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沐云舒最后把二人安排在较为僻静的西月阁,那里人迹稀少,清幽娴静,最合适不过。
只不过两人房间相距甚远,苍澜很不乐意,抱着枕头蹭到九歌屋里,结果被她一脚踹了出去。
他也不生气,枕头搁在地上当坐垫,然后坐在门口开始唱歌。
一嗓子吼出去,九歌心尖颤了颤。
这要是唱下去,一会儿全山上的人都要过来围观了,观他不要紧,可不能把自个搭进去。
九歌咬着牙,骨节捏得咯咯直响,第一个反应就是开门揍他,可估计也打不过人家,转念一想接下来的事情说不定还用的着他。
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只有被宰的份,猛地闭住眼深吸一口气,好汉不吃眼前亏,忍了!
然后苍澜就献宝似得拉着她颠不颠不开始逛山,从这个山头逛到那个山头,从这棵千年古树逛到那座百年山亭,从日中逛到日落,大大小小的盛景被他走了一圈,专挑那些人少路远的地方。
九歌算是明白了,他这是一边游玩一边遛人好报她昨日戏耍之仇。最后她实在走不动了,抱着一棵古木不撒手,说什么也肯再走。恰逢此时道童来唤,九华山掌门已到山上,命他过去拜见。
苍澜本不打算去,在九歌半哄半劝下不甘不愿地走了。临走之前千叮万嘱她不许走远,等他回来后一起去灵山圣地。
九歌一叠声地应承,含笑目送他远去,等他身影在视野中消失那一刻,嘴角的笑容立刻绷不住了。
等你?
等你个鬼!
九歌歇喘着气了片刻,便打算回房蒙头大睡,转身的刹那,脚步却蓦地定住。
远处青檐下,沐云舒静静地站在那里,浅碧色的瞳中,笑意融融如春水,不知看了她多久。
九歌有些诧异,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二师兄跟常人有些不一样,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不能被他识破身份。
怔愣间,沐云舒已缓缓向她走来,一双白底绣青竹软靴悠悠映入眼帘。
“师妹去了哪里?”
九歌笑笑,“第一次来灵山,苍师兄带我四处走了走。”
“苍师兄为人豪迈,常游历天下访仙问友,真是难得的真性情。”沐云舒淡笑。
“他......”九歌顿了顿,似乎有点磨牙,“就是这样一个人,嘿嘿,我也佩服得很。”
沐云舒目光柔柔落在她身上,并不在意,“师妹可是要回去?”
九歌点点头,“师兄被掌门叫去了,我正打算回房间。”
“那正好,今日山中诸事繁忙,未能抽出空过来,好不容易得了个闲,不妨送师妹一程。”沐云舒笑道。
九歌忙摆摆手,“多谢师兄,我认得路,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无妨,我也打算回去,正好顺路。”
沐云舒不等她回答,当先一步离去。
九歌很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本以为他会盘问些什么,九歌已经准备好一肚子瞎话等他来问,没想到他只是伴着她静静地走着,未再发一言,九歌悬着的一颗心慢慢落回实处。
过曲桥,穿回廊,清风回转,流水潺潺,一路上行人稀少,越往前走越是清幽。
穿过一扇月洞门,迎面是一片竹林,目视所及皆是幽幽碧色。
风过林间,携了竹香,袅袅于足畔,一片碧影中只闻步履簌簌。
沐云舒在前引路,清雅少年,翩然缓行,昕长背影如修竹,浅碧深眸倒是映了眼前一片幽幽碧色。
......
走了好久,九歌实在忍不住侧眸打量了他一眼。
出来的时候并不是这条路,难道他是故意绕路带她来这里?
