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退后退！”联盟阵中传来夜楼高喊，冥城和各派子弟此时已经伤亡惨重。
石人入阵以来，除了各派翘楚之外，普通江湖人士对那天阶化成的巨大石人几乎毫无招架之力。饶是修炼之人，面对那石人身上附着的封魔神禁攻击也被削弱不少。
眼下石人近百，可夜楼苏辰这等高手却屈指可数，争斗下来，几乎人人负伤。
而联盟纷乱之时，三天圣殿教徒已经不再听从各自部主约束纷纷重新加入了战场，本就溃不成军的联盟阵中一时更是雪上加霜。
不论是银翼玄骑，还是那实力超群的天神刀卫心中早就窝着一团火气。方一入场，便掀起腥风血雨。本来尚待喘息的冥城子弟奋力抵抗却仍是节节败退，一时间，本来只有干涸了血渍的大地再次淌起涓涓血流。
普通的冥城子弟落入下风，场中却犹有强者，无轩梁烬和血旗旗主释在恢复气力之后对上来的三天部众早已红了眼，无轩和释的功法皆是出自血旗，一旦施展开来便是越杀越暴戾。不慎被二人盯上的银翼玄骑，不出两招皆是落得开膛剖腹的惨死之状。
可偏偏这种惨烈并不能吓住敌人，三天圣殿在天机会跌落神坛，这些神之骄子此刻也变得越来越疯狂。鲜血已经化成仇恨和刺激，箭箭穿心刀刀致命，每一个人都如同死士，和对手不死不休的争斗着。
楚怡在阵中最深处护卫着昏迷不醒的林思柔，看着那些汹涌而至三天部众和己方杀到红眼。残肢和死尸方才落地，却又被践踏成肉泥，这位女医者只觉得思想一片空白。
这样的世界，那么丑恶，却又如此真实。
“怡儿…”蓝溪看到脸上尽显疲惫的徒儿，不由得抚摸着她的额头道。
“师父…”楚怡心中万千情绪，却不知道如何言语。只呼了一声这个一直如母的长者，将头埋入蓝溪肩头。
“行善之本，并不是要减少罪恶，而是维持善之所在。”蓝溪轻轻拍着楚怡的背道。
“若是你心中坚持善本，这世间总有一处未被污染的地方…明白了吗？”
“嗯。”楚怡轻轻应声，又回头看了看被安置在地上的林思柔道：
“林姑娘已无性命之忧，还请师父替怡儿代为照看。”
“你这是？”蓝溪关切问道，不知道这个听话的徒儿会有何动作。
“如师父所言，怡儿却无法坐视这么多人丧命，既然秘境之中得到传承，就当略尽绵薄。”
蓝溪听得楚怡此言正要阻止，那个温顺的徒儿却似是早就下定了心思和她错身而过。神农内鼎从身后直飞而起，随着楚怡飞快的略向前方激烈的交战之处。
苏辰略微恢复后拦下了带领圣殿反击的谷应魂，原本苏辰身在圣殿之时和玄天使关系本是英雄相惜，而此时对上难免有物是人非之唏嘘，饶是如此，两人都不敢手下留情，交手起来不遗余力，让旁人莫敢掠其锋芒。
夜楼，无虚，凌一道三人是联盟一方中流砥柱，眼下处境却并不容乐观。近百石人中半数的攻击都集中在了三人身上，原本以三大高手之力，面对三五石人都可压制，可现下面对十多只顾进攻的庞然大物，他三人的绝学都开始有些捉襟见肘。
无虚处境最为危急，他本就遭受神胤重创。面对这疯狂不畏死的石人围攻，手段尽出也难以抗衡，真言之力和佛门法相在连接一片的封魔神禁封印下逐一暗淡。禅门尊者唯有用金刚伏魔身对敌。
可惜强横的身体和天阶相对并不能取得什么优势，围攻之下无虚早已袈裟破碎，血染周身。战阵之中禅门武僧弟子有心相助，面对余下石人封锁却难以突破，只能看本门尊长身处险境。
另一边的夜楼也是数次被石人近身，好在身法卓绝看看避过几次横扫。冥城副城主已经注意到禅门尊者那边不妙的战局。全力出手逼退了面前石人后突然闭目掐诀。
冥城副城主手上衣袖鼓风而起，忽然爆裂开来。
衣袖残片纷飞，露出的双臂之上，渐渐浮现出不知名状的纹身。夜楼掐诀越来越快，黑色的纹身像是活物一样流淌开来，从夜楼双臂之上渐渐往外凝聚。
青烟不止，忽而有一物成形，初而似一犬，慢慢又显虎豹麒麟之象。
青烟凝聚中，一声低沉嘶吼传出。夜楼身前那怪物匍匐在虚空，突然睁开一对铜铃双目，头上大耳扇风摇动。
这一番看起来并无威势的动作，却让面前那十余石人却突然身形一滞。巨石身上附着的金光像是外衣般被脱离，空气中磅礴的封印力量被推开一片。夜楼长吁一口气，在封印散去之时在此召唤出奈何桥影，转身直奔无虚尊者所在方向而去。
“轰！”奈何桥横扫而过，从石人阵中硬生生砸出一条路径。桥上鬼烟不绝，化为千百鬼军。和石人缠斗一片。
“尊者…”夜楼来到无虚身前，看到他身上早已有多处骨肉塌陷。
“阿弥陀佛…”
无虚只是合十念道，眼睛却略带喜色的看到夜楼召唤出的巨兽。
