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听谢西说事情经过的时候,蓝伟正端着个佳能D30的数码单反相机,正在给现场拍照,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温斯莱也拿着同款相机在旁边凑着热闹,边拍边帮蓝伟用摄像机进行现场录像。
实际上,这个现场除了那颗人头,就只剩下一些脚印,从我们站的前面一直延伸到人头外边的沟埂上。经过雨水的浇淋,泥土还是湿乎乎、黏嗒嗒的,所以人踩上去显得格外鲜明。现场脚印虽多,但只有四个人的,并且都很新鲜。蓝伟边拍着照,边叫四个老乡各自翻转脚底来逐个对比。很明显,鞋底纹路和地上印痕完全匹配,这些脚印就是四个老乡所留。
等蓝伟拍完,严队绕过那些脚印,走到了人头跟前。我们几个也一起跟过去。只见人头正半仰着,静静地顿在那里,像是死死地瞪着天。只是眼眶里没有了眼睛,只有两个边缘泛白的阴森眼洞。嘴唇、左右两颊、以及残存的脖颈上也有一些破损,看起来是被刚刚那只老鹰啄食掉的。尽管毁损颇为严重,但也不至于面目全非,从面部轮廓上来看,还是能看出脸孔本来的样子。
“哎……看这糟西西的模样,真是被老鹰啄掉了不少肉呢。”严队蹲在沟埂上,盯着人头叹了一口气。
“是的。但是我想,可能并不只有一只老鹰在啄这颗人头。”医生带着白色乳胶手套的右手,逐一指着人头的几个伤残部位,“你来看,这脖颈的左右两边以及面颊上,被撕扯后残留的皮肉,完全呈不同的角度。除非这只老鹰是走动着,变换着自己的位置,从不同的地方来啄食,要不然就还有其他的老鹰一起参与分吃。”
随着严队和医生的分析及对话,蓝伟挨着人头摆放好物证标记牌,调整着参考尺。照相机在不同的焦段下,从不同的角度咔嚓咔嚓地响个不停。技侦科两名侦查员--元彬和罗素素也开始在隔离带外围搜索,跟沙里寻金似的,每一寸土地都不放过。
严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医生的话。斜着脑袋又仔细看了看,“这脖颈的边缘上有一些黑泥,唔……确切地说是黑色的稀泥,看样子像是染上去的。还有那几茎绿色的东西,是什么玩意?”
“好像是苔藓。”医生语气有几分肯定。从勘察箱里取出一支镊子,夹起一茎来用放大镜观察了一下,“确实是苔藓。”
“但这排水沟上下可都是黄泥,沟埂上杂草丛生,也没有半点苔藓的痕迹,看来人头确实是从其他地方转移到这里来的没错。稀泥和苔藓,说明这人头在跑到这里来之前,应该是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可那老鹰飞起来的小山上,会有符合这种情形的地貌环境存在吗?”严队语气颇显怀疑,因为放眼望去,这座小山就是个黄土包包,整体概貌与黑色土质这一点似乎有些出入。
医生把那茎夹起来的苔藓放进一个透明的塑料物证袋,又从那人头的脖颈上夹了几茎收起来。把物证袋递给温斯莱,放在旁边的物证收集箱里。左手扶着人头,右手把它轻轻地托了起来。仔细观察一番,又用手指压了压脖颈创口处的血管,边检查边说:“头皮上一共有五处伤口,创角都较锐利,创口龇开,其中三个可以看到骨面,从形态上看来都是死后伤。估计是被那老鹰叼到半空,松开爪子落下地来,撞到岩石上给撞出来的。除此之外,并未见有其他破损痕迹,也未见隐藏性打击伤。被老鹰啄食过的面部,从残存的创面上来看,表皮略微呈现皮革样化,左右两颊下颌骨周围的肌肉组织均有淤青斑块,看样子至少遭受过两次以上的重力打击。这是头面部大致情况。可见在死者生前,他的头部区域并未受到致命伤害。当然了,这也只是以管窥豹,从表面现象来作的推测罢了,至于颅脑有无隐性伤害,还要带回去做实验室检查方可确定。”
“人头脖颈上是一个斜断面,切口非常干净利落,从第三、第四颈椎处斩断。光凭一个人头也无法确定,这是否就是致死原因。切口前进方向与横截面之间约呈45度夹角,表面平滑,没有半点卡顿及刮擦痕迹,是非常锋利的薄刃利器所为。创面上血渍较少,几乎没有凝块,渗液也较少,似乎在血液未来得及凝结前经过了水洗。创缘微微浮肿、泛白,也有水浸泡过的痕迹。昨天晚上这一带正好下过雨,有可能跟雨水冲刷有一定的直接关系。用手指挤压颈静脉,切口处尚有凝固性血液滴出。而此时正值正午,阳光强烈,但人头上的血渍并未呈枯焦的形态,部分分泌液也没有完全干涸,烤炙的痕迹并不明显,也就是说暴露在日光下的时间不是太久。抛开异常环境因素影响,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八至十二个小时以上。”
医生一边作着检查,一边这么娓娓道来,简直是如数家珍。
“八至十二个小时以上……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分,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最迟在今天早晨七点钟左右。”严队看了看表,同时帮蓝伟拿着参考尺,小心地挨近脖颈切口及创口处的多个位置。对于医生所作出的检验结论,严队一向都会奉为准绳,因为他自己也算得上是个行家里手,这种通过肉眼辨识便可得出的结论,往往与医生的观点不谋而合。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这也只是初步推断,作不得准。”医生配合着严队,誊出一只手来给蓝伟作着指示。蓝伟一一拍照取证,局部特征、细节特写,一个都不落,动作非常麻利。
