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元神殿。
钟声响,仙宴始。
宾客们由仙童引路缓缓入座,礼侍弟子手捧仙盘鱼贯而入。
案盘置瓜果珍馐,琼瑶佳酿,大殿设丝竹礼乐,靡靡当空。
殿堂高阔,明黄富丽,丝竹清绝缭绕梁上,余音不休。殿外云海缥缈,微风拂山,清风金顶外雾气缭绕,好一番仙家圣地!
灵山掌门玄清端坐于上首黑玉石桌,其余各派掌门元老分坐大殿两侧。百年一宴,祥和隆重,各派之间均是其乐融融,大殿之上笑声不断,气氛甚好。
唯有一处很特别,青冥山掌门梁珂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坐着,对周遭喧闹充耳不闻。身后弟子也寒着脸,尤其是坐在梁珂身旁的那个紫衣少年,满眼戾气,薄唇紧抿,左手按在腰畔的剑上,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拔出来。
掌门玄清正襟危坐,自生一股威严之气,推杯换盏间将梁珂的神情看在眼里,微微皱了眉。
最近魔宫暗中动作频频,大有不稳之势。前些日子派流光下山查探,获得一些重要情报,却也因此身受重伤险些丧命,看来今后魔宫势必有场大乱。
正因如此,他才想借八仙宴的机会召集各派掌门共商此事。青冥山掌门梁珂闻讯携重宝十方玉而来,本应是同仇敌忾齐心协力的好事,却因突发变故枝节横生。
昨晚守山弟子来报,青冥山送来的十方玉在紫霞阁被盗,至今下落不明,甚至连作案窃贼的身份都不清楚!梁珂掌门本就是严肃固执之人,最在乎天道礼法门派尊严,听闻十方玉被盗,当场大怒,定要他作个交代。
明日便是八仙宴,各派弟子期待已久,断不能随意搜查引起慌乱。他安抚好梁珂之后便立即吩咐沐云舒召集弟子暗中查探,胆敢藐视灵山威严偷盗重宝,无论是谁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因此看着梁珂沉默的样子,玄清虽有不满却也理解,任谁丢了门派重宝都不会有好心情,更何况是在灵山丢失,他也有责任。
那诡异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殿丝竹笑闹声中突有一道急切的声音响起,声音太过不合以至于人群纷纷侧目,无数视线最终落在那个疾步上殿的身影上。
“报——”
那名弟子奔行至殿前,单膝跪地。
“禀报掌门,盗贼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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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神殿安静的有些诡异,无数目光齐齐落在大殿中央。
那里睡着一个女孩,睡梦中也是那般不安分,嘴边挂着惯常的促狭,不时地砸砸嘴,满足的不得了。
诡异的气氛仍在继续,一时间众人脸上的表情相当丰富。
风澈和夏倩本来悄悄打着眼底官司,此时却破天荒地一致偷笑。
珑玉静坐在一旁,微蹙了眉,不知想到了什么。
掌门玄清神情肃穆,目光若有实质地落在那个身影上,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
青冥派那里的气氛更是寒到了极点,尤其是那个紫衣少年,死死地盯着她,相信如果她再不醒来,他就要拔剑砍人了。
就连一向沉稳清雅的沐云舒也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何事,浅碧色的深眸漾着疑惑和担忧,少见地皱起了眉。
整座长元神殿里最开心最轻松最不在意的人那当然要数坐在少女身旁一脸春风得意的那位。
那人鬓眉斜飞,目若朗星,一身雪青色锦袍洒然而坐,袖子被少女无意识地攥在手里,虽然是给人家用来擦嘴,但也能让他乐出朵花来。
他毫不在意周遭复杂的视线,飞扬的剑眉直接把那些不善的目光顶回去,唯独到了九华山掌门唐逸这里,那挑起的眉才稍稍落了回去。
唐逸看着眼前这一幕终于坐不住了,他本是温和的性子,与师兄玉子卿关系甚好,很清楚师兄这个关门弟子的个性。师兄喜他随性洒脱,任他自由历练,连他自己也很欣赏这个晚辈,平日里很少管教,就算闯了祸也常常多加照拂。
但今日之事非同寻常,青冥山仙宝被盗,谁都知道青冥山最在乎门派名声,掌门梁珂又是个清心寡欲刻板严厉之人,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仙宝在灵山丢失,灵山作为八仙之首实力最强,事关本门声誉必然也会大力彻查,无论有心无心惹上此事都是麻烦。最重要的是青冥山与九华山早有宿怨,虽然过去很久,但心结始终存在,那紫衣少年便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无论如何九华山都不能参与此事,而他偏偏就那么明目张胆的坐在地上,任他怎么使眼色都不听话。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此时却不能再由着他了!
“澜儿,过来!”
苍澜虽轻狂,很少把人放在眼里,但对唐逸还是敬重的,想了想,道:“师叔,我……”
袖子突然被扯了扯,苍澜话音顿住,低下了头。
无声的大殿上忽然响起了一声极不和谐的呓语,软糯烂漫,带着浓浓的鼻音。
“姐姐,再来一块。”
.....
苍澜挑了挑眉,唐逸眯了眯眼,梁珂紧闭的双目忽然睁开,那紫衣少年更是怒目圆睁,刷的一声拔出剑来!
其他人的脸色也好不到那里去。
再来一块?
大饼么?
那紫衣少年蓦地站起来,拖着长剑大步来到神殿中央。
苍澜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道:“干嘛!想打架啊!”
“她偷了十方玉,你身为仙家弟子,为何如此袒护于她!”
苍澜冷笑一声,“你说她偷了你的玉,证据呢?”
