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看着堂下的九歌，目光有些复杂，有些疑惑。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多年来玉子卿再未出过山门，不过他并不在乎。他本就不喜玉子卿清高桀骜，明明拥有卓越才华，却偏要逆施倒行，做出自毁声誉之事。
虽然相看两厌，但他其实很了解玉子卿，所以他并不相信苍澜的胡言乱语，那些话骗骗在场的诸位也就罢了。这世间，除了那个女人，还有何事能扰他心神？
连活着都不情愿，更遑论收徒？
堂下这个女孩身上气息很复杂，虽有灵气护体，却还是掩不住那种诡异的气息。只是那丝气息缥缈难寻，熟悉而警惕，一时间竟让他无法完全看透。
十方玉失窃若果真与她有关，那九华山在其中又扮演何种角色？为何这样做？难道玉子卿真要重新入世？
玄清一时想不通，但十方玉被窃，事关本门声誉，又恰逢八仙宴，各派掌门元老均在此处旁观，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找出真凶，追回宝玉，所以他是断不能让九歌轻易走掉。
唐逸瞧他神色沉肃，心中一怔，忙赔礼道：“师兄别介意，这臭小子被玉师兄惯坏了，尽是胡闹，还是让他赶紧走，免得在这里碍眼。”
玄清缓缓道：“玉师兄新收一徒，可喜可贺，他若肯大驾光临，我定当敬酒三杯。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梁师兄亦在此处，我灵山需要查个明白。”
唐逸眉头忍不住蹙起，只听玄清接着道：“两位师侄能得玉师兄看重，必然非同寻常之辈，德行道法向来也是极好的。只不过单凭你们两句无人作证的辩驳，尚不能解释所有，留下来待此事查清后，我自会派人送你们下山。”
苍澜拉着九歌的手，嘿嘿笑了笑，“师叔此话何意？难道我会骗您不成？”
“我自然相信师侄的品行，只是怕你们被人利用尚不自知。我灵山向来守卫森严，紫霞阁更是机关重重，若非寻常之辈断难进入。九歌师侄出现的时机太过巧，总要将来龙去脉说个明白。”
“师叔，我们与人有约，能否等我们回来再问？”苍澜语声中似乎带着一丝紧张。
“此事紧急，耽误不得，你那朋友是谁？待老夫稍后命人知会一声，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他必不会怪你。”玄清不疾不徐地挡了回去。
苍澜剑眉微挑，眯了眯眼，有您这座大山挡着，仙界里有谁敢不买面子？您连自己的名号都打出来了，看来果真是不打算让我们离开。
唐逸在一旁越听越怪，他自知此事蹊跷，闹不好也许正是冲着灵山来的，玄清要严查盘问也不足为怪。不过他心底总觉得有处地方不对劲，他了解玄清，以往遇到天大的事也不会太在意，今日虽事出有因，却似乎急躁了些。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清楚玄清素来与师兄不和，更不会在意门下的弟子。然而今日平白无故多了个师侄，连他也觉得十分意外，莫非是因为她？
想到这他忍不住仔细看了看九歌。
“云舒。”玄清忽然沉声唤道。
“弟子在。”沐云舒缓步站出来，恭敬一礼。
“灵山上下事务皆由你操持，仙宝被盗一事，为师暂不追究你失职之罪，待日后追回宝物，查清缘由再一并治罪，你且先将事情经过与诸位掌门知晓一下。”
“是，师父。”沐云舒直起身，环视了一圈，清浅的视线在九歌身上一掠即逝，温然道：“弟子沐云舒见过各位掌门，昨晚听闻仙宝失窃，便立即命人暗中搜查。弟子查验过案发现场，奇怪的是并无打斗痕迹，也无阵法波动。想来那窃贼定是位绝世高手，居然避过了紫霞阁中设置的窥月阵法。弟子苦思良久依旧想不出是谁有如此高的身手和动机，要对我灵山发难。”
“其后有师弟禀报，在搜查中发现了可疑人物，只可惜师弟们追到了苍木林中便跟丢了，并且在林中发现了放置十方玉的檀木锦盒。”
“今早去紫霞阁中例行巡视，发现九歌师妹昏睡在桌案旁，看样子似乎是被阵法击晕的。弟子无能，至今无法寻得宝物失窃的线索，还望梁师叔恕罪。”
话落，他恭敬地对梁珂俯身一礼。
九歌看着大殿上那沉静温雅的男子，心中既感激又诧异。既然是苍木林的那些灰衣人，那他必然也知道了她跳崖的事，此刻却避而不谈，分明是在帮她隐瞒。
他究竟是谁？为何如此袒护于她？
忽听身旁苍澜笑道：“我家九九只是个刚入师门菜鸟，跟绝世高手这四个字半点关系也沾不上，那里有本事破得了阙月阵，最后还不是被阵法打昏了头，连累师叔误会一场。”
众人听闻沐云舒的阐述，一时思索无解。
