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这自以为无人的所在,借着头顶上木板间隙漏下来的日光,那个肆无忌惮的女孩子袒着胸露着怀,陶醉在通缉捉拿虼蚤的游戏快乐当中。“往哪里跑?”“给我站住!”“哎呀呀!”“小样,终于让我抓到你了!”“逃不了了吧!认命吧!”
想到跳蚤,施耐德突然间不自在起来。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都满是虼蚤似地,这抓一下那挠一下。其实是杯弓蛇影,根本就没那回事。然而并不代表虼蚤没有发现他这个新大陆,未开垦的处女地。几分钟以后,后脊处象被什么东西猛戳了一下似地,嘴都随着抽搐了一下,那就是虼蚤们对他打出的第一枪。
也不知道有多少只苋菜籽大小的黑漆漆油光发亮的低等生物,在不知不觉中攻陷了他的身躯,在他的身上开始作业。真得是疲于应对啊!
“有流氓,抓流氓啊!”一个人的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同时纵声大叫。忙于应对虼蚤们攻击的施耐德忙乱中,显然已经忘记了隔板下女孩子的存在。如此他的行踪便也就暴露在了女孩眼中。
突然遭遇袭击的施耐德就觉得胸口上方猛地落下来五百斤重的土豆在上头,轰咚一声,遭遇到挤压的五脏六腑“济”地一声,大量气体就这样被生生地挤了出来。有的通过习惯的通道,而有的分明是些从来都没有过的通道,特别是耳朵和眼睛都刮起了一阵风暴。
一只猴子一样的家伙,一边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一边吱吱怪叫着。眼里喷着如火的烈焰,凶神恶煞,仿佛要置其于死地。
两只超乎她年纪的一对成熟的大白兔,随着她的身子,摇晃着近在咫尺,他却无法欣赏,因为自己的头颈子正被那发了疯似的家伙摇得象车祸现场。眼前全都是金星与马赛克。
“怎么了怎么了?”中年男人的声音随着一阵啪啪的早鞋着地声跑了过来,隔着盖板,谨慎而又小心地低声问道。看情形,一时半会儿并没有把那隔在两个空间当中木板掀开的意思。
相较于报警的那位,他好似更关心没有出声的那个。
“流氓!”女孩喘着粗气喊道寻求支援。在声援的同时,依然忘不了要将施耐德降伏在石榴裙下。死死地用腿夹住了他的腰,一面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她那一头乱发,很有些爱因斯坦的气度,乱糟糟地,让人联想到里头藏了好多枚鸡蛋的,老母鸡随时会过来抱窝的鸡窝。因为营养不良,头发的质地也跟稻草似地毫无光泽,干枯并且开始分杈。脸上则象是戏帮子里的大花脸,东一道西一道的粉彩。看上去十分的好笑。眼睛倒是精神的很,象饿狼一样,精神得过了头,恶狠狠地瞪着他,让他头皮发麻。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眼里露出狼一样的目光。
施耐德左摆右摆自己的脑袋都无法挣脱。野丫头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应该很久都没有剪,就象是专门留着对付他们这种人的,象刀子一样伏伺在脖子周围。稍犟一犟,便会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无奈啊!施耐德心说。这样被一个女孩子骑着实在尴尬得很。如何摆脱这样的尴尬呢。除非把她掀翻过去,他想到,于是他用眼睛瞄了瞄左右。一边是犁头一边堆得象座小山的山芋。他正想着该把她往哪边翻呢,那个女孩子就象会读心术似地,瞅破了他的心思,一伸手儿原先靠在边上好好的犁头,常用常新,锃明瓦亮的犁头泛着寒光突地朝向他的脑壳斫下来。没有在农村呆过的人也许不知道,大凡是农村出来的都应该了解,犁头的下面,用来翻土地的部分,其实跟大砍刀没有分别的。而此刻,犁头倒下来的那一刹,砍向施耐德头颅的恰恰就是那象一枚砍刀的锃明瓦亮的部分。因为怕受潮生锈,这家主人有意将犁头倒置着。她这是要杀了我啊!施耐德绝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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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就发现眼前比之前亮堂了些。原来是地窖里掌上了灯-------灯草横躺在一只蓝边碗里,碗里是深色的菜籽油。火苗只有黄豆那么大。突突地摇曳着。中年人的身形在火苗的照射下的影子将大半个地窖给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施耐德便是被笼罩在那片影子里。中年人很熟稔地包裹着他那开了瓢的头颅。熟练的程度,看上去就象常做的家务一样。“啊呀呀,对不起啊,老板!”中年人看他把眼睛睁开,生来一副报歉样子的古铜脸,愈加地羞愧难当了。
“没完!”一个吵架一样的声音尖叫一声,从左近处跳了出来。看都不用看,定是那个欲取他性命的魔鬼了。
“你,还待怎样,头都被你打开了!”一个人不服气的声音,身形出现了施耐德眼前。那人是故意让他看到自己的。因为包扎,虽然只剩下一只眼睛可以见人,施耐德依然可以分辨得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便是先前在烟火燎绕的川军伙房里见到的给他稀饭喝的那位老唐。
难道是他让中年人救自己的?施耐德心里头一闪念的功夫,向老唐投去感激的一暼。
“犁头倒了,关我屁事!”那个女孩子仍然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是啊!你总有理,”中年人用他那独有报歉的样子挖苦着,“犁头自己会倒。砖头自己也会飞。老板的头是犁头自己倒下来砸得,毛家小五子头上的七八个窟窿眼,也是他自己不好,往砖头上自己撞得。煤钎子也是自己长了脚戳到王奶奶脚板上的。-------。反正都是人家不好,就你好!”中年人应该是被那个疯丫头闯不完的祸给折磨怂了,一边叹气,一边如数家珍数落着女孩子的斑斑劣迹,“毛毛唉,你就是我们家的程咬金加孙悟空啊!”一口气说完十数桩女孩的丰功伟绩,不是这家的狗被她杀了炖了吃了,就是那家的男孩子蛋被她踢得散了黄少了一只,包括眼珠子被她用弹弓打瞎的。林林总总。
面对中年人如公诉人一般地娓娓道来,女孩子终于不太好意思起来。“我,我,我,他,你-----,”不再那么嚣张,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平静了些。只是嘴里依然哼哼唧唧着,“反正没完!反正没完!”
