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崖底有一座千年洞府,名曰千狐洞,乃现今赤狐居住之所。
八百年前赤狐一族遭逢大难,险些全族被灭,幸有一妖狐不惜舍去千年妖力拯救全族于水火,最后因妖力耗尽油尽灯枯而死。
那场大难后,赤狐一族伤亡殆尽,仅存的赤狐血脉在族中长老的带领下退隐千狐洞,八百年来再未出山。
赤狐一族实力虽大减,但千万年积累下来的威严犹在,妖力亦不可小觑。尤其是在这一代族长的带领下实力大增,隐隐有当年风姿。
赤狐小主与魔宫少主自小订立婚约,魔宫坐落于西方迷域中央,自上古以来掌管魔界万千生死,尊贵地位不可撼动。凭借这份婚约,四海八荒从不敢有人轻易冒犯赤狐一族,八百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岐山向北一百里处有片桃花林,林中桃木并非凡品,乃世间罕见乌山桃木,桃花四季不败,花香千里不绝。
桃花林集天地之灵气,经万载之春秋,四周早已形成重重灵气屏障,又有月牙古溪环绕,当真是上天入地,仅此一处的风采。
一百多年前九歌无意间闯入,相中了这片林子,毫不客气地抢了去。看守桃花林的是个千年槐树精,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在林外大骂了三天三夜依然无法夺回,无奈之下只好做了九歌的家仆。
九歌大摇大摆地入住,经过三个月的修缮,建起了一座二层楼阁。她这人平时疯疯癫癫,任性肆意,但建造的楼阁却是精巧雅致,惬意悠然。
小楼与月牙古溪相连,引溪水环绕,池内锦鲤畅游,池外白鸟飞旋,拥十里桃花之景,揽山间明月之姿,即便是九天众仙也自叹不如。
九歌家住岐山千狐洞,乃赤狐一族现任家主岐山姥姥的外孙女。姥姥的独生女儿和女婿双双早逝,只留下九歌一人,故从出生之日起就被奉为赤狐小主。
赤狐一族避世隐居八百年,一向不涉足世外,偏偏九歌天生任性,整日里往外界跑。她天资聪颖,胆识过人,又因继承赤狐纯血血脉,小小年纪妖力已非同寻常。自从她霸占了桃花林,便从千狐洞里搬了出来。
这一日阳光明媚,晴空万里,九歌闲来无事,枕着手臂,懒洋洋地躺在一株桃花木上小憩。
枝叶掩映间漏下点点银光,火凤罗裙逶迤垂下,绯红与满树淡粉交织,万千芳华簇拥着那一抹明艳。
明明是倾城国色,偏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
正自惬意间,忽听远处一阵急促脚步声,伴着气喘吁吁地呼气声,人未到,声已到。
“小姐——”
只见远处跑来一位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模样,容颜清秀,眉眼间透着几分孩童般质朴的光芒。
眨眼间她已奔到桃花木下,刚要张口却被一声透着浓浓睡意的不耐打断。
“青璃,我说过多少次,遇事不要这么慌慌张张,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也砸不到你头上来,这么毛毛躁躁跟谁学的。”
青璃扶着树喘息,撇了撇嘴,还不是天天跟在你后面学的。
“说吧,出什么事了?”
“大事!”青璃大声道。
“在你眼里那件不是大事?”九歌揉了揉被震麻的耳朵,漫不经心地道:“让我猜猜,是七星和八妹吵架把洞里的紫薇草拔了?还是老季又去碧水洞勾搭那只青狐狸?”
“都不是!”
“这都不算?”九歌难得有些诧异,想了想,脑中蹦出一个连自己都险些被惊住的想法,“莫不是姥姥要给那对冷血双胞胎找对同样冷血的双胞胎狐狸做夫君?”
青璃听着直想翻白眼:“小姐,她们发誓此生不嫁,一心守护姥姥,哪里会去找夫君?”
九歌哼了一声:“也对,就她们那冷血无情的样,白送都不要!”
