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咣!……”
“砰——!砰!”
“……船要沉了!船要沉了!”
耳朵听到的声音在脑海里渐渐清晰,醒转过来的冯恩用力慢慢睁开双眼。周围一片狼藉,摇晃的船体到处都在漏水,他的双腿也已经浸泡在水中。
“七玉!石如意!”
他急忙起身,见她们仍昏迷着躺在水里,当即唤出希声拉起两人,希声背着石如意,他自己扶着七玉。
“还有老师他们……”
望向前方,塌下的管道和船体的碎片拦住了他的视线和去路。
“黎云!贺正!你们在那边吗?程守拙和老师他怎么样了!”
冯恩焦急地大吼,恨不得撕碎这片路障——
“我们都好!没有人受伤!”
及时从另一边传来的回应让他终于松了口气,那是贺正的声音,紧接着黎云也开口:
“我和半仙会带程守拙和老师一起逃出去的,还要救这些工人。你自己走,别担心我们!”
“知道了!”
心中大石落地的冯恩立马扛起七玉,用希声带着石如意转身攀上之前被炸烂的来路。刚才的冲击让那里露出一个豁口,正是他此刻逃生的希望!
他向上攀爬的同时水位跟着上升,豁口周边也不断有水流下。当他翻过豁口到达上层,只见水已经几乎淹没底层机舱、马上便要从豁口满出来。
“你们几个,千万平安!”
捏了捏拳,他终于还是向上跑去,没再回头;在他从豁口跑到楼梯的短短时间里,水已经从他脚踝淹到膝盖,他知道自己必须争分夺秒。
“甲板得走这边……”
循着记忆中刚才走过的路跑向楼梯顶层,冯恩的脚步逐渐小心——随着船体下沉,摇晃虽然有所减轻,但倾斜越发严重。
“还有一层,”他仰望上方,“还有一层就到了!”
就在这时,船身突然一震,冯恩脚下一滑差点倒地。幸而船没有再动,他稳住脚步继续向上,但当他踏过最后一级楼梯走到门口,铁质的舱门竟已关上。
他一推,纹丝不动,转动把手更是牢牢锁死。
背后水声渐小,他知道,是因为水位高了,所以声音小了。
“【希声】。”
他一声令下,希声握紧双拳——
咚!
打了一拳,希声却停了。
“这个闷响……门另一边已经被江水灌满了啊。”
看着舱门,冯恩不禁犹豫。
水已经淹至脚下,要逃生他就必须开门。但在带着两个人的现在,能否经受住开门之后水流的冲击便成了问题。
头顶灯光渐暗,水又淹到了小腿……
“只能开门了!”
把七玉和石如意同时抱在怀里,冯恩背过身去,希声随即握拳打向铁门的铰链处。
“引爆!”
承受水压的铰链随着音弹爆开的冲击终于不堪重负地崩裂。刹那间水流迸出,希声随之护到冯恩身后成为第二道屏障——
下一瞬间,水流猛然冲开铁门!
……
……
“呼!”
把头伸出水面的时候,冯恩感觉自己仿佛在地府走了一遭,终于回到人世。
环顾四周,他已远离江船沉没的残骸,虽然不知道黎云贺正程守拙他们怎么样了,但至少,他怀里的七玉和石如意都还保持着稳定的心跳。
“现在需要上岸……”
他想着,手脚却有些不听使唤——他太累了,之前摔落地面的伤更不会这么快就恢复。
江水刺骨,头顶暗无天日,他的眼皮竟不禁开始打架。
“【希声】……”
趁着自己还清醒,他唤出意灵搜索四周,终于找到一块漂浮的大垫子。缓慢靠近,他看清那是船上的床垫。它的表面做过防水处理,以在紧急情况下充当逃生用途。
“……至少不能再沉下去。”
让希声解下他的腰带、拉下他的外衣,冯恩抓住床垫用力爬上去,希声也把两女上半身拉上垫子,脸朝侧面以便呼吸。而后希声把三人手腕两两捆住,又将三人分别和垫子的三处绳扣拴在一起。
这样一来,三人便能随波逐流,不至于沉入江底。
“好了……”
筋疲力尽的冯恩终于抵挡不住倦意,睡着了。
平静的江面偶有波澜,天色却越发昏黑,尽管最西边的天空还留有一抹淡蓝,但水是朝东流的,冯恩三人,也正向东漂走。
短短半刻时间,江面便已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但在江船旁边,一个金属仓忽然从水里浮了上来。几只钢管铁板拼凑的小浆从中伸出,划动江水,很快,金属仓就靠岸了。
“得,得救了!”