“夜施主真乃高人，竟能召唤出地藏菩萨身边神兽谛听。能明是非可断本源，竟是可以剥离封魔神禁的力量。”
“不过是假借神兽虚影，拟其天赋绝技而已。这两大法术一出，我最多维持小半时辰，到时候恐怕……”夜楼本想道出无力回天四个字，终究硬生生收了回去。自己身为冥城领袖若是丧失了信心。那身后数千联盟子弟，便再也没有抵抗的动力。
“尊者且先回后方，夜楼先去和凌剑圣会合。”
“阿弥陀佛，夜施主多加小心。”无虚点点头，心知自己已经无力参战随即后退而去。
夜楼全力催使两大禁术，谛听神兽从匍匐之态中立起奔走如雷，伴随着千百鬼军在石人群众杀开一片。
“凌剑圣果然厉害。”夜楼突进到另一边站阵中，见到凌一道稳如泰山的守势心中一喜。这位云流派掌门化身万千剑幕之中收发自如。石人攻击虽然猛烈，却被磅礴剑气反击得难以寸进。
感应到夜楼禁术的援助到来，凌一道长啸一声。从剑幕之中飞快掠出，长袖一卷，那万千剑幕同时聚拢。先是化成太极图，又分为阴阳二面。
阳面为攻，阴面为守。深浅两色的剑芒缠绕石人阵中，一时轰隆不止。
与此同时，一股更为精纯磅礴的威压从凌一道和夜楼身后直冲阵中。紫光弥漫，像是在半空绽开了万朵霞云。
紫色的光影中，一个圆形的物件快速的旋转着，一片空域的灵气迅速汇聚过来。石人身后被分离的封魔神禁忽然响起一阵似是哀鸣的声音，竟是寸寸崩裂被那紫光吸纳过去。
“怡儿？”凌一道看到第一次有手段对封魔神禁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也是惊讶不已，回头寻找着出手之人，还以为是哪位隐藏在天机会中的高手，却只见地上一素衣女子正全力催持着什么。
正是自己徒儿楚怡！
“这神农内鼎竟如此强大。”夜楼看到楚怡已然知晓那强大的法器正是神农内鼎，传言中神农鼎可锤炼天地。如今一见仍旧为其力量震撼。
封魔神禁乃三天神主全盛之时设下，千年来第一次被正面损伤，竟然是楚怡这个武学修为不算深厚的医者所为。
“凌剑圣，我们一同助贵徒一臂之力！”两大高手高兴之余，却也眼尖的发现了楚怡的状况不佳。越是天生神器，催持起来越是耗费精力，若放任下去，只怕楚怡终究会力竭。
凌一道自然不会坐视楚怡陷入险境，比之夜楼更快的来到了她身后。两大高手前后将手按在了女子的后心，楚怡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红润，嘴角却慢慢溢出丝丝鲜血。
两大高手助力之后，神农内鼎的紫光更盛，神器旋转越来越快，渐渐呈现如同静止之态，可那对于封魔神禁的威胁越来越大，仿佛有着无法抗拒的撕扯力从那鼎口传出，那不可一世的金光不安嗡鸣，却无法阻挡被神农内鼎吸纳而去。
一片紫金之色映照开来，争斗进入白热化。
力量此消彼长，当横亘天地的封印之力被神农鼎撕扯而去的时候，原本被石人阵和三天圣殿压制得难以抵抗的联盟阵营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谷应魂被苏辰死死缠住，余下三天部众难以遏制无轩君天离等人的反击，局面再次陷入僵持。
夜楼和凌一道齐齐松了口气，若是不是楚怡这个变数只怕情势会急转直下。然而顷刻之间，两大高手同时僵住了神色，还没有展开的轻松神色瞬间又被警惕和忌惮取代。
神农内鼎之前，忽然有两件事物排开了一片紫金光域。一件是一人高的如玉白塔，另一件是一方浮雕，赫然就是天阶上那圣塔和司星所用的山河浮图！
“顾江城！”夜楼看到两大圣器难以遏制自己的怒意，不论是当年好友林远身死，还是今日林思柔重伤不醒，罪魁祸首都是这个让人恐惧的男人。
“不曾想到，蝼蚁反抗的力量竟可以达到这种地步，逼我动用圣塔浮图。”顾江城的身形在通透的白塔之中忽明忽暗。
“动用这些手段，离大道之身时日或许又得延后不少时日。这些损失…只能用你们的命来偿还了。”
…………
…………
“神主…”陆雨妃一直焦急的关注着战局的发展，在见到顾江城以白塔之身出现之时，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眼前神主魂魄正和虚空中顾江城的分魂斗得难分难解。本来料想这同等级的较量中，顾江城不会有实力再次分心下方战场，不料下方陡然巨变，让她都有些不知所措。
“陆圣女，我并无力阻止他。”那魂魄微微一叹。
