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丹唏嘘寒气,收回目光,回身坐下,轻呷一口热酒,不知心中想着什么。
细雨婆娑,寒意阵阵,似唯有这街边的酒肆中尚有着一丝温存。邢丹举手阻下小厮关窗的举动,兀自朝着远方望去。
烟雨空濛,每到寒秋,纵是多水的潇水州也是赛不过元州的清寒。邢丹衣襟微敞,灼喉的热酒抵消着彻骨的寒意。
阴沉的天,如同人们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远处朦胧水雾之中灯火通明,笙歌不竭,透露着人性的沉沦。
“嘿,这水上楼台的姑娘可比那醉香院的姑娘水灵多了,个个纤腰素裹,那小脸蛋都能挤出水来。”
“唉,可惜啊,大多是卖艺不卖身。”一面长眼狭略显佝偻的青年醉醺醺地道,看那模样明显是纵欲过甚。
“就是,要我说那醉香院可比那水上楼台实惠多了,前些日子,我那兄弟赵狗儿去了一趟水上楼台,就听那什么芙蓉姑娘的一曲琴奏就花了半年累死累活的工钱,去不得,去不得啊!”一微胖长相老实的中年人摇头说道。
“哼,你那兄弟定是被人教训了一顿,被抢了钱去。那等场合可不是谁都能去得的!”一贼眉鼠眼的人撇嘴调笑道,挺起胸膛,摆明了不信。
眼见周围的人都被那人说得信服,那长相老实的人不甘示弱,脸憋得通红,与那人激辩道。
一时吐沫乱飞,纵使这样,周围不消片刻已是围了个水泄不通,果真臭味相投。声音愈见嘈杂,拍案摔凳在所有之。
“聒噪!”
一声怒喝响起,伴着噼啪一声,木屑横飞。
现场乍然落静,众人或扭头或举目,皆朝着声源处张望去。只见酒肆角落里一粗眉壮汉身披铠甲仍作抬手式,手畔的桌子已是四腿皆断,桌面崩裂。
铠甲壮汉怒目四视,身负阔刀。众人胆寒,半晌后皆是悻悻拱手而坐,更有人悄然出了酒肆,深怕那将军模样的壮汉一怒之下血溅己身。
待得事后,众人已是无心喝酒,或干坐在那,或装模作样,都骇于那壮汉的威势。酒肆小厮暗自咋舌,也是不敢上前张罗,更别谈伸手向那壮汉索要毁坏的桌凳钱。
只见那壮汉一声冷哼,吓得众人一哆嗦,随即兀自不管,提起酒坛往旁边的空桌走去,待得坐定,就是举坛一口,随即心中一阵嗤笑,扭头四下瞥去。
突然,目光触及邢丹,心中不禁一咯噔,腿脚一软,幸是坐着没有跌倒。随后那壮汉正欲有所动作,只听一声突兀的声音传了开来。
“你们这些粗鄙之人,都给……给我安……安静些,没……呕……看到老朽我在喝酒吗?”话中酒意甚浓,沙哑难耐,不知是酒话还是意有所指,是在呵斥众人?
众人皆现诧异,朝那角落处望去,只见那桌子上酒壶东倒西歪,酒水洒了满桌子都是,一身着破旧道袍头发蓬乱老者趴着桌上口中呢喃有词,酒酣正兴,鼻鼾奇响,由于面部深埋而下,倒是看不出是何模样。
两声鼾声过后……
“小二,上酒!”由于是趴着,声音有些沉闷。
邢丹笑看着这道士打扮的老者,兀自喝着酒,仿若一直置身事外。
那壮汉看了邢丹一眼,后者笑着摇了摇头,又是自斟自呷。随后只见那壮汉稳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只见一小厮端着一酒壶径直朝着那老者那桌而去,丝毫没有因为老者衣着破烂而有任何不敬。
“道长,醒醒,醒醒。”小厮轻推着那老者,见那老者不动,又是一番摇晃。
只是那老者好像已是醉至深寐,难以叫醒。推搡半晌无果,听得那小厮说道:“道长昨日可是喝了十壶女儿红,今日怎的才喝了六壶就不行了。”小厮声音生脆,言中自是透露出一股嘲弄。
“啊?酒来了。”老者徐徐抬起头来,面红耳赤,明显是饮酒过度,“小娃娃,你有所不知啊,昨晚老朽我可是在那水上楼台快活了一晚,此时已是精力疲怠,困得紧啊。”老者吹胡而论,旁者自是不信,一个个暗自鄙夷嗤笑,倒是不敢大声喧哗,深怕被那壮汉了结了。心想这老儿竟是如此喧闹,这壮汉定是饶不得他,一个个都不禁期待了起来。
但是令他们失望的是任由那老者口若悬河,夸夸其谈,说得是天花乱坠,那壮汉仍是无动于衷,似与己身无关。
只见那小厮在那老者一旁听得是有津有味,不时点头道好说是。别人不信,这小厮倒是信了半分,其因是这老者已是持续半个月在这酒肆中天天饮酒,酒量之大在这京城之中也是少有,尽管每天喝得醉醺不堪,还一副穷酸潦倒模样,倒是没有欠过半文钱,还时常赏些小费,如此酒德自是深得这家酒肆老板及小厮的欢迎。如此看来对于水上楼台这等风月之地,这老者还是享受得起。