从仓里冲出来的工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混杂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和逃出生天的喜悦。一共十六人从舱内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则是四人:黎云搀着程守拙,贺正扶着李墨。
“幸亏老师您醒了过来,用方圆封住舱室让我们躲进去,不然我们都只能淹死在水下。”
贺正说着轻轻把李墨放下坐在地上,却见李墨摇了摇头:
“你别谦虚。不是你的【六爻】,我们也找不到把燃料仓和船体切割开的准确节点。还有黎云同学,程守拙同学,你们也帮了很大忙。”
“别,我只是让你们清醒过来而已。”黎云摆了摆手,看向程守拙,“要夸夸他,是他那一拳让舱室带着我们最后脱困的。”
“……得了。”程守拙沉声开口:“王一明呢,你们看到他没有……”
“出水的时候,江上就只有我们了。”
贺正站起来环顾四周,神情严峻。
“如果他们活了下来,十有八九随着江水漂向了东边。”
东边!
三人神色陡然一变,黎云更是一个箭步冲过来:
“半仙,你不是可以算卦吗?快算一卦,算一下他们的方位!”
“我算不了。”
看着手中不成卦象的六爻,贺正摇头——
“他们已经进到了让【六爻】失效的地方。”
一瞬间,死寂。
不一会儿,旁边的十几个工人也围了过来。他们都已经在这条航线上开了几年甚至十几年,对于冯恩漂在江中最可能的去向,他们在清楚不过。
“那个去甲板上传信的小伙子,”一个工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不是到了那边……?”
“……嗯。”
又是沉默。
所有的视线在这一刻移到了东方,移到那与地面混沌不分的黑灰色天际线上——
黑灰色天空下的江水缓缓流动,潮水打向平整的河岸,冲上来一张垫子。
冰冷地面的摩擦伴着寒风一同将昏迷的冯恩叫醒,他睁开眼,看见自己和两女仍被结结实实地固定在床垫上。
“【希声】。”
他吐掉嘴里的水,低声唤灵,但意灵并没有凝聚。
“【希声】?”
再度唤灵仍不成功,冯恩发现不对,扫视四周,直到抬头望向天空:
“难道……”
头顶的天空布满“乌云”,颜色漆黑,轮廓却隐隐散发灵光——
那是黑雾,他见过。
构成黑潮的黑雾,夺人性命的黑雾。
“……这里是上渊!”
冯恩震惊地看着四周,同样是花草树木,江水堤岸,甚至还有鸟叫虫鸣,除了覆上一层黑灰色以外,和他在别处见过的并无差别。
但,这层黑灰就足以证明这里是上渊。
“唔……”
在冯恩愕然之际,七玉的声音让他回过了神。只见她慢慢醒来,转头观察四周:
“我们这是在哪里?”
“先和我把这绳子解了,”冯恩叫住她,“之前我带你们从船上逃了出来,在水上的时候你没有醒,我只能把你固定在垫子上。”
“哦,这样。”
七玉点头,和冯恩一起解开布绳;很快两人便脱离了束缚,之后冯恩也解开了捆住石如意的布绳,把仍然昏迷不醒的她放在了床垫上。
“这个小姑娘是?”
“她是我和几个同学在南京城里救下来的,是为了躲黑潮而从这边逃过去的人。父母都走了,剩她一个,她又是御灵者,就想着来帮我们……”
“等等,”七玉看着冯恩,“你说,她为了躲避黑潮,从‘这边’逃到了南京城?”
“……对。”
对视的两人一瞬间默然不语,片刻过去,还是冯恩打破了沉默:
“这边是上渊,我们到了。”
“不。”七玉摇头,“船的目的地是‘位于明珠城旁边的营地’,殿下说会在那里等我,并且派人保护你,我现在必须带你去找他——”
“又是‘殿下说的’,又是朱觉!”
冯恩向她走近,看着她:
“他告诉你船上可能发生意外,派了你来但自己没有来,不觉得古怪吗?我的老师之前告诉我说他会来船上同行,为此还专门训练了船上的御灵者充当保镖,结果人影都不见一个。现在船沉了,我同学和老师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还这么相信他?”
“殿下不会骗我。”
七玉说着便要扭过头,却被冯恩按住两颊:
“看着我,听我说,那个黑袍人我见过——我早该记起来的,就是他和苏格谋划了铺子里那次袭击。那是在一场宴会结束之后,我看到了他与苏格会面。但让我去那场宴会的人正是朱觉。”
他话音一顿,沉声开口:
“朱觉并不是‘猜到’会发生意外,而是‘知道’会发生意外。但他没有阻止,你难道不觉得有问题——”
他话音未落,七玉猛地用力把他挣开,后退一步。
“他派我来就是为了阻止这一切,只是我没有做到而已。”
“七玉……”
看她低下头,冯恩不自觉地伸出手,却被一掌拨开。
“你以为他有多大权力?能调动多少人?你根本就不知道!”
七玉撇下这句话转身欲走,冯恩立刻追上前,却见她突然回头:
“别过来!”
她握着一把枪,枪口正对冯恩眉心。
冯恩怔住,听她缓缓开口:
“既然你不和我去找殿下,那就等朱心来吧,她一定会来找你的。”
说罢,她把枪向前一扔,转身踏出脚步。
看她渐行渐远,冯恩没有去追。
他捡起脚下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