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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无头案

《搜神录》第二卷|巴蜀录|第二十三章|无头案

清朝中叶,川东达县城西一条小河街,整齐的石板路上在秋夜月辉的映照下泛着冷淡的青光,沿城小河缓缓流淌。

河街桥头,木匠作坊旁的一间房子内,明烛闪亮,人声喧哗。众街邻围着一对吵架的年轻夫妻,七嘴八舌地劝架。这家丈夫名唤刘三娃,出身贫寒,是隔壁木匠作坊的工头,平日疏财仗义,深得邻里喜爱。街邻的长老们见刘三娃生性耿直,人缘也好。便撮合本街美貌的姑娘李月贞嫁给了刘三娃。谁知,婚后李月贞仗着堂叔是本城父母官,根本没有把刘三娃放在眼里,整日冲着刘三娃撒娇气,发刁火,闹得刘三娃终日怄气。

这几日,刘三娃把赚得的工钱又周济了一个贪困的寡妇,李月贞知道后,撒刁发泼,硬诬刘三娃与那寡妇勾搭,骂些下流猥琐之言,气得刘三娃浑身发抖,捏着拳头猛捶自己的脑袋。

李月贞见刘三娃忍气吞声,以为他真有软肋在身,便变本加厉谩骂起来。众人愈劝,李月贞愈骂得凶,双脚一跳,冲上前扯着刘三娃的衣襟,张口将他脸上咬掉一块血淋淋的肉。刘三娃惨呼一声,冲上前就要与她拼命。街邻大惊,生怕闹出人命案,狠劲抱住刘三娃,连拖带拽地拉到东街朋友家去了。

李月贞见众人拽走刘三娃,不免心中有些害怕,浑身发怵地钻进房里,关紧房门,缩着身子爬上床。

已是四更天,街巷空无一人,只有一老一小两个更夫缩着身子,有气无力地敲着梆子。

刘三娃在朋友家翻来覆去睡不着党,想这贱人如此刁泼,今晚若不教训教训她,杀杀她的泼气,往后日子怎么过?便偷偷起床,拿了把小菜刀,往自家的房子奔去。

刘三娃跨上桥头,碰见桥对面走来的两个更夫,看也不看一眼,急步下桥而去。来到门口,猛敲几下不见响动,怒火呼地冒起,运足力气,倒退几步,朝房门撞去。

桥头上两个更夫见刘三娃手提菜刀,便暗暗跟在他身后。又见他撞开一间房门,提刀闯了进去,以为是盗贼作案。老更夫叮嘱小更夫紧盯盗贼,自己慌忙直奔县衙。不到一袋烟工夫,几个身强力壮的捕快,提着明晃晃的钢刀,随老更夫飞奔而来。

再说刘三娃提刀闯进门去,却突然发出一阵惊恐的惨叫,又失魂落魄从房内退了出来。他刚刚跑上河街,一群捕快堵住去路,更夫指着他大叫:“快抓盗贼!”

捕快一拥而上,见此人却是县太爷侄婿刘三娃,一齐愣住。两名捕快飞速跑进房去,点燃灯烛,却被眼前的惨景惊呆了。一具血淋淋的女尸倒在墙根,地上被染得殷红。女尸脑袋已被砍掉,不知去向。捕快见刘三娃杀了县太爷的侄女,连人头也砍了下来,忙将刘三娃拖往县衙。

天刚蒙蒙亮,全城百姓闻听杀人砍头案。纷纷拥到县衙门外,观看县太爷审案。

达县县令李传金,年近五旬,是李月贞的堂叔。他膝下无子,只有这远房侄女李月贞。自从李月贞嫁给刘三娃,李传金心中却一直放心不下,适才听得噩讯气得他四肢发冷。头晕目眩,立即升堂。

李传金高踞公案之上,连击惊堂木:“来人!将杀人凶犯刘三娃押上堂来!”一阵镣铐响动,如狼似虎的衙役将刘三娃拖上来。

“杀人凶犯刘三娃,快将杀妻砍头滔天大罪,从实招来!”李传金吼叫着。

“叔父,小侄并非杀人害命。”

“呸!谁是你的叔父,你这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快快从实招来!”

“老爷,冤枉!”