仙界众所周知，沐云舒乃玄清关门弟子，恭谨温良，才华横溢，代师掌管灵山数年来兢兢业业，上下称贤，他所阐述的事实理当可信。
然而据此推论，能从紫霞阁重重守卫和阙月阵法中悄无声息地盗走十方玉的人，必然道法颇高，的确不是一介初入室的弟子所能达到的境界，即便是他们自己也不敢妄言能胜。
如此看来，也许真是误会一场。
就在此时，殿外忽有两位灵山护法弟子自称有事禀报。
沐云舒闻声眉心不易察觉地一蹙，只见那二人已经步履上殿，躬身跪在了身后。
九歌看着那两道身影，心底咯噔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苍澜距离她最近，察觉了她的异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知发现了什么。
却听玄清问道：“你二人有何事禀报？”
左边灰衣人答道：“戒律堂三代弟子李仲参见掌门，回掌门，弟子与师弟程翔昨晚追着那盗贼到了后山崖畔，她被我们击中，坠落山崖，弟子在崖下发现了她的踪迹。”
此言一出，大殿内似乎陡然安静下来。
多年来仙界里有个不成文的说法，后山乃是灵山最神秘的一处禁地。
所谓禁地，并非人们普遍认知里的意义，只不过是灵山弟子上下心照不宣的选择和守护。
那里有座先祖祠堂，祠堂后有一片梅林，梅林中有一间小院，小院内有一位大师兄。
大师兄并非入门最早，只是他最先拜入掌门座下，辈分最高，众人已习惯了称他为大师兄。
大师兄是灵山弟子心中最钦佩的人，是他们愿意拼上性命守护的荣耀。
因他在，后山这两个字也变得与众不同。
灵山只有一个大师兄，所以也只有一个后山。
众人听闻李仲所述，当然万分确定他口中的后山便是清风金顶断崖后面的那个地方。
即便听闻也无法确信，连灵山弟子都不敢涉足的地方，居然能有人越过清风金顶闯入后山！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而那个人......
安静的大殿之上，沐云舒低垂着眉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浅碧色的眸底晦暗难辨，谁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深意。
珑玉闻言呆愣地坐在小案前，青玉杯盏不知何时打翻在地。
一旁的炸毛的夏倩，要不是被风朔死命的拦住，早就冲到李仲面前问个清楚！
连苍澜也罕见地蹙起了眉头。
身为当事人，九歌自然清楚李仲所言非虚，却不明白只是一句简单的阐述为何会让众人惊讶如此。
如果她明白，也许会意识到昨晚越过清风金顶时似乎太容易了些。
众人心中虽惊疑，也只不过安静了极短暂的一瞬。
玄清平静眼中难得生出一丝凝重，看着沐云舒问道：“云舒，你为何不报？”
李仲忽然抢先说道：“启禀掌门，此事不怪二师兄，事出突然，又发生在后山，弟子来不及请示便私自绕到崖底追捕，直到方才才从崖底上来，还未来及禀报。”
闻言，果真见二人身上衣裳凌乱，其间夹杂着细小的草屑，脚上的还有没擦去的湿泥。
九歌盯着二人的背影眯了眯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要赶尽杀绝呀！
那二人乃灵山三代弟子，在戒律堂中表现平庸，地位并不高。昨夜见九歌跃下绝壁，心中已是万分震惊，当发现他们脚下站立的地方竟在后山对面，更是不知所措。
慌乱之下立刻想去禀报二师兄，那知半途中程翔停下脚步，思索片刻竟要独自去崖下寻找。他们地位平庸，多年来升不上去，心中不是没有怨言。
八仙宴在即，若趁此良机能将那盗贼捕获，凭此大功定能在戒律堂占有一席之地。甚至如果能惊动梅林里的那位，一睹仙姿，即便没能升职，也不枉此生！
李仲较他年长，性情更沉稳了些，起初还很犹豫，但一想有机会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大师兄，便再无任何迟疑。
二人就那样在在山下寻觅一夜，却不知早在他们下去之前，九歌已经被那个人带走了。
只听玄清接着问道：“可有找到？”
二人对视一眼，程翔开口道：“回掌门，弟子无能，未能找到她。”
闻言，九歌轻舒了口气，攥紧的手指稍稍松了些。
“不过弟子在崖壁上发现了这个。”
话落，他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方白纱，上面血迹凌乱，似乎还带着一丝香气，正是九歌昨晚坠崖时破裂的凌裙！
九歌盯着那片裙角，只觉脊背缓缓爬上了抹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