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警官小泉八云同来的还有一名警士。
小泉八云长了一张颇显阴郁的脸。笑时则总象是在讥诮别人。
总得说来,那是一张神经质固有的脸。
即便没有烦恼,他们也会无端地,设计些烦恼来,把自己折磨的心力憔悴。
当然这一类也常常以忧国忧民自诩。
这是小泉八云给施耐德留下的第一印象。
“殿下,想必兵营的事您已经听说了。”小泉八云开门见山道,“真地惨啊!”并试着将那张阴郁的脸给铺张开来,给天皇弟弟一个不算难看的笑脸。看似他做到了。
“听说了!”对方清汤寡味道。似乎带着些许的抵触情绪。无论中方,西方,警察,似乎都是大家不甚欢迎的物种。
然而奇妙的是,当他听到对方果不其然地讲到与兵营相关的话题时,眼睛又毫无征兆地一亮。就象可燃性气体遇到了小火苗,噌地一下燃起大的火团。就差炸给对方听。
其实,他已经极力掩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可是那一刹那的亢进表情,还是昭然若揭地落入了警官的眼底。
施耐德终究说来并不是一个精于伪装,老于世故的成熟男人。
他的幼稚与他的年龄一点也不相称。
从早晨到下午,包括睡觉期间,他都被一种莫名的紧张情绪咯吱着。恶梦连连。简直都透不过气来了。
一面象一个偷了稀世珍宝的小偷,害怕被抓,一面却又奇怪地想声张,告诉某个人,哪怕那个人并不属完全意义上的人。只要是灵长类就已经够了。他也要说话,告诉对方。自己发财了,发了大财。所获得的宝物是如何价值连城。
重要到象需要呼吸空气。不吐不快,那感觉。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就被这样的一种近乎畸形的,特殊的成就感所包围着。煎熬着。
他的眼里,依稀还能够看到,鲜血在张扬的烈焰炙烤下,变焦。然后,燃烧。热汽渲腾的画面里一张张扭曲着的脸,伴着刺耳的求救声,军营栋梁的毛竹在大火中爆裂的声音。还有大厦将倾的绝望惨叫声。以及零星的子弹划破夜空发出的咀咀声,-----。
那种快意恩仇的画面。真地是从来就没有体验过的。
只要在场的人稍加留意的话,就不难发现。某一小段,他的双手,那双因为体力透支,而显得僵硬的干瘦的手指。其中的某一只,会在某一瞬的时间里,伴着手指的痉挛,虬结,颤抖,怎么扳都伸不直。
“您的好朋友乃木君不幸也身丧其中。不知殿下可否知晓?”小泉紧盯着他的双眼,仿佛要从那灵魂的窗子处,一越而入。直奔他的心底里。将他的心啊肝的看得通通透透。
迫得他心里一阵地急喘。心包儿突突直跳。虽然慌张,可是他又不得不勉强对峙着。极力掩饰着内里的焦虑。
思量着,莫非敌人已经知晓,是自己杀了乃木盛典的孙子们?
然而,一想到自己身披的这身尊贵的皮囊,是可作大用的。皇族身体,可当得了子弹,拥有货真价实的赦免权时。这才如注入了一记强心针,心底一坦下来。定了许多。面相上也相对从容。
事实上,打从听说警官到访。施耐德就显现出不一般的焦躁情绪。
那样的焦躁情绪,自然也引起了在场的所有人的关注。
连夜郎似乎都在用一副探究的小眼神在注视着他。“爸爸这是怎么啦?”那对活泼泼的小眼神似乎也在这么问他。
可是他马上就否定了这样的可能性。周岁不到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呢?应该是自己多心了。他宽慰自己道。
“不知。”施耐德轻声否认道。
声音一出来,他就发觉不对劲。太没有底气了。难免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不好印像。随即便又提高了调门,重新答道,“不知道!”
这一声,声震屋瓦。
不只是屋内人,如遭雷劈。里许之外的后花园里,看门狗,也被惊到了,以为主子遭遇到了不恻之风云,忙不迭地发出声援似得吼叫。
这一声补,别提有多糟糕。至少让人看出来,他的情绪有多么地不稳定。
好在他并不蠢。
“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现在还头昏脑胀!”施耐德咧咧了嘴嘻笑着解释。同时不住地揉自己的太阳穴,还有浮肿着的眼泡。
对于人类来说,没有比酒更好的替罪羊了。
“呵呵!”小泉八云的视线依然没有打算从他的眼珠上撤退的意思,紧盯着处在崩溃边缘的那双眼球。笑着捉弄着,“听说殿下与乃木君是最亲密的朋友?”
“是的。”施耐德干巴巴地承认道。
“可是据小人打听,殿下似乎已经散失了记忆。连国语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殿下又怎记得乃木君是您最要好的朋友呢?”小泉八云话中有话道。
“你问这些干什么?殿下记不记得乃木君跟你有什么关系?”翻译比施耐德可清醒多了。意识到主人应该是遇到了麻烦,觉得自己立功的时机到了,出于护主心理立马插嘴道。
“乃木君死了。”小泉八云用一句看似不是回答的回答来回击翻译的越俎代疱。“死前,据说还和殿下吵了一架。不,说打了一架也许更为合适。听花街的姑娘说。不知殿下承认否?”