李传金见刘三娃还敢狡辩,牙齿咬得咯咯响:“来人,重刑侍候!”

堂下一声呼喊,几位差役手持碗口粗的檀木棍奔上前,一顿乱棒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奄奄一息。

李传金怒气未消,命笔吏写下刘三娃杀人砍头的供词,再命衙役捉住刘三娃的大拇指按下手印,立派吏员将刘三娃杀妻砍头的供词、杀人凶器,火速送绥定府复核。

绥定府府台唐景泽是当朝榜眼,年方二十四,生得眉清目秀,神采照人。

这日,唐景泽正在书房细细翻阅卷宗。忽然接到达县一桩恶性杀人案的卷宗和凶器。他发现那人犯供词上所按手印,似乎拖成一长条,模糊不清,好像人犯晕死后强行按上去的。为什么要等人犯晕死后再强行按手印呢?再看那把凶器菜刀,已多年未用,刀锋斑锈,而且刀上无有血痕,也无血腥味。

唐景泽立即传进达县送案卷的吏员,越问越觉得案情可疑。据这小吏禀报,那杀人凶犯刘三娃平日为人和善、厚道,岂能如此残忍,杀妻取头?再说刘三娃夜晚要杀妻子,为何在桥头之上碰见更夫却不回避,天底下哪有如此愚蠢的杀人凶手?何况一把小小的旧钝刀,岂能在如此短的时间砍下人头?唐景泽是一位办事极其认真的人,何况人命关天的大事,岂可草率行事?他传命达县暂且将人犯锁人死牢,明日亲临达县复查此案。

第二天唐景泽便直赴达县,李传金对新任府台推翻他的断案极为不满,他虽有省府任巡道的堂弟做靠山,但唐景泽却是当朝殿试第二名榜眼,深受圣上恩宠,岂可得罪?

李传金率人在堂外恭候。唐景泽还礼后,便带随行吏员去刘三娃家中勘查。

这是一间木板房,房内木器家什还齐全。李月贞的无头尸体已抬走,一股浓烈的血腥臭直熏得人作呕。唐景泽扫视房间每个角落,只见靠近窗边板壁上像是有人涂了一长条血痕,壁根淌着一堆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他几步跨到窗前,伸出双手在窗格上搬弄几下,只听“卡啦”一声,整个窗架一齐垮下来。他望着已经松动垮掉的窗架沉思起来:刘三娃半夜持刀回家,是把大门抵垮后冲进房去的,为何连窗革命架也松动了?从血摊的痕迹来看,倒像是把李月贞砍下了头,然后敲掉窗架,再把身子塞进屋去的。因为进屋杀人砍头,绝不会在板壁上留下血痕。如果从窗外把尸体塞进屋里,血身子顺着板壁往下滑。才会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然后落在墙根。但是更夫在桥头上紧盯着刘三娃撞大门,却没见他把李月贞拖出过门外。可见杀害李月贞的凶手并非刘三娃。

唐景泽回到馆驿,吩咐即刻把李月贞的无头尸抬到馆驿严密保管起来;再命人暗中打听达县寻花问柳的公子无赖和李月贞被害后本城出殡埋葬的情况。

过去半月,李月贞被杀的疑案仍无半点动静。李传金在县衙里暗暗高兴,再有十天半月破不了案,他便上告唐景泽包庇真凶。

唐景泽虽然查得本城与此案一些有关线索,但都与真凶关系不大,急得他茶饭不思,夜不能眠。这一日,唐景泽正在馆驿后园徘徊苦思,忽闻吏员禀报,本城绸缎巨商施大忠员外家出殡,街上鞭炮震天,好不热闹。虽说这家员

外出殡与此案无关,但只要与死人埋葬有关联的一切都不该放过。他换装成一位风度翩翩的书生,带着几位家人打扮的吏员,来至通州大街。只见两旁看热闹的百姓人头攒动,伸颈踮脚,议论纷纷。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鼓乐声、鞭炮声,街巷深处走过来一队人马,八名大汉抬着锃亮的大棺木,上盖风毯,豪华富贵。

唐景泽扭头问一位银发老者:“老伯,施家大员外家何人亡故?葬礼如此隆重?”

