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雨，于这寂静的楼道，敲打出一缕的悲凉。她靠在厚实坚硬的墙上，擦了擦额头的虚汗，低头静默地凝望那一片於伤，听雨水轻轻地叩打着窗子。
许诺将右手的袖子挽了起来。一片骇人的伤痕着实令人心惊。
还好，应该是没伤到骨头。
楼下传来沉稳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即使现在多了些急促感，那灵动的脚步依旧能够很好的辨析出——是他的。
许诺听到这声响，第一反应就是先把手腕上的袖子放了下来，让它完全掩盖住了伤痕。
洛言熙连续爬了三楼，三步并作两步，而脚步的节奏依旧不变，可额头上竟有了些许汗水。很快的，他已经到了。
他在她底下站定，隔着半层楼的楼梯望着她。而她则居高临下无可避免地对上他的眼神。
他那乌黑深沉的眼眸就这么静静地锁着她，像一汪深水，浓郁而平静，一旦踏足，便再也不逃不开来。他的缕缕发丝都沾上了汗水，衬衫上的领口有些微乱。
在这一刻，他依旧那么的高雅俊逸。
可为什么会有怅然若失的感触？
就连洛言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却总是能明白。即使错过了，但他还是能第一时间的出现在她身旁，给自己一个最好的慰藉。
回想在刚刚黑暗的漩涡里，她挣扎着，隐忍着。
她想:自己怎么能这么懦弱？又怎么能这么畏缩？
他的出现，像阳光，像温柔的使者，搽净了世界----
她的世界。
生命中再没出现过像他一样的人了。
她想。
他无声地关爱使自己心潮澎湃，可也因为这样，竟有些......心疼，说不出来的心疼。
让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洛言熙，这个感觉令自己非常的不适。她很快的跑下楼，到他面前。
她下来得很快，只是想要下意识地掩饰自己。
许诺站到他面前，抬头时悄悄瞥了眼右手。
没有露馅。
“洛教授......”
洛言熙看了看她，眼神快速的在她身上扫过一遍。
而许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在她的右手有多了零点几秒的徘徊。
“走吧。”他收回目光，双手插进裤兜，平静地转身下楼了。
许诺静静的跟在他后面，右手火辣辣地疼痛顿时又发作了。她看了眼前面的洛言熙，小心翼翼抬起手在淤青的地方悄悄地揉了揉，外套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声响。
走下了楼，才见到洛言婷打着一把伞向他们跑了过来。
抖了抖伞上的雨水，洛言婷收起伞来看向许诺，想询问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许诺姐，你怎.......”话未说完，就又被洛言熙给抢断。
“言婷，待会先送你回去。”洛言熙打量着外面的雨，似乎没有刚才那样大了，于是，冒着绵绵细雨走回车里。洛言婷本想再去车里拿把雨伞过来，但是看着哥哥阴沉的脸色，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洛言婷:“许诺姐，走吧。”
“好。”
上了车后，一路上都安安静静。洛言婷憋着一肚子问题却无处可问。但她也是很聪明的，知道刚才哥哥故意打断了她的话。而许诺则游离地望着窗外。
回想刚才，她们用球在自己的右手手臂施下了暴行，她从没想过真会有这样的人这么大胆地干出这种事，何况是出自一个女生的手里。往往自己只从别人口中听到谁谁谁群殴了谁，没想到这种戏剧性又逞能的事情居然转到了自己身上。
许诺在心底里暗自嗤笑了一声。
风水轮流转啊。
善妒，逞能，结群。这样的人在今后的婚姻、事业，会有多少的几率走上犯罪？不过，那手上隐隐作痛还真不是盖的。居然下手这么狠？
前排驾驶座，有人时不时举目望着后视镜。而镜里的人总是目不转睛地“欣赏”窗外风景。
雨也渐渐地变小，夜的帷幕也已拉开。向后移动的景物缓缓地停止下来。车子停在了一栋私人别墅前，洛言婷解开了安全带，先是对着许诺说道:“许诺姐，我先走了......那个......我们有空联系。”
“好。”许诺微微一笑。
“哥，你晚上不在家里吃吗？”洛言婷对着他问道。
洛言熙:“不用了，这么晚了，妈应该都煮完了，改天吧。回去别再给爸妈添麻烦，不然我回来收拾你。”
“......哦。”说完，洛言婷拿起伞下了车，在门口按了按门铃。
许诺听着兄妹俩的对话，还挺有意思，低笑了一声。
车门关上后，洛言熙便往前开了段距离，倒车。
洛言婷打着伞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咔”一声后随着里面光线渐渐地扩散，门打开了。
“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洛母看了开外边，洛言熙的车子在不远处倒着车，随后利落的掉头开走了，后座上依稀还能看到一个女孩。
不过她也没有在意很多，只是觉得有些稀奇。儿子很少带着女孩子回来过。
————
卡宴奔驰着，汇入灯海车流。许诺坐在车里，少了个人顿时觉得气氛更不和谐了些，等红绿灯的时间，目光不自觉往前排后视镜一看.......
