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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陌生人(一)

暑假一到,衣美跟着老厚去了趟Q市,主要是办身份证,顺便看了看她要就读的新学校和「新家」。学校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保留了民国时期的建筑特色,无论规模还是设施是衣美所就读的镇上的高中无法相比的,据说托了很大的关系。「新家」位于学校西侧一个老小区的四层,一室一厅,不老不新,不大不小,很适合一个人住。老厚说,楼上还有一套是办事处的职工宿舍,住着三个人,你有事可以找他们照应。

空气,完全是清新的。暑假之后,就可以开始在这里的新生活了。

从Q市回来,衣美心情一直处于兴奋激动之中,她一点点清理要带走的衣物和书籍,不断扔掉再也不需要的东西。这天,她无意中往窗外一看,看到公路的远处走来了一男一女两个背包客。

这两个背包客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粤地口音,穿着风尘仆仆的军旅装,戴着蛤蟆墨镜,迷彩脖套喜欢拉到鼻梁以上。他们说自己主要以行走为生,这里是他们到过的最东边。从西藏启程边走边打工,大半年才行脚到此处。

按照网上查的,他们住进了半山腰的酒店,第三天租了民宿,在衣美家隔壁的楼上。

他们跑到山崖顶上,用海拔仪测海拔,不过十几米。从海拔5000多米的地方走到这里,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大河向东流』!他们张开双臂,面朝大海喊叫,好像大海天然就是他们想像中的样子。那种兴奋令衣美费解:他们竟丝毫不觉得这里的海是可怜的,被圈养着,失去自由,像一个大养殖场。

这对陌生人有天南地北的感受,凡事皆有对比,因此言之有物,很快成了这里的名人。不少人家中做了好饭,像大虾面条、鲅鱼饺子啊,各种鱼干、花饽饽啊,都会送两碗给他们尝尝,拓展一下他们对这里的认识。不过人们也都觉得他们不够实诚。问他们从哪里来?他们回答:地球村。到哪里去?地球村。男的说自己叫张三,女的说自己叫李四。明显是假名字。

他们住的半山酒店应该登记着真实姓名,但没人查证,就这么张三李四地称呼着。

张三李四白天四处拍拍照片,访访民俗,晚上在家洗衣做饭休养生息,偶尔去邻里打扑克。衣美想了几日,鼓起勇气找了一罐父亲留下的未启封的茉莉花茶,敲开了那家的门。

我家有罐茶叶,没人喝,送给你们吧!她羞涩地用双手把茶递过去,不等对方说声谢谢,便转身跑回去了。

晚上,有人敲她的门,正是张三李四。张三调侃地问:你家还有没人想用的东西么?

有的是。除了烧掉的大部分衣物,还有料子非常好的没怎么穿过的各种大衣、茶、进口的咖啡、人参、保健食品,冰箱冰柜里塞满了冻得硬梆梆的鱼虾禽肉,都是父母去世前留下的。夫妻二人丝毫不客气,笑纳了大部分「没用的」,当即搬回了自己的家,留下一部分食材就在衣美家煎炒烹炸了一番。

海鲜和肉的香气充满了屋子,悲沉沉的家充满了人间生气。

衣美问他们有没有去过西藏。

必须去过。李四说,我们每年都进一次藏,青藏线、滇藏线、新藏线都走过,五六次了!今年我们要走川藏线,318国道,中国十大死亡公路之一噢!

去触摸神山上的六字箴言,看一眼盛放的桃花、食腐的秃鹫。张三吟起了诗。

衣美从没有听说过这些,眼中充满了对他们的崇拜。她问:那里有没有一座迦藏峰?

迦藏峰?这个名字略微冲击了一下张三李四的自信心,他们不想在这个懵懂的小姑娘面前露怯。

有一个老婆婆跟我说了这座山峰,可我在网上没有查到。它是不是存在?你们知道在哪里么?

张三说:我们见过不少神山大峰,但没听说过迦藏峰。那么多进藏线路,有很多不知名的山,有些山峰还可能有不同的名字,说不定就在川藏线上!你想去找这个迦藏峰?

嗯,我有个朋友去了那里,我要去找她。你们可以带上我么?

