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振贺。。。。。”申东俊推开李振贺虚掩的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李信蜷缩在沙发里熟睡着。沙发前的茶几上一锅已经放凉了的方便面。铁锅旁堆放着李信在幼儿园里学习的课本，彩色的画面上是一对夫妇牵着一个孩子，碎金子般的笑容洋溢在每一个人的脸庞上，画面下方是那只古老的童谣-----《三只小熊》。
“妈妈，妈妈。。。。”睡梦中的李信喃喃呼唤着。
申东俊在沙发边蹲下身来，疼惜的目光望着梦中的李信。抬起手轻轻地抹去他眼角溢出的泪水，双眸中充满了痛楚。。。。。。。
“贞恩。。。。贞恩。。。。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申东俊自言自语道。
“你在干吗？”李振贺宏亮的声音在申东俊的背后响起。
“李振贺，我今天把小信带走。你凭什么让他总吃方便面，让他睡沙发。他还是个孩子，他需要正常的家庭生活。”申东俊抹掉泪水指责道。
“你有什么权利带走他，我才是他的父亲。”李振贺重重地坐到办公桌儿后的椅子上说道。
“爸爸，你回来了。”李信因为两个大男人的高嗓音对话而被惊醒了过来，他揉揉双眼坐起身。
“申东俊，我不想和你争论我的家庭问题。你找我有事吗？”李振贺问道。
“是。我们彩静为什么嘴上打了很多水泡。”申东俊问道。
“和吃母乳的孩子一样，火气大的原因。还有你们的奶粉比例搭配正确吗？”李振贺问道。
“这个。。。。没注意过。”申东俊说道。
“排泄呢？”李振贺问道。
“好像有些便秘。”申东俊说道。
李信听着两个大人谈论着小婴儿的情况，他抓起茶几上的口琴，跑了出去。
“小信，你上哪儿？”李振贺的声音在儿子跑出的身影后追逐着。
李信一口气跑到了张秀珍所在的病房门口，犹豫片刻，他推开了房门，小脑袋探了进去。
“是谁？谁在那里？”张秀珍边哄着怀中的婴儿边问道。
李信推开门走了进去，他来到病床边看着张秀珍怀中啼哭不止的小婴儿。
“彩静不哭，哥哥给你吹口琴。”李信抚摸一下小婴儿的脸庞。
到底是遗传了母亲头脑聪慧的基因，申彩锡不过才教了李信三次的口琴吹法，他如今已经能吹奏简单的曲子了。《三只小熊》轻快的曲调回荡在病房中，小婴儿在悠扬的口琴声中停止了哭泣，双眼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儿。
“彩静乖，哥哥会常常给你吹口琴的。”李信擦拭去小婴儿眼睛上挂着的泪水。
“小信，你真棒，已经可以独立吹奏了。”申彩锡走过来说道。
李信点点头。
“小信，吃过晚饭了吗？”张秀珍问道。
“吃了。吃的方便面。”李信说道。
张秀珍看着好友的遗孤，心如刀搅。一个不过才四岁的孩子，因为继母的生产，不得已要在医院里，跟随父亲过着没有规律的生活，整天吃着泡面，单薄的身子让人心疼。
“申叔叔说，彩静嘴上打泡了。”李信低下头看向小婴儿。
“阿姨，没有奶水，所以妹妹只好吃奶粉。可能是火气有点大吧。”张秀珍说道。
“小信是吃米糊长大的。彩静也会好起来的。”李信说道。
张秀珍听着李信稚气的话语，一把将他揽入怀中，打颤的手在他瘦弱的身体上逡巡着。
“贞恩。。。贞恩，你听到了吗？小信如此懂事，天上的你也可以安心了。”张秀珍流着泪说道。
“小信，原来你在这里啊。”申东俊走进病房说道。
“东俊，小信是不是贞恩冥冥中送给我们彩静的一件特殊礼物呢。”张秀珍对丈夫说道。
“也许吧。”申东俊抚摸一下李信的头。
“振贺怎么说？”张秀珍问道。
“他说奶粉和水搭配比例要注意。吃母乳的孩子也会打泡。”申东俊说道。
“这样啊。”张秀珍说道。
“噢，对了。彩锡，从今天开始小信去我们家里住，你要好好照顾他，不许打架。知道吗？”申东俊说道。
“真的吗？小信真的可以去我们家住吗？”申彩锡看着李信，双眼放光。
“振贺同意吗？”张秀珍问道。
“我刚才跟他谈过了。振贺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死要面子。他不想因为那个女人生孩子而再把小信送回他外婆家，可是那个女人家里又不想接受小信。医院毕竟不是家，怎么能让个孩子老是在这里即吃不上饭又休息不好呢。”申东俊坐到床边看着小婴儿说道。
“小信愿意去我们家吗？和彩锡做个伴儿。”张秀珍问道。
李信点点头。
“那你带他们回去吧，让姜嫂给小信准备房间和生活用品。”张秀珍说道。
“小信，去拿书包。”申东俊摸摸李信的头。