等蓝伟把人头拍照取证完毕,医生就把那人头凑到警犬二哈子跟前,让它稍微嗅了一下。二哈子一边撅着鼻子嗅,一边缩着眉头露出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咕咕咕哼了几声,显然对于这种血腥味,它也是很讨厌的。
二哈子嗅完,颜阳就牵着它沿小山坡的山脚一带遛开,跟在身后,去寻找进入小山的入口。
温斯莱从法医勘查车里取出一只浅黄色的PVC塑料袋,拿过来拉开口,让法医把人头装在里面。然后抻着两只胳膊,像两根棍子一样直直拄着,拎起塑料袋,小心翼翼地走向勘查车。自己则侧开脖颈,带着满脸的扭曲神态,仿佛禁受不住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儿。安置好了人头,又到巡警车后备箱中拿出一瓶矿泉水,仰着头咕咚咕咚牛饮起来。自己饮完,又给身旁的四个老乡每人递了一瓶。等蓝伟把拍摄工具收拾妥当了,她便帮蓝伟拿起三脚架,一前一后地跟着颜阳到小山里去了。
我轻车熟路地把现场草图绘完,又赶紧抱着笔录本走回巡警车旁,把谢西和另外三个老乡叫到一边,询问起有关首富的情况来。另外三个老乡看来对此事也颇感好奇,一边听谢西说着首富的事儿,一边在旁边交头接耳,似乎在期待着某种东西从那小山上冒出来。
我和谢西聊了十多分钟,事实果然如他所说,他对首富的了解,仅只是停留在皮毛层面,所提供的信息,无非就是一些关乎个人出身的事儿。还有一些闪闪烁烁的风言风语,只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访谈完了,我让谢西在每一页笔录上都签了名,并捺了手印,又顺便叫其他三个老乡在见证人旁边也签了名,便从公事包里拿出香烟来给他们各自发了一根。
返回严队身旁,见他正拿着个对讲机跟颜阳通着话。我便从严队手里接过望远镜来,伸头探脑地往那小山上左右张望。此时,颜阳他们进山搜索已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心想经他们三人这么一搜索,应该会有让人惊喜或震惊的发现了吧。没想到等严队通完话一问他,说是只找到了几处零星的血渍和破碎组织,其余一无所获。就连这座小山可以进出的地方,也是没有发现半个脚印或半点可疑痕迹。而所谓的血渍和组织,自然就是在谢西刚才所指的那颗大松树下发现的。
“奶奶个熊的,几乎翻遍整个小山了,啥鸟玩意都没有。”过了一会,颜阳牵着二哈子回来了,嘴里骂骂咧咧,不停地揪扯着警服上扎入的荆棘和草刺。二哈子哼哧哼哧地吐着舌头,几个跳跃蹿到我跟前,把身上的露水往我裤脚上蹭。蓝伟和温斯莱跟在后面,连踢带踹地甩着黏在鞋上的黄泥。
“嗯,这一点都不出所料,我猜也没什么玩意在上边。”严队点点头,对此并未感到半点意外。就刚刚和法医检查那人头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就有数,这座小山跟抛尸现场多半没有直接关联。只是出于工作的严谨性考虑,不得不周全对待,以防遗漏一星半点的有效物证。“这么大个人头,那老鹰叼着也飞不了多远,那抛尸现场应该就在这一带。黑色稀泥、苔藓,刚才医生说那人头有水浸泡过的痕迹,依我看咱们应该找有水的地方。这大山大川的,小沟小渠倒是不少。就你们进山这会儿呀,我和医生来回走动着勘察了一下地形,离此地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河,就挨着公路边,咱们不妨开过去看看。”
“你是说这人头不是从这小山里来的?”严队刚说完话,谢西身边那三个老乡中,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就细声细气地问,嗓子沙哑得很有一些特色。
“是啊,怎么了?”严队蹙着眉头。我们都看向那个小伙子。
“我们都以为是从这小山里来的呢。”小伙子摩挲着手,“如果是那老鹰从其他地方叼过来的,那么在之前我们来的路上,我倒是看到了几只老鹰,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那里。”
“啊!”严队一听这话,蹙着的眉头向上一翘,“在哪里,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好啊,你们警察同志为人民服务这么辛苦,这点小事情算得了什么呢。”小伙子两个肩头一耸,不假思索地答道。说着向我们靠过来,把手伸得老高,往正对着警车的方向一指,“喏,差不多就是那个地方。”
我们几个人都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哪里看得到什么老鹰,只看到几团洁白的云在天上飘。只有严队,这个时候却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使劲一拍手掌,欢欣鼓舞道:“兄弟们,快收拾收拾,咱们这就看老鹰去。”
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收拾好刑侦设备,拎到了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