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张、张浚？”金主完颜亮（39岁）端坐在虎皮宝座上，正设宴招待宾客，一边饮酒吃肉，一边欣赏乐舞。
参知政事、兵部尚书李通，司徒、大兴府尹萧裕，西京府留守完颜雍（38岁），右领军大都督纥石烈志宁，兵马都统领耶律元宜等人居右，南宋使臣徐度及西夏和高丽的使者等人居左，一人一座，陪同宴饮。
几个妖艳的女子，除了花容月貌的贵妃定哥，还有定哥的妹妹丽妃石哥、昭妃阿里虎等人，轮番斟酒劝饮。
都总管徒单守素率纳合斡鲁补、耶律王祥等近卫军将佐，戎装盔甲，按剑肃立于两侧。
正月十七，元宵刚过，金国中都（北京）大兴府宫内，仍需架着火盆取暖。
完颜亮身躯肥壮，虎背熊腰，衣领上镶着水獭皮，脖子上系着一块圆形的碧玉，其上镂刻着一只月下仰头独啸的雄狼，在满宫烛光与熊熊炭火的映照下，玉佩熠熠发亮。
他面前的条形御案上，摆着烤乳猪、烤鹅、烤鹌鹑，还有几盘苹果、桔子、松子等干鲜果品。
其宝座背后的屏风，描绘着南宋都城临安（杭州）——“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风景秀美，繁华而富庶；还添画着戎装骏马的完颜亮，按剑高踞于吴山之上，俯视脚下的湖光山色，踌躇满志。
一旁的题诗为：
“万里车书一混同，
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西湖上，
立马吴山第一峰。”
乐队中，除了女真族自有的乐器檀鼓、羌笛之外，还有来自于宋朝教坊内的乐器，二胡、板胡、马头琴，琵琶、唢呐、笙管，以及大锣、小锣、木鱼、梆子等，但乐人皆着胡装。
舞者们，跳的是金朝先人所传之靺鞨乐舞，举手投足之间，亦兼有宋人歌舞的风范。
领舞之人，是昭妃阿里虎之女重节，羞花闭月之貌，且歌舞双佳。她腰肢纤细，边舞边唱，所演唱的曲目，正是屏风上的那首题诗。
舞毕，重节曼步趋前，敛裙俯腰，含笑莺语：“恭祝郎主，寿辰快乐！”
“呵呵，多谢多谢！”完颜亮举手相招，“来来，朕赏你御酒一杯！”
“多谢，郎主隆恩！”重节趋至御案之旁。
完颜亮右手一伸，将其揽入怀中，举起玉盏欲灌；重节抬起双手，捂住樱唇：“郎主，我、我……”
“唵，你不喝，来来，朕喂给你！”完颜亮将酒倒进自己口中，努着大嘴，强行注入重节口里。
“嗬、嗬”，重节脸颊涨得绯红，呛咳不已。
满场主客，莫不击掌拍桌，叫好、称快。
“哼，真不要脸！”重节之母昭妃阿里虎满脸不悦，一手端杯，一手拿着一只肥腻的鹅腿，带着八分醉意，歪歪斜斜地来到御案旁；假装站立不稳，用手肘朝重节背后猛地捅了一下。
“哎、哎哟，瞎、瞎了眼的！”重节甚觉痛楚，回头正待发作，泼口大骂；见是自己母亲，只好又忍了下去，“你，你喝那么多，简直不要命了！”
“是呀，”完颜亮似乎也有些恼怒，瞪了一眼，“你一边喝去，跑过来干啥？”
“哎哟，郎、郎主，”阿里虎陪着笑脸，“今日寿辰，臣妾陪你，饮、饮上几杯？”
“那、那，好吧，你也来吧！”完颜亮左手一揽，将其也搂在怀里，依样画葫芦，嘴对嘴地灌了她一口，“朕且来个乳燕双飞，哈哈！”
“喔，好好！”满场主客，击掌拍桌，叫好、称快，气氛更是浓烈。
唯有宋使徐度脸色沉郁，对眼前精美的歌舞，仿若视而未见，充耳不闻，只顾自己独酌慢饮。
“徐、徐使节，”金主完颜亮瞥见左侧徐度之神情，松开阿里虎俩母女，转头相询，“刚才你说，那老不死的张、张浚，竟然还在？”
“当、当然健在，”徐度停杯不饮，“廉颇虽老，尚可酒矣！”
说完起身，他重新斟满一杯，双手捧着：“恭祝郎主，寿诞快乐！”
“谢了！”完颜亮将重节母女推开，端杯对饮；然后拿起搁在御案上鹅腿盘中的割肉小刀，朝着庭中莺歌燕舞的人们，举臂一挥，“停停，统统退下！”
音乐曳然而止，舞队、乐队徐徐退至两侧廊下；侍宴的女子们，也束手默立于一旁。
“嗯哼，”完颜亮转头再向徐度发问，“徐使节，你可知当年攻伐豫陕时，富平之战，那张、张浚，曾是朕的四叔——梁王兀术的手下败将！”
“回禀郎、郎主，古人曾、曾言，士别三日，该当刮、刮目相看。”徐度借着酒兴回答，“吾使曾经听、听说，富平之役，交战之初，梁王所部曾被重重围困，大将赤盏晖全军覆没，韩常也被射伤一只眼睛？”