“前面穿过一条小路便是西月阁,师妹莫不是怕我引错了路?”沐云舒含笑回望。
九歌干笑一声,挠挠头,“出来的时候确实不是走这条路,灵山之大不愧为八仙之首。”
“灵山素以清雅灵秀著称,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正是这个道理。”
“苍师兄带我游山,所经之处,钟灵毓秀浑然天成,确实当得一个灵字。”
“师妹可还有想去的地方?”沐云舒忽然问。
九歌微楞,一时有些茫然。
“师妹难得能来一次,定要好好游玩一番才是。”幽幽碧眸静静地望着她,眼底渐渐浮起一层朦胧雾气。
“这个自然。”九歌微垂下眼帘,纤长眉睫蝶翼般轻轻颤动,不愿与他对视。
“苍师兄毕竟非我灵山弟子,有些地方去不得。”沐云舒扬眉浅笑,“如果师妹想去,云舒倒是可以帮忙。”
九歌一怔,似乎听出来些异样,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抬头见沐云舒已经走远,忙跟上脚步,压下了心中那份猜想。
走了片刻,果然穿过这条小径,对面就是西月阁。
“到了”沐云舒轻声道。
九歌俯身一礼,“多谢师兄相送,忙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夜寒露重,师妹多仔细些,若有需要,来静心阁找我便是。”
“多谢师兄。”
“明日便是八仙宴,宴会上会有各派弟子比试剑法。九华山剑法天下闻名,届时定会有人相邀,师妹今晚可要好好休息,没什么事就不要出来了。”沐云舒淡淡道。
不知是不是有意,刚才那股奇怪的感觉又冒上来,九歌总觉得这位师兄似乎在提醒什么。
“回去吧,我先走了。”
话落,沐云舒不等她反应便已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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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九歌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难得苍澜没有来捣乱,良辰美景正宜安眠,可脑海中总是不自觉地浮起一双浅碧色的眸子,幽幽然,灼灼然。
多年前,这双眸子依稀在那里见过,时隔久远,往日光景早已记不清了。
他语中的深意,似是非是,缥缈难测。
莫非......他果真见过我?
九歌一惊,登时翻身坐起。
眼中波涛翻涌,心念电转,沉思半响,终是轻轻舒一口气。
就算他知道底细又如何?今日相谈一场,他并无恶意,甚至还有可能帮她,倒也不算坏事。比起他来,她现在更想摆脱苍澜那个无赖。
想到这她便放下心来,挥开眼前那张无赖的脸,拉起被子准备睡觉,恰在这时,忽听门外有点衣衫簌簌作响,似有人飞身而过。
九歌起初并未在意,灵山的事本就与她无关,更何况沐云舒叮嘱她不要出去。然而下一刻,她却不由自主地坐起来,灵山门前曾出现的那丝熟悉的气息竟随着这人再一次闪过!
多熟悉的气息,分明是——
妖狐!
灵山怎会有妖狐?
不及细想,九歌已闪身跃门而出,朝着夜色中那即将消失的身影快速追过去!
自八百年前赤狐战败,整个妖狐一族皆受牵连,多年来不敢与仙界抗衡,赤狐至今仍隐居千狐洞不肯入世。姥姥常叮嘱她莫要招惹仙界中人,若不是赤魂珠被夺,她断不敢冒险上山。
这人若果真是妖狐,那她究竟是谁?有何目的?还有谁在?姥姥知道吗?
一系列的猜测飞快地在脑中闪过,九歌追着那道身影眨眼间掠过了千重殿,看那方向竟是去清风金顶!
她心头大惊!
姐姐,您悠着点,上面住的可都是大神,各派掌门今晚全在上面,你到底要上去干嘛?
九歌稍稍放慢脚步,寻思着要不要跟上去,耳边忽有风动,向后一看,她立刻拔腿狂奔!
五六条灰影自身后悄无声息追来,分明是追着她们而来,瞧那身法,十个她也比不过啊!
这下不跑也得跑,真该乖乖听沐云舒的话,她现在悔得肝都疼了。
前面那道身影还在不管不顾地向上攀,七拐八拐地竟巧妙绕过了那些守卫森严的地方,从偏道直插而上。
难道她认识路?