“反正没完!”施耐德听在耳中,心头肉颤,这是惹着了什么妖魔鬼怪,自己头打开了,还不能饶了自己,还待怎样,难道非取了自己性命不成。
“听嗲嗲一声劝好不好!你看他现在,多可怜!”老唐晓之情,动之以理,当起了和事佬,“他躲在你家里是逃命的。看你身体,又不是存心的。不是讲你是存心的。古话讲,不知者不罪。我看,你还是饶了他吧!”
“不行!你算老几!”几近平静下去的声音,再次扬了起来,“流氓!”
“是这样的,”中年人这时已经将施耐德包扎妥当了,站了起了,先是冲老唐哈哈了哈腰,而后又给躺在一张躺椅上的施耐德哈了哈腰,“得罪了,唐老板,这位老板。小家伙不懂事,”
“哪个是小家伙,我都十五岁了,马上就十六岁,我讲你才不懂事咧!”那丫头,看上去跟她身上的跳蚤学了不少的本事,是个跳高上面的好手,一蹦三尺,半空里,两条腿为表示愤慨还做了好几个踢腿的动作,最强的芭蕾舞演员怕也望尘莫及。地心引力好似也怕了这种泼辣的丫头,失去了约束与控制能力。
中年男人对女孩子的咆哮看来是司空见惯了,咧了咧嘴,自嘲地苦笑了笑,做了个让她声音小些的手势,便不再理她,自顾自地与老唐施耐德继续刚才的话题,“没法子的事!”中年男人擦了擦手道,因为一时说不出口接下来的话,习惯性地用膀子夹了夹自己的脖子。仿佛那样一来,自己的脖子就会生出乌龟王八的特异功能将自己的脑袋藏将进去。
“什么没办法的事?只要是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没有办法的。除非没有脑子。”老唐看上去并非等闲之人,说起话来文绉绉地,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似乎与他的厨师身份并不相符。
“说出来不怕两位老板笑话,我们这里有这样规矩,小姑娘家的身子要是让一个男的看了,就没人家男的愿意要了。两位老板听懂我意思了吗?”
“这么严重啊!”老唐变色道。
“我要把他的眼睛珠子挖出来当鱼泡踩!”大人间的谈话,并没有起到安抚她情绪的作用,反象是火上浇油,越发让她觉得自己委屈。若不是老唐与中年人合力将她拉住了,施耐德又要遭殃。“使不得,眼珠子当鱼泡踩,使不得。”老唐摊摊手道,“看来把他放在你家躲两天是行不通了!”中年人沉默了!老唐说,“那我想法子把他搬到别人家去。反正我是不会让他们把他拿去换什么王八蛋正规军的孙立人。”中年人低垂着头,一副作难的样子,“唐老板,我们并不是说这位小老板不能蹲在我家里,我的话你还是没有听明白。”中年人支吾着。鼻下的两条青龙又流了出来,于是乎,袖头再次登场。
“我不明白,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不是不喜欢他蹲在你们家么?”
“按我们这边的规矩,”中年人扭怩着,欲言又止。
“真窝囊!”女孩子再次蹦了出来,盯着自己的父亲,一脸嫌弃。“看过我身体他就要娶我做老婆!我才不要嫁给这头猪呢,小白脸。管屌用!”
“这样?”老唐张着嘴问中年男人。中年人哈着气点头,“是这么回事!是这么回事!没人要了,不嫁给他怎搞哩!”中年男人显得也很无奈地冲施耐德嘿嘿一笑。
“你看你女儿并不想嫁给他?”老唐手指着中年人的女儿吠吠的样子,让中年人自己看。哪里有半点想嫁人的样子。分明就是一头围着猎物伺机咬上一口的野兽。
“这是她脾气上来了,脾气不好的时候。过下子,脾气下去了,就没事了!”中年人看上去一副怂哈哈的样子,不过对他所需坚持的事,还是一定底线的。他并不想把一个关系到自己女儿名誉,以后福祉的家伙,拱手予人。
老唐看中年人看看那个女孩子最后把眼睛落在施耐德身上。施耐德的因为冷头又打开了,失去了许多血。显得有些恍惚。他本想参予到三个人的谈判当中,发现自己力不从心。只有闭目养神,当他注意到有人将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时,这才把眼睛睁开。他的眼光里,透露出来的畏惧无助是一目了然的。
“我不放心!”老唐承认。不但施耐德害怕那个象从地狱里刚放出来的恶鬼模样的小丫头,他也害怕。如果没有中年人陪着他的话,自己或许一刻钟也呆不下去。
中年男人叫高守望。是个渔民。女孩子名叫高鹤,是他女儿。虚岁十六。高守望打渔为生兼削卡子卖给其它渔民。他家就住在林子边。所以,他那个无法无天的女会就把那些打渔不能再用的网张在林子边,用来逮鸟。值钱的拿到街道上去***如八哥,比如画眉,比如山喜雀,不值钱的比仿说麻雀,用来红烧或者油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