老者道:“施家大员外是有名的厚道人,家中死了厨娘也如此热闹呀!”

唐景泽见这老者似笑非笑,又似乎是在嘲笑。唐景泽一行人随着出殡队伍来至河街,只见兴幡仗旗的人群停住,鼓乐手并列在河坡上拼命吹打。八名大汉将棺木抬下河坡,装上一只木船,打算运出城外埋葬。

唐景泽紧紧盯着巨大的棺木,见八名汉子似乎抬着一只木匣子,轻松自如地走上木船,连放下时也那么轻巧。唐景泽心中不禁一动,莫非那棺木里无有尸体?若无有尸体,施家却为何抬着个空棺木厚礼出葬?里面定有缘故。想了片刻,在一位吏员耳边轻轻讲了几句,那吏员会意,连忙去追运载棺木的船只。

深夜,城外小路上,十多个人打着灯笼,肩扛锄头,来到一片乱葬岗前。孤树寒影,乱石纷纷,绿幽幽的鬼火闪着光亮。这一行人正是唐景泽和他的随行差役。白天,那位吏员跟踪载棺木的船只,来到河尽头一片乱葬岗子前,记住了此地,夜晚,唐景泽亲自率人前来挖坟查棺。

唐景泽命差役挖开新坟,露出漆黑发亮的棺木。两名差役跳下去,费力撬开棺盖,亮起灯笼一照,果然棺内无有尸体。空棺木内有个白布裹住的圆东西。东西取出,打开白布一看,原来是颗妇人头。唐景泽不觉点点头,露出一丝笑意,再命差役收起人头,盖好棺木,堆好新坟,不得走露半点风声。

回得馆驿,取出那颗人头,合在无头女尸身上。第二日从死牢中提出刘三娃。刘三娃走进暗室,抬头看见府台,知此人就是当朝榜眼唐景泽,不禁鼻子一酸,纳头便拜。

唐景泽好言劝慰一番,道:“刘三娃,那人持刀进房,房中窗下是否已有一具无头女尸?”

“正是!青天大老爷明断啦!”

“你妻人头已经找到,合在尸前,前去看来。”

刘三娃一听妻子人头已找到,不觉有些心酸,跌跌撞撞奔到尸体旁,瞪大眼睛一望,不禁双目呆住,半晌做不得声。

唐景泽紧紧盯住刘三娃神色,不觉一怔,上前急问:“刘三娃,见了你妻,为何一旁呆住?”

“禀大人,此人不是小人之妻。吾妻月贞眉心有颗黑痣。”

唐景泽心中一沉,这人头怎么不是李月贞的呢?他又命人将头移开,指着尸身问道:“刘三娃,你再仔细瞧来,尸身是否李月贞的身子?”

那晚刘三娃持刀进房,只想吓吓李月贞。突然见房中一具无头女尸,吓得目瞪口呆,哪敢细看?此时听唐知府之言,不觉细细瞧了起来。刘三娃发觉这尸身要比月贞胖,特别是那腰身,又肥又粗。再加上那妇人手臂又黑又粗。怎比月贞手臂细皮白嫩?可是,为何衣裤都是李月贞的?连贴身的粉纱短裤也是月贞的呢?

唐景泽长舒一口气,露出欣喜神色。眼前这具女尸,是不是施员外家中的厨娘?他虽不能去找施家的人前来辨认,但猜到八成。如此看来,真正的李月贞还活着,今在何处呢?难道是被施大忠藏起来了?只要查清李月贞的下落,案情就真相大白了。唐景泽吩咐把刘三娃带回牢房,速派吏员查访施家大院的情况。

连日来,四处查访,都讲施大忠年近半百,只有原配夫人,从未纳妾,为人忠厚,时时救济邻居,被称为施善人。近日,施家大院一名厨娘,暴病而亡。施大忠厚礼安葬,还给厨娘家中二百两银子。唐景泽听得这些,愈觉得这位施大忠是个异常神秘的人物。现在,必须找一个知悉施大忠根底,熟悉施家大院的能人,去施家大院打探李月贞下落。他到何处去寻找这样一位破案能人呢?

