻的莺莺燕燕声与或愤怒或疯狂或欣喜若狂的呼喊声，那是青楼和赌场。
那两人对嘈杂的声音充耳不闻，却是直奔这广场角落处的一个寻常客栈而去。这个客栈十分冷清，此刻太阳还未完全下山，里面却是点起了一盏青灯，除了掌柜一个人也没有。
见有人进来，掌柜连忙手整手上的书册，推满笑容的脸正如那开得正灿烂的菊花，“两位客官，不知要询些什么？”
两人正是永妄和刘烨，那鲜为人知的百日亡，自然只有在这少有人知的莫西黑市里，才能打探到消息。这客栈看起来虽是客栈，却不是一般的客栈，而是一间售卖消息与奇物的客栈。而此刻天色尚早了些，还没有客上门，这里有一旬一询的规矩，今天正是一旬之期。
“掌柜的，你知不知道百日亡下落？”永妄收起了雨伞，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一脸精算的中年人，嘴角噙着笑，“我要百日亡的所有下落。”
中年人这时才看清这白衣青年的相貌，白净没有棱角，却有些熟悉，让他忍不住一颤，“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店里没有您要的东西。”
“哦？是吗。”永妄面色不改，只是那带笑的面容却让这掌柜渐渐心惊胆颤，“那种东西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一月上青天。”
那掌柜闻言，不由倒退了数步，绊倒了桌椅，乱作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