青璃知道九歌跟那对双胞胎不对路,提起来就恨得牙痒痒,无奈她们妖力超群又有姥姥庇护,轻易动不得,自从跟了九歌就这一件事让她心里偷着乐。
“青璃,你是不是想去找她们学学功夫,就你那点道行早该修炼了,姥姥她也一定乐意我手下的人这么上进。”九歌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青璃猛然一惊,连忙收起幸灾乐祸的表情,跟她们一起修炼那还不得丢掉半条命,我就是心里不忿一下,你至于这么绝嘛。
“小姐,姥姥说咱们与魔宫两百年约定已到,花少主正带着人赶过来商量聘礼和婚期的事情。”
“就这点事?”九歌没多大反应。
青璃瞪大了眼睛:“这还不算大事!你不是一直都不想嫁给花少主吗?”
“我是不想。”
“花少主都来商量婚期了,你怎么还这么淡定!”青璃急得想跳脚。
散慢的声音透着浓浓困意:“商量又怎样,就他那点脑子,借他两个也娶不到我。”
青璃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
她和九歌从小一起长大,最是了解九歌和花无月自小相处的情形。花无月天生一张娃娃脸,多少年都长不大的样子。身为少主坐拥魔宫,偏偏满脑子都是九歌,没少被她欺负,最后还是姥姥实在看不过去才命人把他送回了魔宫。
但是这次不一样,青璃还是有些担忧:“姥姥好像是铁了心的要把你嫁出去,再说花少主他自小就想娶你,都等了二百年,恐怕不会轻易放手。”
九歌哼了一声:“本小姐是谁想娶就娶的吗?回去告诉他,让他哪来的回哪去,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拆了他的魔宫!”
“但姥姥那边已经答应了,云姐姐也开始给你准备嫁妆,姥姥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决定的事谁能改。”
“那就溜呗。”
“又溜?”青璃撇撇嘴,似乎在意料之中。
“不溜等死吗?天下这么大,想找到本小姐没那么容易。”
“可是......”
“行啦,我困的很,你要是没事就去采点青叶桃花,上回被尚一那个老酒鬼撬走两坛桃花酿,心疼死我了,这回多酿点,省得不够喝。”九歌懒懒地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
瞅着她那副醉仙梦死的样子,青璃真有种冲动想把这颗树砍了,但为了小命安危想想还是算了吧。上面这个就算天塌下来也耽误不了她见周公,自己在这瞎操什么心。
青璃摇摇头,转身就要走开,忽然眼角余光里出现了一抹月白色。
她怔住脚步,仔细看了看,顿时大惊。
“小姐!”
“困着呢,别烦我。”
“林子里有人!”
九歌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哼哼着问:“什么人?”
青璃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怔了怔:“他躺在水里,浑身是血,像是顺着月牙溪从林外飘进来的,看起来是个......死人。”
“活人我都不管,一个死人还来烦我!”
九歌听了这话心中更是火火的,不耐烦地挥手,美美的一个晌午连个觉也睡不好。
“赶紧把他扔出去,别污了我月牙溪的水!再来烦我,我连你也一块扔出去!”
等了片刻竟不见响声,九歌皱了皱眉。
“青璃?”
没人回答,林子里安静的诡异。
“青璃?”
九歌又喊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响。
她顿时怒了,嗖地一下坐起,火凤罗裙扫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青璃!别跟我玩沉默,我——”
愤急的声音蓦地顿住,抬眼只见青璃一脸痴傻地盯着前方,她一怔,眯了眯眼,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是谁?
携了那千年的沉静从天的尽头悄然而来。
又是谁家男儿?
在那遥远的世外迷了路,误入这方寸红尘。
月牙溪畔,万千桃花在此刻争相盛放,靡靡倒影簇拥着水中那一抹月白,向着那未知的彼岸,起落沉浮。
清风自山谷而来,拂落枝头繁茂,荡过秋水无痕。
那风里,似有冷香萦绕。
九歌定定地望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抹月白越飘越远,渐渐化成一个光点消失在视线中,她才猛然惊醒,连忙飞身而下,扬手一记掌风拍在青璃头上。
“赶紧救人!”