唐景泽翻阅本城户部卷宗,偶然发现,终生监禁在牢中的江洋大盗何五,少年时曾在施家当过家僮。他心中一动,连忙找出何五犯案的卷宗细细查阅。

何五乃绥定府开江县何家寨人,因身材精瘦,尖嘴鼠腮,排行第五,所以人称何五。十二岁进施家大院当家僮,不知何故逃出施家大院、后投靠南山金佛寺学得一身绝艺,下山便以盗为生。但他不盗贫贱人家,专盗富豪大贾之宅。盗得的钱财自己酒肉挥霍一空。何五还有一老母于氏,身子还健壮,住在何家寨,采桑养鱼为生,因痛恨这个盗贼儿子,一直不认何五。但何五很孝顺,时时将衣物银两送给老母,都被老母拒之门外。何五因手段高强,被盗官宦人家纷纷奏明圣上,圣上震怒,降旨追捕江洋大盗何五。

唐景泽思索,要进施家大院查出李月贞的踪迹,唯有何五最适宜。可是,用贼囚一技之长破疑案者,古无先例,何况这何五又是圣上钦点重犯。擅放何五破案,岂不犯了欺君大罪?此事不可鲁莽,要三思而行。入夜,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终于,他想到何五破案可先严守机密,只等抓住了真凶,再慢慢修章奏明圣上。皇上念他一片忠心,会降旨宽恕他的,到那时,再将自己教诲和启用朝廷囚犯之策修章上疏。

第二天一早,他吩咐吏员去何家寨请来于氏,然后再去提何五前来馆驿审理。

两个时辰后,吏员领着于氏来到馆驿,唐景泽请她到二堂坐定,将破案之策,敦促何五改邪归正的想法告诉她。

于氏听后,连连点头,老眼闪着泪花,答应一定效力。唐景泽吩咐左右扶于氏后堂暂歇,不一会儿,何五也被押来二堂。果见他身材瘦小,鼠腮鼠目。唐景泽开门见山问道:“何五,想你那乡下老母吗?”

何五仰头盯住府台大人,有些发愣。

“你母亲可曾探监看望过你?”何五一听此话便垂下了脑袋。

“何五,你那日夜思念的老母,进城看望你来了。”

“什么?大人,囚犯母亲今在何处?”

“就在后堂歇息,本府特意唤你母亲前来看看你,只望你早日改邪归正!”

何五一听,纳头便拜。

“不过,本府有桩奇案,须你相助,若破此案,本府设法将你释放,回家与老母团聚。”

何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唐景泽便将奇案讲了出来。

就在何五伏地暗泣时,于氏从门外缓缓走进,声音发颤地喊道:“五儿!五儿!”

何五瞧见老母站在眼前,大叫一声:“母亲!”扑在于氏脚下泣不成声。唐景泽对身旁使个眼色,吏员打开何五铁铐,悄然退下。

何五揩干泪水,对唐大人禀报了在施家当家僮的情景。有一次,何五进施大忠卧室送茶,忽听门内传来妇人嘻笑声,透过窗纸,隐约现出施大忠搂抱两位少妇的身影,何五大惊,进退两难。突然门开了,施大忠满面笑容走出来,吩咐他回房歇息。十二岁的何五回房躺在床上,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忽听门外有人在撬门,他爬起来,看见窗外月光下映着一个手持钢刀的黑影。莫非施大忠怕他泄漏他的丑行,派人暗害他?何五悄悄打开后窗,轻轻跃出去,翻墙逃出施家大院。

唐景泽听毕,说道:“你进施家大院后,只查明李月贞的行踪,切不可惊动任何人,更不可惊动施大忠。李月贞眉心处,有颗豆大黑痣。查明行踪后,火速返回,不可逗留片刻!”