待得老者说完,小厮笑着退下,刚才那贼眉鼠眼的小喽啰熟络地把那小厮拉至身边,顿时一群人都是围了上来,一时交头接耳,却是不敢弄得太过大声。
“毛二,看你那模样,你还真信那穷酸老道的胡言?”那小喽啰面上堆满了不信。
“我说贼耗,人家可是比你酒德好多了,我可记得你还欠我酒肆十文酒钱,你倒是还敢来,不怕我们掌柜找人拿你到官府啊?”说罢,毛二小厮便伸出手,作讨钱状。
“毛二小兄弟,你就宽限宽限,我知道你是王掌柜身边的大红人,等这个月工钱结了,我自当还你便是,倒时请你喝酒。”只见名唤贼耗的小喽啰连推回毛二的手,脸上写满谄媚,旋即敛去尴尬之色,一拍脑袋,急忙道了声:“哎呀,我那病榻上的老母还等着我买药呢,毛二小兄弟,怕是今天又得赊账,你先给我记下,这钱我还要买药,到时一并算于你,对不住了啊。”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贼耗已是左窜右窜出了酒肆。
待得众人醒悟,不知是谁大笑出来,继而引发一连串哄笑,突地,笑声戛然,更有人连捂住嘴巴,缩着脖子,紧张地看向那一直在那自饮自酌的壮汉。
幸得那壮汉连望都不曾望一下,似乎在他看来他们就是些改不了聒噪的苍蝇。
如此半晌过后,有人壮着胆子,提高声音说道:“想那贼耗定是赌钱去了。”说完还不忘干笑两声。众人或轻笑,或不语,或做样应和。然而那壮汉只做饮酒状,随即抬首斜睥了众人一眼,众人遂是哑状,脚下生根,挪动不得。气氛一下沉凝了不少。
“呼呼!”突地,鼾声又起,端坐在窗边的邢丹醉眼骤抬,只觉耳边宛若惊雷,令人发溃。旋即脸色变了又变,目光直指那邋遢老者。
众人浑身一轻,已是脱身压抑,面色恢复,并无他异。
只是那壮汉一阵闷哼,五脏俱震,逆血而上,蓦地嘴角淌血。随即霍然站起,只是看了眼邢丹,手已拂上了刀柄,却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众人只觉气氛诡异,连蜂拥退去,不消片刻,已是人去楼空。
小厮毛二面色煞白,硬是挺着发抖的双腿干笑了两声,口中干涩,悻悻退下。
邢丹此时拂袖而起,径直朝门走去,不消几步,已是闪身到了正欲夺门而出的小厮毛二身前,浅笑一声:“小兄弟,你这里的酒真是不错,今日难得尽兴,这位前辈的酒钱我便一并结了吧,给,收好了,多余的倒是不用找了。”说着,邢丹从袖口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毛二忙接下银子退下,没有再看屋内一眼,急走无言。
邢丹转身回屋:“酒店撒野,多有得罪,刘将军快来给这位前辈赔个不是。”
“陛下,这……”阔刀壮汉面上横肉直跳,暗压下胸中气血。
“呵,倒是使不得。”只见那老者已是转醒,泰然挑眉,连连摆手。
“先皇早言,九州有难,前辈定会出现!”邢丹浅笑安然,招手使退阔刀将军。
“故人之情,唯有一诺,纵有仙约,定当还之。”老者转身举目,入眼尽是灰蒙。
“你可知这人间何以仓皇?”老者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他人,亦或是在问这方天地。
邢丹心中莫名一动,看了眼老者,从后者身上竟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枯寂,苍凉。
邢丹不禁仰首,入眼唯有遥不可及的苍穹,灰蒙的天宛若巨兽,他凶残,他邪恶,他挥之不去,是他带来了人间的仓皇,是他成为了人们心头的沉重阴霾,与生死伴生,如同命之枷锁。
……
邢丹走在街上,缓步踱着,细雨飘飘淹没脸颊。身后不远处已是横陈着一冰冷的身体,正是那阔刀壮汉刘将军。
“暗影,西陵惊现妖仙,你且速去,若是我那侄儿邢川不依,你便了结了他。”邢丹轻声呢喃,随即脚步一顿,眼中无情,“带回凌云……”
话毕,只见旁边空巷一黑影突显人形,细看之下,赫然是那唤为贼耗的人,旋即黑光一闪,置地一空。
“邢川,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