青璃被打了个趔趄,还未回过神来,眼中迷迷蒙蒙的,身子却下意识地追了去。
九歌足踏凌波,顺流而下,一身火凤罗裙张扬着飞舞。身在半空,袖中红菱已激射而出,转瞬卷住了那抹月白。
素手轻扬,抱起那少年闪身落到溪畔。九歌瞧那一身血衣,眉眼不自禁皱起,伸手去探他脉搏。
下一刻,仿佛被烫了般,素手蓦地移开。这一惊非同小可,九歌再也顾不上什么,急呼正赶来的人。
“青璃!快!回屋!”
青璃不明所以,却也感知到她此刻的焦急,连忙转身跟着她一路不停地回到了桃花坞。
九歌轻轻把他放在软榻上,他的手修长如玉,苍白而寒凉,肌肤相接的那一刻,只觉心脏倏地跳了一下。
伤情紧急,她没注意到方才的悸动,转身从一个楠木方柜里叮叮当当翻出一堆药瓶,从中挑了一蓝瓷小瓶,哗啦倒出三粒,一股脑地全塞进他口中。紧接着连点他后心几处大穴,竖掌抵住丹田,一股纯正真气顺着经脉游走片刻,将药效缓缓化开。
做完了这些,她才轻舒了口气,稍稍放松了些,一抬手方惊觉,额上不知何时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青璃此刻也赶了回来,站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紧张地问:“小姐,他伤的怎么样?严重吗?”
“严重?”九歌一双秀眉拧紧,打量着少年苍白的脸色,嗤了一声:“脉象微弱,五脏俱损,虽然体内有仙力在抗衡修复,但他似乎中了一种极为阴损的邪毒,压制着他的仙力,就他这样没死就算不错了。”
“什么!”
“看来中毒有一会儿了,能撑到现在也算个奇迹,也不知他跟谁打架,打不过可以跑嘛,何必把自己伤成这样。”
青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打不过就跑。”
九歌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打不过当然要跑!难不成等着挨打?”
青璃揉着额头不甘心地问:“那还救不救啊?”
九歌寒着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垂眸看着那张静默的容颜。
这少年虽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却没有丝毫痛疾疲软之态,只是眉眼略显苍白,疏离中平添了几许淡然。一身月白长袍早已被血染红,那么多的血,映着月白纹底,刺目到惊心。
九歌怔怔望着,心也被那殷红绷紧,神思不觉恍惚。
沉默良久,青璃有些担忧,怯怯地低声:“小姐?”
闻言,九歌登时一惊,连忙回过神,耳后闪过一丝红晕,似乎有那么一瞬的无措,忙道:“你看好他,我回一趟千狐洞。”
“回去做什么?”青璃问。
“这药只能护他三个时辰,这么重的伤只有赤魂珠能救他。”九歌站起身来,理了理裙裾压出的褶皱。
“什么!”青璃大惊:“你要去盗赤魂珠!”
九歌无语瞥了她一眼:“什么叫盗?整个千狐洞都是我的,她巴不得我回去接手千狐洞。”
“赤魂珠是本族流传万年的镇洞之宝,她要是知道你偷出来救人,还不得急疯了!”
九歌不以为然:“赤魂珠虽为圣物,但放在那里几百年也没人用,还不如拿来救人,完了再还回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青璃急上前两步,瞪大了眼:“小姐!赤魂珠守护着整座岐山,几百年来之所以没人敢来骚扰我们,除了姥姥的守护,剩下的就是忌惮赤魂珠的威力,你怎么能轻易让它离开岐山!”
“我只是拿它来救人,又不是不还回去。瞧你这副样子,是谁刚才紧张的要死恨不得立刻救活他,怎么,现在后悔了?”九歌瞅了她一眼,抬步往外走。
青璃挠挠头,有些不知所措:“可你肯定会被姥姥责罚的!”
“又不是第一次被罚,本小姐早就习惯了。”
“但是......”
青璃还想说什么,九歌挥手打断,边走边道:“行啦,别啰啰嗦嗦的,本小姐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吗?”
青璃下意识想起刚才是谁说的要将那死人扔出去,现在看到人家长得美,你就变了注意,小姐你......诶,不对,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
青璃顿时醒过来,定神一看,那抹火凤罗裙不知何时已经掠出林外,风一般消失在层层花影深处。
青璃揪着衣角,望着那身影忧心不已,忽听有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青璃,看好他!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把你扔进河里喂鱼!”
青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