像是有所察觉，洛言熙很快地也对上她的眼，注视着。顷刻之间，有人慌慌张张地错开了。
不是没做亏心事？
右手再次发疼，许诺微微蹙了蹙眉。而洛言熙一直紧盯着后视镜，她的一举一动完完全全尽收眼底。
红灯“嗖”的一下变绿。洛言熙放下了手刹，踩下了油门。双眼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单手虚扶着方向盘，很悠闲的样子，可隐隐有着寒光。
一会儿，他猝不及防的开口:
“许诺......女人太坚强并不是个好事。”
许诺闻言，心咯噔了一下，烁烁的目光回望着他。而他目视前方，目光淡然。
他果然还是知道了。
————
车子开进了小区内，最后停在了那最大的一盏路灯下。他挂起了手刹，熄灯，熄火。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他打开了车门，许诺见状也准备下车。可谁知，他下了车后却拉开了后车门，动作流畅。许诺以为他是要帮自己打开门，想要道谢时，却见他弯腰，然后.......坐了进来。
许诺连忙把屁股往后挪了挪，腾出一点位置来，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洛言熙恍若未觉，只是轻启双唇，吐出冷漠的字眼:“右手。”
他朝着许诺伸出自己的手，掌心向上，示意她把手放上来。
许诺沉思片刻，最后还是乖乖的伸出右手，放在了他柔软的大手上。
他的左手搭住她，右手把她的袖子慢慢地挽了起来。
一块令人发指的淤青显露了出来，洛言熙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转移到了她身上。
许诺也没想到它会“恶化”的这么厉害，一片暗紫暗灰的，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不过也还好，痛楚不会像这个於伤一样恐怖。许诺瞄向洛言熙，他用那淡漠的眼神看着自己，居然还透着些许怒火。
他......生气了？
“其实......”没那么疼的。
话噎在喉咙里，她看着洛言熙阴冷的眼神，本想解释，却顿时哑口无言。
可洛言熙似乎不管不顾，继续追问道:“其实什么？”
许诺低下了头，有些羞愧。
为什么羞愧了？
洛言熙也不在为难她，只是轻轻地按压着她的手臂:“这里会不会疼？”
“不会.......”
“这里呢？”他把按压的位置往上移了移。
“有点。”
“这里？”
“不会......”
就这样反复了几次，整个“流程”结束后，洛言熙抬眸望着她，静默一瞬，说道:“太好了，差点伤到了骨头。”
“.......”
画面停止了半刻，洛言熙右手打开了座椅靠背旁的暗格，伸手探了进去，拿出了一瓶药酒。
准备齐全。
许诺瞅着他，只见他单手打开了瓶盖，熟练的往自己手心倒了点药酒。
“自己提着。”
提......着？噢！他说的是手......
果然，还是反应迟钝。
她乖乖按照他所说的做，而他双手合十，手心的药酒互相来回地搓着，直到手心发热，然后附上了她的於伤处。
“嘶。”许诺吃痛，立刻就要抽回手，无奈，洛言熙更快的抓住她。
“别动。”他低头继续揉着她的手。
“等等！诶......停、停、停！疼！”许诺低喊着。
“别吵。忍着！”洛言熙厉声喝道。
果不其然，许诺的声音逐渐减小，只有时不时地低吟。他的脸近在咫尺，灯光打下来照在他的脸庞。许诺有些失神，手上的炙热源源不断地传来。他如此专注地替她处理着伤口。
棱角分明的五官，伴着丝丝冷俊，那深邃澄澈的眼眸里，温柔、安逸。
药酒味充实着车身，浓烈而磬人。还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是他身上的香气。
许诺打量着在小臂上摩挲的两只白皙的大手。
这是第几次，他触碰了自己的手？
好像......都是在受伤的时候吧。
正失神，洛言熙突然收回了手。许诺突然一顿，手重重地落在了座椅上......
......
洛言熙蹙眉:“你干嘛？”
“......”
“你手......自己收回的那么快的......”许诺回应道。
“......”
无语一阵，他说:“下车。”
“哦。”
洛言熙把药酒放回格子里，下了车，许诺也跟着下去。
乌云时不时遮挡明月，可那月光仍然能够透射下来。他高大的身子立在她的面前，而他手里的余温依旧停留在她的伤痕上，温暖炽热。
“洛教授......”
“嗯？”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他打开前门拿出自己的包边应道:“说吧。”
得到了许可后，许诺却沉思不语。
洛言熙拿起包，察觉身后人不说话，转身面对着她:“说吧，我听着。”
许诺凝视着他，却忽然低头:“洛教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洛言熙一愣，这个问题来得毫无预兆，却又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看着她，渐渐陷入了沉思。
是啊，为什么呢？
他这一生几乎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答案，唯独这个问题。
洛言熙转向车门的方向，手伸进口袋里按了按车钥匙。只见车“咔”的一声，车灯闪烁一下。
周围寂静。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他移了移脚步，无可避免碰上她等待的目光。最终，发出浑厚而沙哑的嗓音:
“因为你是我的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