“紫霞阁有强大阵法守护,寻常人进不得,在那里找到她,当然是她偷的!
“你放的屁真臭!”苍澜嫌恶地捂住鼻子,挥了挥袖子。
那紫衣少年一时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道:“我没放屁。”
“味道这么臭,这里只有你离我这么近,不是你放的是谁放的?”苍澜淡淡瞅着他。
紫衣少年一愣,下一刻才明白被他耍了,挺剑急刺,大怒道:“欺人太甚!”
叮的一声!
长剑相交,火花四溅,苍澜拔出腰间短剑架住了刺来的寒光,眯了眯眼。
这人居然用了七成力,竟想不管不顾地下杀手,果然如师父所说,青冥山都是一帮只会耍剑的疯子!
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找九歌,好不容易才找到,虽不明白她为何会昏迷在紫霞阁,但有人想要借此理由对小九九下杀手,他是断不能同意的!
两人隔着长剑的寒光怒目相视,谁也不肯后退,唐逸眼看苍澜又要惹祸,站起来想要出言斥责。
就在这分外紧张的时刻,似乎又响起了那声呓语,虽低微,却惊心,如春雷般在大殿中炸开,直炸的众人脸色青红交加!
“好吵。”
“真烦。”
“......”
唐逸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而对面青冥山掌门脸色不知什么时候变绿了,就连其他无关的人都已经坐不住,纷纷拂袖,唏嘘低忿,一片嘈杂声中唯有玄清稳稳端坐上首,喜怒无色。
好吵?
真烦?
苍澜无奈看了她一眼,嗤笑道:“你还好意思嫌吵,赶快给我起来,有架要打了!”
地上的少女懒懒地翻了个身,没反应。
苍澜:“……”
众人:“……”
那紫衣少年盯着地上那人,怒气陡然大盛,挥剑便要再打,苍澜提着剑没理他,而是冲着前方青冥山的位置道:“梁师叔,事情没搞清楚之前谁都不能妄下结论,更何况她还没醒,您座下弟子随意动手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
梁珂沉肃的视线缓缓落在他身上。
苍澜不闪不避,直视着他如山般重的目光,道:“不知道青冥山是什么规矩,要是搁在九华山,我家师叔一定会把事情查的明明白白,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冤任何一个弟子。”
闻言,唐逸忽然间很想找点水喝。
梁珂看着他,自上殿以来第一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隐含威严,“你是说她不是窃贼?”
苍澜笑道:“晚辈只是觉得这件事奇怪得很,无论师叔想知道什么总要等她醒来才是。”
梁珂沉默了片刻,缓缓闭上了眼睛,道:“少棠,回来。”
“师父!”那紫衣少年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大声道:“若她一直不醒那我们岂不是要一直等着她!”
苍澜挑眉道:“灵山有的是地方让你住,还能亏了你?再不然你住我那间?”
“谁稀罕你的房间!如今在场的都是各派掌门元首,身份尊贵,她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大家等她!我看你分明是在拖延时间,干脆一盆冷水浇醒她!”
“我师父常说为仙者当善爱众生,切不可恃强凌弱逞凶动武。”苍澜很是感慨地道:“唉,我平日里做得这么好,怎么就有人做不到呢?”
唐逸嘴角抽了抽,平日里可没见过你老老实实听师父的话,现在到知道搬出师父了。
“你——”
那紫衣少年剑法了得,但轮到这嘴上功夫哪里斗得过苍澜,而他偏偏一副你耐我何的死样子。
恰逢此时,那地上的人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动了动似要醒过来。
苍澜看着她笑了笑,低头轻轻拍打她的脸,无奈道:“臭丫头,起来了,你还想睡多久?”
九歌浅浅地皱了皱眉。
苍澜接着晃她,“旁边这个家伙要劈了你,这你都能忍?欺负我那股子劲哪去了?你再不起来小爷可不管了!”
九歌终于有了点反应,不耐地哼了哼。
云姐姐好不容易亲手给做了海棠饼,吃的正香,耳边却一直嗡嗡嗡,吵得令人心烦,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想抢海棠饼?
没门!
敢跟本姑娘抢,我让你一辈子再也吃不上......
就在这时九歌好巧不巧地睁开了眼,又好巧不巧地看到了眼前放大了数倍的俊脸。
嚯!
好大一张海棠饼!
九歌猛地推开那张饼,哦,不对,是推开那张脸,翻身坐起,大吼道:“神经病啊!”
苍澜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愕然地看着她。
九歌皱着眉,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他,下意识地捂紧了衣服。
妈的!
这家伙莫不是想非礼?
看着也不像啊,相处这两日没发现他有什么色心。
九歌转念想了想,男人在美貌下有几个扛得住的,看千狐洞里那几位叔伯就知道了,更何况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算了,看在他帮过忙的份上就让他一次。
九歌用了两秒的时间就想通了,但这两秒的时间却远不够苍澜做出反应。
她也不理他,起身想站起来,手指刚触到光滑的地面就顿住了。看着明亮的西山琉璃砖倒映的身影以及那头顶上巨大恢弘的藻井,她发觉身体有点僵硬,一股凉意沿着脊柱慢慢爬了上来。
九歌抬头望了望,那一张张或严肃或迷惑或探究或愤懑的脸纷纷出现在视线中。她很后悔刚才那么凶,这些脸还不如刚才那张大饼。尤其是正首黑玉石桌前的那个人,冷肃审视的目光让她下意识地生出了警惕。
愣了片刻,只听寂静的大殿上又响起了那软糯的声音,像梦语,带着几分疑惑,刚醒过来的人就那样又倒了下去。
“刚才的大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