说到打架。施耐德不由得激动起来。喉咙底涌动着一股激愤之情。就象一个女人遭遇流氓侮辱无处申冤,无人谛听,憋在肚子里的那种郁闷。既羞且恼。“那个死变态-----!不过,你不要以为是我杀了他!”言之气结。
“殿下怎么会想到,我会怀疑您杀了乃木君呢?小人根本就没有这么想过?殿下难道-----”小泉八云抓住了施耐德言辞之间的破绽,就象苍蝇寻到了蛋蛋上的裂缝,紧紧地虰了上来。
施耐德瞬时沉默。就象蛇被打到了七寸。软弱的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放肆!”翻译冲着小泉八云大吼道,“你这个狗奴才。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用如此苟责的口吻和殿下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翻译当然是用日语向小泉八云吼得。施耐德虽然听不大明白。可是光看那气势,也了解个大概。明白翻译在紧要关头,帮了他一个大忙。
声大不见得有理。声大往往意味着理屈辞穷。可是声大终归还是有它的好处,足够唬人!
小泉八云警官仿佛还真地被翻译那一股子狐假虎威的气势给唬着了。不住地冲施耐德躹躬作揖说对不起。
“那变态酒喝多了。对我动手动脚的,我气不过就打了他。之后我和他就离开了他。”施耐德用目光代替手指眼睛戳了戳翻译所在的方向。想到那变态趁着酒劲,在自己袴裆里乱摸,施耐德就肉麻得不行。对乃木希典孙子的性取向亦产生了大大的怀疑。直疑心对方象满清权臣张之洞的那个宝贝儿子那样,有断袖之癖。
听他说起乃木在他身上乱摸,小泉八云脸上再次浮现出一种内容丰富的微笑来。笑容之诡异,给人一种近乎悚然的体验。简直是神鬼莫测。即便是人生阅历最为丰富的人,恐怕也参不透他那皮笑肉不笑的面皮底下,倒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况味。
“你他妈的笑得好猥琐!”翻译再次大怒。伸出手去仿佛要在小泉八云脸上来上一巴掌。可事实上也就在半空里扬了扬,作个样子,并没有真地落将下去。
因为,当翻译真地举起手来时。身为东京警视厅的警官,小泉八云终于对翻译越来越出格的言行作出了较为激烈的反应,冷冷地盯着翻译高扬的巴掌,喉咙里若有似无地滚出一声,“八嘎!”若不是顾及到其主人在场,翻译恐怕立马血溅五步。翻译顿时象死鱼扔到了油锅里。面若死灰。脸与周身,同时抽动了一下之后,便同时委顿下去。
就象狂吠当中的狗,被人猛踹一脚,或脑壳上挨了一记砖头后,始才夹起尾巴呜咽着。
直到那时,他才仿佛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表现,已经超越了真实身份。作为一名中国人,他的祖国并没有赋予他,在一个日本人,特别是公务在身的公职人员面前,虚张声势的底气与力量。
翻译那立马闭嘴的样子,简直令人发笑,同时又让人生出,对于那些自轻自贱者的些许同情-----鲁迅说,“有的人是生而为狗,有的人则是后世,自己给自己安上条尾巴。”
同生为人,为什么偏偏就有象他这样的人,要选择低人一等的生活呢?
“花街分手以后,殿下是否到过兵营?”小泉八云蓦地严肃起来。
“没有。”这个问题施耐德其实已预备了很久,答案就衔在舌头底下,专等着别人来问就脱口而出,“我干吗要去军营?”
“乃木君难道没有告诉你,他今天就要出发前往大陆作战?”
“说过。去花街的路上就说过。这也是我为什么在那么晚的情况下还答应出去与他喝酒吃饭的原因。”
“辞行变成了永诀,殿下难道一点也不感到难过吗?据说,你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很多人和事,我其实已经记不大清了。关于他,若不是别人提起,我根本就记不得,我还有这样一个朋友。”
“难怪。”
“好了,我也不想再问您什么了,殿下!我们在清点乃木君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件物品,上面写着是给您的。故此,我们就给您带来了。喏。”说话间“福尔摩斯”从他的助手“华生”手里接过一件包裹来递到施耐德的手中。眼中同时带着嘲讽的诡异的笑容。
“什么东西?”阮静玉翻译全都凑了过来问道。
“硬梆梆地,感觉象像片样的。”施耐德捏了捏用绸缎包裹的包裹说。“果不其然。”包裹渐次打开。在最后一层精美的金帛纸还没有打开之前,就已经从破落的拐角处看出了端倪。里面包裹的确实是上百张的像片。
“看看是什么像片?”出于好奇,阮静玉叫嚷起来。
“你们看吧,我走了,殿下。”“福尔摩斯”一边嘴角吊起来,扫了众人一眼,转过身去。可是他走的很慢。直到屋内的人发出一阵惊呼以后,适才心满意足似地走出门去。
太让人难堪了。所有的画面都是“他”与别人的苟合的画面。其中就有死去的乃木、坂本次郎、枭园战芥。见鬼,原来“他”是gay。怪不得自己与辉姬浴桶合欢时,辉姬显现的是那么兴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