李信快速跑出病房。
“贞恩如果知道，小信小小年纪生活这样艰辛，她会不安的。东俊，我们。。。我们要多关心小信才是。”张秀珍说道。
申东俊点点头。
“咣当”李信推开了父亲办公室的门，利落地收拾起摊在茶几上的书本，放入书包，背到身上。
“小信，你这是准备去哪儿？”李振贺离开椅子，来到儿子面前蹲下。
“申叔叔说，我可以去他家住上些日子。”李信说道。
“你都不想和我商量一下吗？”李振贺问道。
“我想您会同意的。因为您要上班，阿姨得有人照顾。”李信说道。
“可是爸爸一样可以照顾你啊。”李振贺为儿子淡漠的表情戳的一阵心痛。
“等阿姨出院了，我就回家。”李信说道。
“你真想去申叔叔家吗？”李振贺最后一次确认着年幼儿子的个人主张。
李信默默地点点头。
“那好吧。”李振贺从儿子双眸中读出了坚持。
几分钟后，李振贺牵着儿子来到病房里。
“小信说他要上你们家里去住。那拜托照顾他一段日子吧。”李振贺说道。
“振贺，如果你认为抚养小信很困难，当初就不要接他回来。在那里至少他不会受到歧视。”张秀珍说道。
“我。。。。”李振贺无言以对。
“小信，彩锡我们走。”申东俊牵起两个男孩儿走向病房门口。
“小信，去了要听叔叔阿姨的话。知道吗？”李振贺在儿子身后说道。
李信转过身，看了看父亲，点点头，跟着申东俊走出了病房。几秒钟的呆立，李振贺追出病房望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身影，欲挽留儿子的那声呼唤终究没有喊出。李振贺的眼圈潮湿了，内心涌上的感觉是自己又一次抛弃了儿子。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悲哀。
“振贺，我们聊聊。”张秀珍说道。
李振贺回到病房，坐到沙发上。
“是不是美晶很不情愿接受小信？”张秀珍问道。
“是她娘家。”李振贺说道。
“那有什么不同吗？”张秀珍说道。
“都怪我。当初该把小信带在身边，这样或许接受起来就比较容易些。”李振贺说道。
“我和东俊商量过了，如果你们对抚养小信感到为难，我们就领养他。我们不能让贞恩在天上还操心小信的成长。”张秀珍说道。
“不行。这怎么能行。我不能在我这个做父亲的、还健在的情况下，将儿子送给别人抚养。我已经亏欠他三年了。不想这一生都愧对他。”李振贺说道。
“那就拿出你做父亲的样子来。振贺你在大学那会儿的热血劲儿哪里去了？小信是你的亲生子，你就是这样爱贞恩的吗？”张秀珍说道。
李振贺被张秀珍的质问弄得哑口无言。不能不说，张秀珍的字字句句就犹如一把闪亮的匕首直刺他的心房，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作为诺大个国立医院的院长，他的管理是成功的。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却无比失职。他让儿子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父母的疼爱，让他像一叶浮萍没有彼岸的飘浮在这个社会中。。。。。。
“振贺，你不觉得小信有自闭的倾向吗？他的话很少，甚至拒绝与人交流，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对外界的不信任感让人害怕。”张秀珍说道。
“是的。接回他这一年多，我确实对他关心太少。直到因为美晶生孩子，我去接他的那一晚，才猛然发现小信不愿意说话了。无论跟他说什么，他不是点头就是摇头。那天我才真正害怕起来。我带他去了儿科咨询，张医生说孩子恐怕有些自闭的苗头。我失职，愧对他母亲。最近因为与彩锡相处，他才话多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李振贺锥心刺痛地说道。
“我看就让他住到美晶出月子吧。出院后一定是她娘家照顾她吧。”张秀珍说道。
“是。”李振贺说道。
“那就不要让孩子再受到伤害了。在我们那里有彩锡陪着他，他不会孤单的。你就放心吧。”张秀珍说道。
“我放心。我知道，东俊。。。其实是个心很细的男人。”李振贺说道。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你听说起东俊的好。”张秀珍哭了。
离开张秀珍的病房，李振贺神思恍惚地回到办公室。他瘫软地趴到了办公桌儿上，泪水无声地划过清秀的脸庞。没有了儿子相伴的办公室让李振贺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害怕和恐惧。
