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一的时候并没有住到学校的宿舍。当时因为特殊的政治因素,学生是不建议住校的。因此,一种叫做学生公寓(也就是台湾所谓的胶囊公寓)的商业产物应运而生了。我当时居住的就是一所地铁站旁的学生公寓。
记得那所公寓的开发商叫“新生力量”还是什么来着,总之,是打着“新时代”口号的那一类。我提着行李来到我所租下的4号楼时,第一感觉仿佛见到了小时候见过的蜂窝:非常紧密的小单元格。整栋公寓楼就像是一块灰色的发糕,而学生们就住在极为规则而拥挤的孔洞之中。我进而联想到教授白天所讲的“泡利不相容原理”中“原子大厦”的妙喻。真好,我就是去排满空轨道的一粒电子。
进了楼,找到了我的住处309号房间。房主早把钥匙交给了我。这附近的307,308,310等等也都是他租出去的。只不过我是唯一一户B院的学生,需要做楼边的地铁才能到学校。我隔壁住的一对男女(308)以及一位健身房男孩(310)都是附近Y院的学生,隔着一条街就是他们的学校。
进了房间。所谓房间,不过是一间卧室大小的小鸽子窝罢了,几平米到头了。难怪如此便宜,真不愧为胶囊公寓。墙壁的隔音效果也差得很。隔壁男女不时传来的一些吟哦不时让我有一种《色欲迷墙》男主的感觉。健身房男孩时常在深夜看球,我几乎可以听清每一句解说。
但这都不是最烦人的。我楼上是一个老头。每天夜里总是咳嗽个不停。听说是拆迁户,莫名其妙的就被安插进学生公寓了,大概就是所谓“电子重排”吧。
我的第一个独自在外的生日就是在这样一个烦人的陋室里度过的。当天晚上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和走廊悉悉索索的声音和含混不清的话语,熄灯睡觉。但是久久难以入眠。小房间里被黑色吞噬了。没有窗户,但是墙外马路的车流声依旧轻松入耳。我想到,亿万年前,我们的祖先大概也是如此,听着“潺潺水声”入眠。为忽然想起白天还未拆封的礼物。于是我摸着黑先找到了爷爷寄来的那份,看上去很重很沉的那份。
我在一片暗黑色的环境之中,坐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纸盒。包装袋里装着一个摸起来像极了望远镜的东西。撕开包装袋后,我对着夜光手表,眯着眼看了看了:啊,是一个夜间的热成像仪。还是老爷子实在啊,估计又花了不少钱吧。我很快把它固定到了头上,躺倒,调试了一下,饶有趣味的观察着黑暗中的一切。
不得不说,这就像是在观看上个世纪的纪录片一样,图像全都是异常模糊的。不过我看到,在黑暗之中,除了我刚刚关上的电脑还散发着余热,剩下屋子里唯一的热源就是我自己了。这很好,说明目前这几平米的黑暗的小房间之中,只有我一个人,也就是说:safe。That’sit。
但是不久,我就感到不对劲了。我看到在我一侧的墙面上,隐约的有一个人形。因为隔了一层墙的缘故,所以辐射有所减弱,但是在冰冷暗夜里依然是清晰可见。是308的那对男女。搞什么啊,是壁咚吗?很快我觉察出来了,这个扭曲着身体的怪异人形,一手扶墙,斜倚着墙壁……这是在偷听的姿势啊。
变态啊。我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好偷听的。不过紧接着又有一个人形出现了,我现在甚至可以轻松的判断出哪个是男的,哪个是女的。“一对儿变态。”我暗自咒骂道。我于是换了姿势,转身准备入睡。但是我立刻注意到在对面的墙壁上,一个更为高大健硕的亮色人形,从颜色上来看还更亮一些----------是哪个健身房男孩,看来他比隔壁那对男女更早的进行了偷听,墙都被他捂热了……
我突然有了一种想要退房的冲动-------我无法忍受和三个偷窥狂一起生活,从床上坐了起来,准备寻找手机,给房东打个电话。正在这时,我听到了“噗”的一声,什么东西似乎黏上了我的房间,我以为是我的书包倒了(记得我把它放在门口来着)。但当我看向门口的时候,一个颜色尚浅的人形出现在了门上,并且在逐渐加深!这次不仅仅是偷听了,这个人还在试图从猫眼窥视房间内部的情况。不会是房东吧?如果真是那我可要疯了。幸而我是个稍有常识的人,知道目前的防盗门是无法从猫眼看到室内的(要不然还防什么盗嘛),很快冷静了下来。浑身冷汗的我意识到,在之前那几个浑浑噩噩的夜晚,是否也是如此度过的呢?如果是,那么这实在是太癫狂了。不过……或许这就是新时代的社会呢!
突然,那个人开始敲门了。我自然懒得搭理这种偷窥狂魔。不过他也很乖觉。发现没人搭理他之后,果断走了。我也渐渐意识朦胧,几乎是睡去了。
大概是半夜时分吧。我听到楼上“噗”的一声。我惊醒之后发觉自己忘记摘下热成像眼镜了。抬头一看,一个明亮的人形出现在天花板上,还不时的变换着姿势,扭动一下胳膊和腿脚,动作很缓慢,似乎还怕把我吵醒了。接着就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咳嗽声。我的天啊,这回是楼上的老头儿了,这楼里的人都怎么回事啊。偷听有没有点底线啊,真是的。尤其是这老头儿……终于,老头儿的人形渐渐消失-------最后一个窃听者大概满意的睡了吧。
我愤然摘下了热成像仪。重新回到一片原始的黑暗,感到身体异常的疲劳。心也累得仿佛脱力。
我终于是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最为怪异的梦,我梦见屋子的六面墙壁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窃听的人形,他们纠缠着,切切交流着思想,指指点点。就像是活体的末日审判穹顶壁画。
次日。
我醒来了。经过那样的一个夜晚,我感到身体就像是丧失了活力。坐电梯下楼,惊讶的发现楼下停了好几辆警车。与刑警攀谈之后,我大吃一惊,也隐隐有一些后怕:昨天夜里,一个杀人狂溜进了这家公寓。他一个人在走廊里逛游了许久-------据说他对于数字九有一些独特的偏执,一直在我家的门口来回走动。我的邻居们都以为他进了我的屋子---------事实上,并没有。但是可怜了409的老头儿------他于是去了四楼-------老头儿开门之后被他用刀钉在了地板上,大概痛苦挣扎了一段时间才咽气,刀是慢慢插入的,所以声音很小……
我第二天就离开了那栋公寓。
那副热成像仪我保留至今,不过我再也没有在深夜使用过。
也许,一个完美的人形正坐在我的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