“他此时强行动用本尊力量，战后修为必定倒退三分。可圣殿是他主战之地，倚仗这些…我区区残魂，却是难以遏制他。”
陆雨妃听到神主那并无感情却倍感无奈的言语，脸上却多了份毅然神色。
“那个幻天之力出众的小子，便是你心之所系吧。”神魂突然言语了这么一句，陆雨妃却是闻言一震，只觉得心中忽然如被刀子划过一般疼痛。
“你瞒了他这么久，如今就打算一个人葬身此处么？”
“我想…他会理解的。”陆雨妃看着苏辰和谷应魂交错争斗的身影，面纱之下看不清表情。
那神魂的眼似乎什么都可以看透，却在这个女子一盼一顾中，发现了无法捉摸的感情。
“神主，便让我献祭吧…只要能渡过这场浩劫…我们虽死无憾。”
“若是你身死，又有何人能带领他们走接下来的路。”神魂听到此言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格外深邃。
“何况…今日未必是绝路。”
“神主的意思是？”陆雨妃看着那高深莫测的微笑，心中有升起一些期冀。却看那神魂一直注视着的方向。
那一处，一个幻化五行的少年，正和石人斗的难分难解。
“若是有了肉身，今日的危局…或许还有转机。”
…………
…………
“轰！”
夜楼和凌一道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太极图和奈何桥影与两大圣器轰击了不过两次。巨大的反馈之力直让人体内气血翻涌。
那缩小的光塔包含了顾江城的肉身和两魂六魄，几乎有横扫六合之力。夜楼和凌一道虽强，却已经在连番争斗中损耗严重，此刻对面恐怖的对手，竟在两个回合中败下阵来。
山河图将剑幕和鬼军齐齐吞没，风卷云涌，两人绝学在浮图中齐齐湮灭。夜楼怒喝一声，谛听神兽发出一声咆哮，那可断本源的神力让山河图上出现了一个个模糊的巨洞。
凌一道剑光跟随而至，手为剑，心为剑，意为剑。
漫天剑影如长河贯日，虚虚实实朝着白塔笼罩而去。云流剑以守为意，锋芒暴起之时，亦有所向披靡之势。
白塔之中顾江城却是道了一声“好”，白塔暴涨数丈从塔尖辐散出狂暴的冲击力，剑影在冲击之下零落大半，凌一道只觉得心神震荡，却强忍着头脑剧痛化剑直击。
一波波的冲击在云流剑意下如同无物，凌一道指尖力量凝聚愈来愈盛。像是天际的雷霆汇聚成一点。
“小心！”身后却忽然传来夜楼和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凌一道并不知身后此言何意，可他对自己从未显露的绝学信心十足，即使不能一击击退顾江城却也要那白塔破损三分。
忽然，凌一道意识到了那声“小心”的意思，眼里余光所至，自己的徒儿楚怡竟是怪事神差的慢慢走到光塔之前。
楚怡浑然不觉，自己正一步步迎向凌一道绝强的攻击。
已经来不及收手，凌一道看到自己指尖的剑芒已经凝聚了自己最精纯的内力，楚怡那张毫无知觉的脸就在咫尺。
“绝对防御！”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凌一道看到苏辰的身影快得不可思议的挡在了楚怡的身前。
白色的幻力随着他指尖的戒指一同浮现，只是还未来得及延展开来，凌一道的剑光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膀。
苏辰同时右手一掌推在了凌一道身上，一股柔力止住了剑圣全力冲击。两人身体同时倒飞而去。
而白衣男子竟是身体化为两处，左肩以下一条手臂竟是被直接斩断。
一切尚未结束，楚怡身后的白塔却在第一时间越过了女医者，塔身缩小如同尖刺飞快的洞穿了还未落地的凌一道身体。
电光火石，顾江城的攻击之快，便是连夜楼也未能看清楚这恐怖的攻击，更罔论出手援助。
最后只余那万千剑幕同时凋零，凌一道心口血流如注落地再无声息。
“夫君！”一直关注着凌一道和楚怡的医仙蓝溪看到这剧变不由凄厉的喊叫，毫不防备的从联盟阵营的守护中飞快的跑了出来。
“夫君！”她哭喊着，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顶天立地的夫君会遭遇不测。然而噩梦没有截止，巨大的石人阴影已经笼罩在了她的身后。
蓝溪没有回头，她要第一时间到夫君的身边，用自己最精湛的医术挽回他的生命。
可是有时候人跑不过注定的命运，蓝溪突然觉得背后一阵轻盈。自己的声音突然被什么东西掐断了，热流淹没了她的喉咙和眼眶，那是她的血还有她的泪。