“贞恩，你不该这么早离开我们父子的。你让我怎么办？”李振贺哭叫着。
“李振贺，你就是这样答应我的吗？你就是在这样好好照顾我的儿子吗。你对我的爱就是这样的吗。你这个伪君子。”办公室里突然回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贞恩，贞恩。。。。。”李振贺从办公桌儿上猛然抬起头，环视着静静的办公室。
“振。。。。贺。。。振。。。。贺。。。。照。。。。顾。。。好。。。。我们。。。。我们的。。。孩子。”贞恩临终的话语又一次回想在李振贺的耳边。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李振贺擦掉泪水坐直身子望向房门。
“院长，这是夫人今天的体验报告。”护士说道。
“谢谢。”李振贺说道。
“小信呢？怎么都没有看见他？”护士问道。
“他去了我朋友家。”李振贺说道。
“噢，这样啊。那没事我先出去了。”护士说完转身走出办公室。
李振贺洗了把脸准备去看看女儿。也只有在见到女儿的刹那间，他可以忘却所有的烦恼，尽情体会着一个做父亲的乐趣。快乐之余，李振贺曾无数次看到儿子刚出生时那可爱的模样，他怎么就能那样把儿子送走了，甚至不想仔细看清他的面庞。他总在这样的问自己。。。。。。。。。
“爸爸来看我们了。”赵美晶拿起女儿的小手向走进病房的李振贺挥舞着。
“惠明，爸爸抱。”李振贺从妻子手中接过小婴儿。
“小信呢？怎么一整天都没见到他人影呢？”赵美晶问道。
“想他了？”李振贺看向妻子。
“已经开始习惯有他的生活，这猛得见不到他真有点不适应。”赵美晶说道。
“他去东俊家住上些日子。”李振贺平淡地说道。
“为什么？这是谁的主意？”赵美晶说道。
“我要上班，你也不能大量剧烈运动，我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跟我在医院呆着吧。谁能照顾他？你父母？！还是我再把送回他外婆家。”李振贺说道。
“那也不能。。。。。”赵美晶看着李振贺不爽的脸庞把下面的话噎了回去。
“东俊那里环境比较好，还有个和小信一样大的彩锡，这样利于他的成长和教育。”李振贺说道。
“准备让他在那里呆多久？”赵美晶问道。
“一个月，等你出了月子。”李振贺说道。
“那么久。”赵美晶有些意外。
“久吗？”李振贺有些看不透妻子了。
“我的意思是这样容易让人说闲话。住上几天就可以了。”赵美晶说道。
“你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这一年多你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吗？有吗？”李振贺质问道。
“我是做的不好。但是你这个亲生父亲又做的好吗？你有问过他一句回到这个家的感受吗？你有接送过他上下学一天吗？”赵美晶反击道。
“我。。。。。”李振贺愣住了，为妻子尖锐的责问。
“我想我父母他们慢慢会接受小信的。毕竟孩子是无辜的。”赵美晶说道。
“张秀珍很疼小信，她刚才和我谈了很多，她说和东俊已经商量好准备领养小信了。”李振贺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平静的说出这番事关儿子一生的话题。
“李振贺，你不是人。我怎么会认识你。你怎么能把儿子送人？那你为什么要接他回来。那是他外婆家，是他亲生母亲的父母家，他不是孤儿。你会遭报应的。”赵美晶哭着拿起枕头砸向一旁的李振贺。
“我也不想，可是为什么小信和我这个做父亲的总是不想交流呢。他和东俊的情感，比跟我这个父亲还要好。东俊一提出让小信去他家住，小信连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他跑回来拿书包时，没有一丝不舍，只是淡淡地告诉我要去申叔叔家住几天。我怀疑是不是遗传了他母亲的感情基因。”李振贺哭着趴倒在妻子的胸前。
“对不起，振贺。是我，是我把你们父子亲情给毁了。”赵美晶抚摸着丈夫哭泣的肩头。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他送去他外婆家，再苦再难我都该带着他的。三年。。。三年的时光无法追回了。我欠儿子的不仅仅是父母的疼爱，还有一个家。温暖的家。”李振贺吃力地忏悔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