“你，你。”完颜雍坐在斜对面，为其捏了一把汗；一手端杯举在唇边，以便挡住他人视线，另一只手悄悄地摇了摇。
谁知徐度却滔滔不已，旁若无人：“可惜我南宋大将曲端和主帅张浚，意见不合，按兵不动，其手下心腹张中孚、张中彦，又率队投诚；潭州知府辛炳更是不听调遣，不肯派兵支援；环庆经略使赵哲统率的宋军偏师，老弱病残，训练不精，且胆小如鼠，临阵逃脱。”
“嗯，嗯。”完颜雍越听越觉得心惊胆颤，转过头去，假装与人碰杯。
徐度环顾四周一眼，继续高谈阔论：“贵国骁将完颜娄室，率其所有精锐骑兵，殊死搏杀，打开缺口；贵军两队合一，里外夹击，赵哲队伍一触即溃，致使我南宋十八万大军，才顷刻间土崩瓦解。要、要不然，鹿死谁手，恐怕还真、真不好说、说吧？”
“呔！若再胡说八道，小心尔之脑袋！”纥石烈志宁满脸怒容，猛地跨前一步，作势恐吓。
“不不，贵使此言，倒也不无道理，”完颜亮特意瞟了一眼完颜雍，不露声色地挥了挥手，纥石烈志宁一见，立即退回原处。
完颜亮自我解嘲：“古时汉人曾说，‘天时、地利、人和’，宋军占尽‘天时、地利’，却亏在人之不和！哈哈！”
“圣主高见！”李通将手中的酒杯搁下，起身肃立，抱拳拱手，“据传，正月初一，南宋‘天狗吞日’，也许是其国势有变之预兆。我金朝以狼为神明，天狗与狼狗无异，恐怕正应此验吧！”
“启禀圣主，”完颜雍起身插话，“李尚书适才所言，‘我金朝以狼为神明’，兴许有误。自太祖立国伊始，我辈即奉海东青为神明，岂可信口雌黄？！”
“对对，海东青乃东方之神鹰，不仅是我女真族的神明，也是我祖祖辈辈捕猎的好帮手！”纥石烈志宁、耶律元宜等点头附和。
“嗯哼，李尚书之言，虽有欠妥，”完颜亮拿起脖子上的玉佩，扬了一扬，“可狼之血性生猛，撕咬争斗，果敢精明，抱团结群，临危不惧，令人慑服，犹其像我大金勇士——朕分外喜之。来来，给李参政，满斟一盏！”
“好咧！”丽妃石哥双手捧壶，应声趋前斟酒。
“谢圣主隆恩！谢丽妃娘子恩典！”李通将酒盏高举过头，诚惶诚恐地一饮而尽。
“依朕看来，南宋‘天狗吞日’，实乃天意灭宋，岂能逆天弗行？！”完颜亮把手中的小刀，往乳猪上一戳，“李尚书，朕前日所谕，此番河南巡狩，所调之从猎骑士、射手，是否齐备？”
“回禀圣、圣主，”李通双手抱腹，兴奋地回答，“精射者五千，今已择齐，且分为五队，皆茸丝联甲；另有从猎骑士二千，也齐集军营，候令开拔！”
“传朕旨意，全营将士，秣马厉兵，择日开拔！”完颜亮信心十足地起身宣示。
“诺！”李通、纥石烈志宁、耶律元宜等齐声响应。
萧裕与完颜雍却脸色忧郁，轻轻地摇了摇头。
“嗯哼，朕仅凭此五千茸甲细军，便可踏平江南，生擒赵家老儿，”当年，完颜亮的四叔完颜宗弼，仅凭五百精锐铁骑，便追得宋朝王室，逃亡海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此，他冷笑着，将右手掌伸在空中一抓，“徐使节，你信，还是不信？”
“这、这个么，”徐度一手举杯，一手提壶，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醉眼朦胧地朝宫门外踱去，嘴中诵念有词，“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纥石烈志宁将佩在腰间的利剑，拔了一半出来，寒芒在烛火的映照下，有些刺人眼球；他高大威猛的身形，实在有些摄人心魄，跨前数步，正待作势追杀。
“且慢！”完颜雍心思细腻，性情也比较稳重，伸手拉了他一把，转身上奏，“启禀郎主，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况且，人不畏死，安能以死惧之乎？”
完颜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纥石烈志宁方才把佩剑，重新入鞘。
完颜亮与众人重新就座，继续开怀饮酒；他似乎有所狐疑地，扫视了完颜雍一眼，捋了捋连鬓虎须……
完颜雍心中不觉打了一个冷颤，不动声色地举起了酒杯，迎合着众人：“来来来，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