最终，她倒在了凌一道的身边。背后被石人打中了一拳，粉碎了她背后的所有筋脉。
云流医仙用尽全力抓住了凌一道还温热着的手，却在弥留之际微微的笑了笑。她最后在他耳边呢喃，说着也许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话：
“真没想到…你曾和我说的永远…会来的这么快。”
“不！”
正在阵中厮杀的图雅第一时间发现了凌一道和蓝溪的双双陨落。云流剑传人几乎嘶吼起来。
方才苏辰和凌一道身影交错，竟然带来这样的结果
“苏辰！你这个畜生！”
“不…不是我。”苏辰右手全力的按住自己的左肩，剧烈的疼痛让他在几乎失去了知觉。最后一刻看到凌一道莫名的身陨，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己摆脱了谷应魂前来援救楚怡。最终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可是疼痛让他的声音传不到图雅的耳中，云流剑传人已经陷入了疯狂。他一剑横劈，竟是直接腰斩了两个石人。
黑色如迷雾的气息从他的剑中透出，瞬间笼罩了他整个身形。
图雅一步步走来，滔天的死气让石人和三天圣殿的部众都不敢近前。众人这才知道，秘境中传承究竟有多么强大。
“看来不需要我动手，这场闹剧就将收场了。”再次显形的白塔传来顾江城的声音，没有赢的喜悦和兴奋。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一些戏子小丑的表演。
楚怡在顾江城出言之时终于恢复了清醒，神农内鼎在就在受制之时飞回了她身边黯淡下了一切光芒。
“师父？”楚怡在看清楚眼前的一幕之时如遭雷击，图雅身边环绕着无尽的死气。凌一道和蓝溪被他抱在怀中，两人却像是没有一丝气息。
“楚姑娘…生者要紧，苏大侠…快不行了。”夜楼死死盯着那静止的白塔，开口提醒楚怡道。女医者这才发现自己身后不远，苏辰已然昏死过去，那条断臂触目惊醒的落在她脚边。
“不…不…这不是真的。”楚怡连连后退两步，眼中传来无尽酸楚。可是天机会至今，这双眼已经流不出一滴泪水。
“师父这么强…怎么可能死。”楚怡不停的摇着头，想把这眼前噩梦般的一幕甩出自己的脑海。
“凌剑圣是为顾江城所杀。苏大侠是为了救楚姑娘你才…”夜楼急切道，最终却发现自己的话太过残忍，最后都无法再说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楚怡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心里的疲惫和痛楚一瞬间要将她淹没。
她从未得到过什么，却为何要失去至亲至爱？楚怡跌坐在地上。那双不论多么疲惫都一直明亮的眼睛却在这个时候黯淡了下去。
“楚姑娘…”
一个柔和的声音钻进了楚怡的心里，像是一只伸过来安抚的手让楚怡微微的抬了抬头
“你是？”楚怡喃喃念道，从未显得如此无助。
“是我…陆雨妃。”那声音有着些许的疲惫。
“你的师父的死和他无关。他为了救你，却是断了一条手臂。或许…也快要死去了。”
“他…快死了？”楚怡这才意识到还有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不管你如何想，可是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再失去他吧？”陆雨妃轻声道。
“所以…求求你救救他…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吧。”
“陆姑娘…”
楚怡抬头看着天空中那白衣胜雪的女子，虽然像是一朵天地间最圣洁的花朵，心底的无奈却和她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同样无助。
楚怡看着那求助的目光点了点头，终于退去了脸上那迷茫的表情。
“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因为…或许我们都不能失去一个拼死保护过自己的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