九歌心疑,但也顾不得许多,追上她总比被后面的人追到要好。今晚惊动了灵山,不知接下来该怎么隐藏行迹找那块冷石头。
唉!
九歌心中只叹倒霉!
只见那道身影已经快要掠到清风金顶,再往上便是长元神殿。大殿东侧种了一片长青古松,月夜下疏影重重,看上去像是有埋伏。不知为何那道身影突然停在一株古松枝上,侧过身对她展颜一笑。
九歌悬着的心刹那间坠落谷底,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人勾起了唇角,无声地比了一个简单口型。
仿佛是证明她的猜测一般,月影下突然飞来一物,她一直紧绷着精神,不等那人动作做完,便已飞身掠开,眼角瞥过那件落地的暗器,居然是一个檀木锦盒,盒内空空,里面的东西早已不知所踪!
再抬眼,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前方树影婆娑,幽然摇曳,哪里还有半分足迹!
九歌只觉脑仁突突地跳,方才那人说的是谢谢,谢什么,自然是谢她这个冤大头莫名其妙地替人顶了黑锅。
她盯着那空了的锦盒,发现妖狐界竟有比她更无耻的妖,但她实想不起来有这号大人物。
耳边风声喝喝,那几道灰影眼看便要追上来,她可不想真做了那个人的替罪羊,来不及细想,提起了口气一头扎进了密林!
来的时候尚一告诉过她流光就住在后山雪庐,向后翻过宗庙祠堂便到。眼下已无退路可去,顾不得那么多,不如试着闯一闯。冰石头地位那么高,如果能找到他,看在救命一场的份上不至于为难她吧。
一念至此,脚步登时加快了几分,月华如水,细细碎碎地洒在林间,疏影横斜间一道纤细身影腾挪辗转,逃命间也不忘嘀咕。
白冰块呀我再也不骂你不找你讨债了,一路上我容易嘛?白天被苍澜拖着逛山,晚上被人追着逃命,一身疲惫,满目风霜,腿都快跑断了,后面那几个孙子还甩也甩不掉。
谁让我一时手欠救了你的命,回去挨骂不说还要遭这份罪。你若再掉进月牙溪我绝对闭上眼睛让你飘得远远地,爱死哪死哪去。
美色误人!
古人诚不欺我!
丫丫的,你只要乖乖把赤魂珠还给我然后安全送我下山然后请我吃顿大餐然后赔我两坛好酒然后......
这一连串喋喋不休的腹诽乱语终于戛然而止在清风金顶的尽头。
九歌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这道深不见底的断崖,心头飘过两个字:
混——蛋!
该死的老孔雀,这就是你口中说的那个小麻烦?
这是小麻烦?
这对你这个千年老不死孔雀来说也许是小麻烦,但对本小姐就是天大的麻烦!
面前这座山脉仿佛被那远古天神从中一斧子劈开,生生在连绵无尽的山脉中劈出一道断崖!
崖下深不见底,弥漫着缥缈的雾气,与对岸后山相距何止百丈!中间没有任何飞索铁桥相连,凭她一介凡间妖狐,如何能飞过去!
恰在此时,山风微荡,那几道灰影已经赶到,兴许是诧异她溜得太快,一时竟默契地没有上前。几人对视一眼,看出眼中犹疑之色,纷纷出手,隔空一掌拍来!
感受着那股滔天般的掌风,九歌将心一横,纵身跃了下去!
她不想被拍死,那便只好选择摔死!
就算她胜过身后那几人,也一定会身受重伤,到时还会引来更多的灵山弟子,万一再来个掌门护法之类的,即使是沐云舒也不见得能保她。
与其陷入被围攻的困境,不如下去试一试运气,她不相信断崖下面一定是绝路。
就算是,她也要闯出一条生路来!
这种想法看似有点自暴自弃,却是眼下胜算最多的办法。
然而崖底危险莫测,生死难料,又有几人能如她这般决然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