这个……有难度。夫妻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带上你可是很不靠谱,你不知道这一路上有多少落石、塌方、高原反应、天险,每年川藏线要死多少人!加上一来你不知道这座山是否存在,二来你应该要上高三了吧,身体看着也需要锻炼,盲目地走,怕是只会是去找死喔!

这可不是吓唬你,我们也是九死一生活过来的。我们两个一路走一路停,一行可能就是一年半载,你跟着我们不合适!

如果有钱,建议你倒是可以在CD雇一个常年跑川藏线的老把式。开车走,很快!就是走马观花,没有徒步和骑行那么体验得深刻!

夫妻俩的话,令衣美心凉了一大截。她本能地就知道,让体弱多病的张伟陪着去西藏是不可行的。陌生人带来了希望。相比于这里的人,她觉得自己跟这两个陌生人更亲近,遭到他们的拒绝,不仅仅是希望被掐灭了,那绝望里面还生出了些恼怒的成分。

不过,过了两天,李四过来找衣美,满脸深思熟虑的表情。她说:如果你有钱买三个人的骑行装备,我们可以带上你一起走。

衣美上网查骑行装备,三个人全部备齐得两三万。虽然超出了她的预料,但这个钱她是掏得起的,当晚就找他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张三显得还是有顾虑,衣美可怜巴巴地问他:可以么可以么?他搓了半天手,说:可以是可以,不过话要说好,以你的情况跟我们走,怕这里的人说我们拐走了你,很麻烦的。路上发生什么情况也很难说,你出了事谁能负责……

不用你们负责,我们可以签生死协议!

这个嘛,好说。那我们先到CD去准备装备,你随后找个理由跟谁说一下和同学出趟远门旅行几天,千万别说跟我们走了,然后乘飞机到CD找我们。装备的钱现在不用给我们,等你到了CD后再付,这样比较好。

当然同意。张三李四做事很顾及别人的感受,方方面面想得周到,衣美觉得他们真是太好了。随后,她就野外生存、衣物邮寄、机票预订等各类问题又征求了张三李四的意见,他们帮她做了各种决定,解答了各种问题。

每逢过不下去了,都会有转机出现,这对陌生的夫妻就像天使,在需要时出现。衣美觉得自己的命运是好的,否极泰来,她一直受上天护佑。

不久,张三李四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离开了,一辆去县里办事的皮卡捎上了他们。衣美站在窗前望断天涯路,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尽头。

转身,她就要去找老厚,结果门一开,老厚来了。带来各种资料文件,包括异地迁移落户的、转学的、第二代公民身份证、Q市新家的钥匙。老厚说,波波折折地总算全办好了,高三就去Q市上吧,开学前两天我找个人陪你过去,到了学校可能会做个笔试,主要是看看你的水平,这段时间你在家好好准备一下。

衣美看着手中的文件,心里很美。她开心地问:到时我可以自己去么?

你要是觉得可以就可以……我是觉得你没怎么出过远门……

我可以!衣美点着头郑重地表示。

的确,父母去世后,很多人都说这女孩成熟勇敢了许多。

也好,随你。老厚抬头看看还显得非常新的屋子,崭新的欧式吊顶,书柜,电视柜,空调,沙发,忙忙活活地操心购置,什么都追求一流,到头来没享受几天就成了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屋……他微微叹息了一声,说:到时这里的房子我就代为保管吧!

房子送给您吧!衣美诚切地说。您可以租出去,也可以卖了。我不需要了。

她找出房产证,连同两把钥匙,非常坚决地交给了老厚。我这还有一把钥匙,到时放在门外地垫下面吧……我和同学要去九寨沟玩几天,然后我想直接去Q市,不回来了。

老厚忧虑地看着她良久,问:那什么时候走?

明天。衣美说。

当天下午她把书籍衣物通过邮局寄到Q市。第二天清晨,还是星光满天的时辰,她跳上大巴车,动身去「旅行」了。

张三李四告诉她,他们在县里直接坐火车去CD,在CD锦里武侯祠附近一间名叫时光倒流的酒店等她。最多等你一个周,过期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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