唐景泽送他母子二人回房歇息,在馆驿过了三日。

达县城内夜色浓浓,万籁俱寂,何五换了青衣小帽,只见黑影一闪,飞出墙头,瞬间即不见踪迹。

唐景泽暗暗佩服何五功夫,正要回房安歇,忽闻吏员禀报,李传金来馆驿求见。

李传金一行人持灯笼急匆匆跨进二堂,见了唐景泽也不见礼,微微欠身,斜视一眼,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不紧不慢道:“这有省府李巡道书信一封,请府台大人一阅。”

唐景泽阅完书信,暗暗吃惊,想不到这位县令乃是小人之辈,伙同他堂弟诬陷于他。幸喜他尚不知何五悄悄进施家大院助他破案,倘若今晚何五查不出李月贞踪迹,明日岂不是要误杀刘三娃?他强压心中怒火,稳住神色道:“此案明日自有分晓,李知县不必过分忧虑!”说完便扭身回房。吏员送走李传金后,唐景泽站在廊下,仰望何五跃出墙头在漆黑夜空,忧心如焚,焦急不已。

何五身轻如燕,飞墙越壁,一刹那便来至施家大院。他跃上大院最高的云香阁,站在阁顶琉璃瓦上,手搭凉棚仔细扫视起来。他逃出施家大院已有十载光阴,这院内楼台庭院还是那样玲珑雅致。他纵身一跃,像猴子蹿到阁顶飞檐的下端,将两只脚倒挂在飞檐的木椽上,来一个“海底探月”,把头伸在窗上,用舌头舔破窗纸,眯缝着眼向里望了片刻。

屋内摆满木架,安放着一叠叠厚厚的经卷。他不甘心,把身子缩了上去,轻轻跳到阁顶南端,忽听下面屋内传来一阵妇女低低的哭泣声。他又一个“海底探月”湿破窗纸,果见屋内七八个美貌妇人,有的趴在床头哭泣,有的披头散发呆痴痴靠在椅上。原来这藏经阁却是这老贼藏匿良家妇人之地。何五不禁暗暗佩服唐大人料事如神,这李月贞定然被老贼藏在其中。可是,屋内光线暗淡,怎么也辨不清这许多妇人哪一位眉心有颗黑痣。何五灵机一动,将身子缩得薄薄的,从飞檐木椽的缝隙里钻进去,爬到屋内画梁之上,将身子隐起来,然后用嘴学老鼠打架“吱吱吱”乱叫。

屋里的妇人拨亮灯烛,照着画梁赶起老鼠来。

何五借着妇人手中明亮的灯烛,细看她们脸上是否有颗黑痣。何五一阵失望,这楼上没有唐府台要找的李月贞。莫非老贼把李月贞藏到后园竹寮中去了?何五忙缩身从飞檐缝隙里钻出来,纵身往下一跃,弓着身子老鼠似的窜到后园,来到一间竹寮旁。

何五正要观看寮内动静,忽见园内花径一团亮光,时隐时现而来,忙将身子隐在草丛中。只见两个家人打着灯笼在前,后面跟着一位肥胖、胡须花白的员外。

何五一眼认出施大忠,嘴里暗暗叫骂。静伏草丛之中,看这老贼耍何花招。

施员外来至竹寮前,家丁开锁推门进去,拉着一个身材窈窕的绝色女子,嘴里被纱巾堵住。何五一见,差点喊出声来,这女子想必是唐府台要找的李月贞姑娘了,原来被老贼藏在这竹寮之中。但必须见到她脸上那颗黑痣,方可放心。妇人被家丁推拉,背始终对着他,他躲在草丛之中又动弹不得,眼看那妇人被家丁架着,一路撒打而去。何五跃出草丛,身子一矮,贴在地上飞速跟在身后。

家丁拖着那女子穿过回廊,来到一间楠木雕花的暗室门前,将她推了进去,施大忠对二家丁使了个眼色,待他们退下之后,施大忠跨进房门后就将门关严了。

何五在门廊外团团转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片刻,听见屋内一阵厮打声,粗粗的喘息声,还有妇人轻轻的抽泣声,顿时血涌上头。可是房门紧闭,没有一丝缝隙,这间暗室全部用结实的厚板修成,连窗户都没有。何五急中生智,窜上房顶,轻轻揭开瓦片,房顶上出现了一个窟窿。他缩身钻了进去,攀上横梁,借着微弱的烛光,见李月贞被老贼脱得赤条条躺在床上,抽泣不止。老贼披着夹纱直裰躺在椅上喘息。何五怒火腾起,恨不得飞下梁去将老贼杀死。可是,想到唐大人再三叮嘱他不可鲁莽行事,只查清李月贞下落,便要返回。他强压怒火,借着灯烛仔细瞧了起来,心中一阵惊诧,原来那妇人眉心仍然无有黑痣。他从房顶窟窿向外望了望,只见三星渐渐暗淡,再过一更。天就要亮了。他急得心火如焚,正要钻出房顶,再到外面寻找,忽见老贼从椅上慢慢站了起来,朝床上那妇人淫笑一阵,帮她穿上衣衫,拖她到墙根,轻轻搬开一个木柜,在墙上一拉,那墙像门一样开了,里面露出一个洞。施大忠手持灯烛,拉着那妇人走进洞里去了。

何五犹豫片刻,一咬牙,从梁上跃下闪到洞门,只见黑黑的洞内台级上,施大忠拉着那妇人缓缓往下走着。何五神不知鬼不觉跟在了池身后。

在洞底走了一会儿,前面有一间用砖砌起来的房间。施大忠正要推门,一阵妇人尖叫从房内传来,震得人耳朵嗡嗡轰鸣。何五头皮一阵发麻,两腿有些发抖,慌忙闪身躲在过道转弯处。

门“砰”的一声推开了,一位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妇女,揪住施大忠,又哭又骂:“你这杀千刀的老贼!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施大忠的灯烛照在那蓬面妇人的脸上,何五一眼瞧见她眉心处有一颗美人痣。

“啊呀!”何五不禁轻轻喊出了声。

施大忠似乎听到了动静,飞速将两个妇人推进房中锁上门,猛然一个转身,朝何五躲着的转弯处赶了过来。

施大忠已近在咫尺,何五猛然省悟,不能杀死老贼!杀死老贼,岂不打草惊蛇?施家大院若将李月贞藏起来或害死,岂不误了大事?眼看施大忠的灯烛快碰上他的鼻尖,他小腹一缩,一个“倒地拔葱”嗖的一声,腾空丈余,两腿紧紧蹬在两边狭窄的土壁上,成大字形立在地洞壁顶。

施大忠手拿灯烛,看不清对面动向,只觉眼前冷风一闪。他手拿灯烛在狭窄的过道上来回搜寻几次,不见动静,方才长舒一口气,骂了几句。又向那间砖砌的房子走过去。

何五见状,轻轻从壁顶跃落下来,三两步窜到洞口,飞身跨上台阶,从夹墙口钻了出来,腾身翻上屋梁,又从屋顶窟窿里钻出来,把揭开的瓦一片片重新盖好。忽听雄鸡啼叫,东方发白。

唐景泽一夜未眠,忽听鸡叫,心忧如焚。忽闻吏员禀报,何五返回,唐景泽忧心忡忡直奔二堂。何五面带喜色,汗水淋漓,禀报了打探施家大院的经过。唐景泽击掌叫好,夸奖何五几句,叮嘱他进房好好照料母亲,不得擅离馆驿;随即率十多个精悍捕快和吏员,一阵风朝施家大院奔去。

来至施家大院门口,一捕快上前敲开大门。家人见府台官员,手持钢刀的捕快闯进门来,吓得面如土色。唐景泽训斥家人不得走漏风声,尔后直奔何五所讲的暗室。

一瞬间,唐景泽率人拉开夹墙,找到洞口。几位捕快钻进洞中,不费吹灰之力,便擒住老贼施大忠,并将李月贞和一群良家妇女带到馆驿。

忽然,馆驿门外三声炮响,鼓乐齐鸣,旗仗映辉,衙棍森森,一顶朱漆雕花八人大轿停在门口,两旁佥事揭开轿帘,峨冠博带,神态傲慢的省府巡道李子翰撩袍端带,钻出轿来。达县县令李传金慌忙迎上前来招呼,吩咐随员通禀馆驿内唐府台,省府巡道李子翰驾到。

唐景泽正在二堂审问哭哭啼啼的李月贞,忽见一吏员气急败坏禀报省府李巡道驾到,不禁疑神沉思一阵,道:“来得正好,本府正要当着省府李巡道审理此案!”

霎时,馆驿内笙弦齐奏,鼓乐响亮,唐景泽鲜冠紫袍,率一行吏员出馆恭迎省府李巡道。

馆驿外黑压压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人人伸颈观望,议论此桩杀人大案竟惊动了省府巡道、州、县三级官史同审,好不稀奇,好不热闹。

片刻,馆驿大堂安排停当,钟鼓齐鸣。文官立在堂下侍候,武将率兵丁手持刀枪,从大堂上分成双排一直排到大门外,护卫三级官员,弹压百姓。

唐府台、李巡道、李知县分别端坐公案,神色严峻,各怀心思。

李巡道威严喝道:“来人,带杀人凶犯刘三娃!”

兵丁押着刘三娃上得大堂,双膝跪定。李巡道喝道:

“刘三娃,你这杀人凶犯,是何人纵容包庇你,从实招来!”

刘三娃正在惊骇,忽听唐景泽一击惊堂木,犹如响起一个炸雷,高声喝道:“来人,将杀人真凶施大忠押上堂来!”

言犹未了,又见四名大汉将半死不活的施大忠拖上大堂。

李巡道一怔,惊诧恼怒地盯着唐景泽,正要发作,忽听堂上又响起一声吆喝:“来人,带证人李月贞!”

话音刚落,衙役扶着面容憔悴的李月贞缓缓上堂。

李传金忽见李月贞从堂内走了出来,猛地惊呆,未等他惊魂定住,李月贞连哭带喊,声泪俱下地讲述了被害经过。

原来,她那日与丈夫刘三娃吵架之后,又怨义怕,早早就上了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有几个人把她家窗户砸掉钻了进来,乘她熟睡把她衣衫全部剥了下来,然后四肢拥紧,嘴里用纱巾堵住,递出窗外,飞奔抬到施家大院。施大忠把她关在暗室的地洞内,夜夜****,若非唐府台进洞搭救,定要死于这老贼手中。

唐府台接着讲述,施大忠将厨娘杀死,砍下人头,将尸身穿上李月贞的衣衫,从窗户塞进刘三娃房中,妄图乘刘三娃与李月贞打闹之机,嫁祸刘三娃杀妻之罪。为掩人耳目,又假言厨娘暴病而亡,将厨娘人头装于棺木之中厚礼安葬。

满堂吏员衙役,馆驿外面寂静无声,一齐张耳倾听这神奇莫测的杀人案,暗暗钦佩唐府台不知用何妙法破得此案。

李传金听着听着,只觉得浑身冷汗涔涔,一头伏倒在公案上。李巡道毕竟久居官场,却诘问道:“这无头女尸,何以见得就是施家厨娘?”

唐景泽早有准备,挥手间,衙役早将厨娘完整尸体和施家安葬的棺木一齐抬上公堂。

李巡道一见证据确凿,不得不佩服这当朝榜眼才华高他一筹。可是,他官居当朝三品,位高权重,岂可有谬误?但此案的确被唐府台审得一清二楚,他一时无言辩驳,便又心生一计,问道:“那么唐大人为何知道李月贞就在施家大院地洞内?”

唐景泽一怔,知道李巡道在抓他纵放朝廷钦犯的罪名。于是问道:“下官破案,从来神机妙算,大人何必多有动问?”

“怎么!唐大人不敢讲么?”

“下官办案,从来光明磊落,有何不敢言讲?”

“那就请唐大人讲来!”

“哼!”

“唐大人不讲,本官也知晓内情!”

“哼哼!”

李巡道与唐景泽正在堂上僵持,躲在堂后的何五,见李巡道逼问唐大人是何人进施家大院,唐大人答不上话了,急得直跺脚。便冲出大堂,双膝一跪,口中大呼:“大人,去得施家大院打探李月贞行踪,是囚犯何五所为!”

李巡道一听何五自己跑出来承认此事,喜出望外,连忙追问:“是何人叫你来的?”

何五理直气壮道:“是唐大人要囚犯去的!囚犯打探成功,抓获了真凶,请省府巡道大人为唐府台邀功请赏!”

李巡道听毕,一阵狂笑,直笑得满堂皆惊,面面相觑。李巡道霍地站起,微微晃动头上乌纱帽翅,道:“此案真相大白,听老夫结案:真凶施大忠当即斩首,刘三娃无辜,无罪释放:唐景泽破案有功但擅纵朝廷钦犯何五,夜人民宅,犯了欺君大罪,本省府请动圣旨,革职查办!何五押回牢狱,终身监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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