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邵烨回到了座位,方旭恶趣的打量着他:“你什么地方得罪了师父,怎的到了你这儿师父态度大变,冷落异常啊。”
“我怎知道,平日里既没有少他束脩也没往他瓷盏【注1】中加料,谁知道就开罪了这穷措大。”邵烨低头吹着通红的手掌说。
“你不会是偷看小师妹洗澡被师父抓个现行吧。”方旭拿着《论语》低头看学而篇,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的好,下意识的问出口。虽说方旭知道有师父有个女儿,但是印象中叫甚名谁,音容笑貌却忘记了。
“你怎么知道?”邵烨的嘴能塞下一个鸡蛋,“这事就我和师父知道,连梦桐都不知。师父还对我下了封口令,如若传出去半个字,非和我断了师生情分不可。再说了,那日隔着一道院墙,可什么都没瞧见。”
方旭这才堪堪记起小师妹唤作孙梦桐。
“碰”的一声,方旭手中的论语掉在桌上,他随口无心一说,还真猜着了。“这种事你一个人都能干得出来,和展胖子有什么区别!”方旭一脸正气浩然的道,“做人得讲义气,这种好事别想着自己吃独食。就你这点机灵劲,活该被抓。再有下次得支会上我,不然和你恩断义绝。”
听了前半句,邵烨羞愧难当,立刻把方旭当成圣人般的谦谦君子来膜拜,把自己主动划归为展胖子一类猪狗不如的人。可听完后半句,邵烨刚刚建立起来的人生观立即被颠覆了,原来比起方旭来,自己的思想纯洁的像钱塘江水一般。好吧,虽然钱江水也是很混的,至少还能算是水,方旭的思想都成泥浆了,就差点能直接拿来刷墙。
任凭方旭有着远超这个时代九百年的认知,也无法算到自己若干年后的事情。若干年后,当他和孙梦桐一起数星星赏月亮的时候,总是会纠结邵烨到底有没有看到梦桐洗澡的镜头。如果穿越时上天给了他未卜先知的能力,说不定方旭现在就直接杀人灭口了。
日头渐渐升高,转眼巳时已近过了一半,早上的吃食也被五脏庙消化了个七七八八。除了方旭外,孙阳平也考校完了最后一个学生。因为方旭太久不来舍馆,孙阳平也忘记了前次教到了哪里,只记得他学到了论语为政篇,此时也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要是不考校他,感觉对不起方家的束脩;考校吧,万一此子提出让自己起个头,连孙阳平自己都忘记教到了哪里,如何考校?而且这几日自家娘子童氏回南阳镇省亲,顺便带了孙梦桐一并回去,家中大哥孙景天刚开年就和同窗去苏州府游历,家中就剩自己一人。若这会自己不去东厨【注2】生火做饭,等到了饭点只能喝西北风。
“咳咳”,孙阳平清了清嗓子,放下《孟子》站起身来,“方旭。”
“学生在。”方旭一个机灵,放下论语,站起来作揖施礼。心想,终于要轮到我了,希望先生考校的题目简单些,少吃顿“点心”好留着肚皮吃午饭去。
这一老一少也是绝配,心中想念着的竟然都是吃,只是两人都不知对方所想罢了,不然非得省了考校环节,直接下了学不可。
“念你多日未来舍馆听讲,今次就不考校你《论语》了。本朝科举之风远胜历代,文风正浓。远的不说,就说晏殊晏学士、欧阳修欧阳学士,哪个不是文坛巨匠。所以想要在士林中有所建树,先得做得好诗。再说,想要在秋闱中闯出去,也得做好一首诗。”孙阳平也不管方旭能听进去几分,自顾自的发表了一番感言。
这会儿王安石刚刚得到赵顼的器重,估计连著名的《本朝百年无事札子》也仅仅在他五脏六腑之间交流,并未面世,更别谈改革科举【注3】了,那是三年以后的事情,所以现下科举还是考诗赋的。
当然,孙阳平可不知道三年以后的事情,他只是想着如何快些打发了方旭,好放了这帮子少年的学。今天一早隔壁王大娘送来条刚从西湖里捞上来的鲤鱼,孙阳平满脑子都是如何炮制这条鲤鱼。想到西湖鲤鱼,孙秀才忽然心生一计。
“所以今天为师考校你诗赋。就以西湖为题,赋诗一首吧,其余不限。”孙阳平捋着胡子,不管方旭的反应如何,自己先在屋中踱起步来。考校学生的同时,他自己也在肚中打起了腹稿。其实孙秀才的想法很简单,方旭连基本工都没打好,更别说写诗作赋,他只想让方旭服个软,自己也免了他的罚,大家都能有个台阶下,好早早放了一众的学,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方旭虽不是文科出生,做不到名言绝句信手拈来,可架不住西湖名气太大,传世的诗词实在太多。此时他只是在回忆着那些并不出众的诗句。孙秀才千算万算机关算尽,也想不到眼前这已经是个西贝货。要是让孙老师知道方旭现在心中所想,非得吐血三升。人家作诗都搜肠刮肚找好词好句,可你倒好,好词好句中翻来倒去挑矮个的。
突然灵光一动,赵子昂的《西湖》。方旭知道这首诗还是大学时室友推荐的,室友是湖州人,和赵子昂是隔了七百多年的老乡。熙宁年间离赵子昂出生还有两百多年,盗用他的诗也算不得侵权,刚好拿来应对孙秀才。
“春阴柳絮不能飞,两足蒲芽绿更肥。只恐前呵惊白鹭,独骑款段绕湖归。”方旭摇头晃脑的背了出来。
一众同窗因文学修养不够,只听懂了个大概,也辨不出这诗的好坏。可同窗不懂有人懂啊,这不,惊的孙秀才大跌眼镜,半天回不过神来,这真是方旭即兴所做?诗一出口自己就觉得他惊为天人。
“春阴柳絮不能飞,两足蒲芽绿更肥。只恐前呵惊白鹭,独骑款段绕湖归。好诗啊好诗,平仄工整,应时应景,意境深远,回味绵绵,可流传千古矣。”王阳平自己写诗不行,但是评诗的本事却真有几分,“这首诗着实妙哉,想不到你竟深藏不漏。”
“师父,其实我也是听来的,那日西湖边玩耍遇见一酒糟老翁,口中吟的就是这首诗。学生只觉得是首好诗,就默默背了下来。”方旭不得不说了个慌,要是孙阳平再起兴,指着孔圣人的画像让自己做一首赞美孔夫子的诗,非得一头撞死不可。
孙阳平心中想着:原来如此,想这小子也做不出如此惊采绝艳之诗,确实我刚才疏忽了,以为这等绝句是不学无术之人所作,可笑可笑。为何我遇不见那老翁,能做出此等脍炙人口绝句之人,绝不是碌碌无名之辈。要是能得此等大儒点拨,秋闱榜上提名兴许是唾手可得。不行,下午我也得去西湖边走走。
让方旭知道自己抄袭挡枪的一首诗引起了孙阳平心中如此激烈的思想斗争,一定会乐的当场捧腹。
孙阳平心中这般想着,嘴上却说:“是么,虽不是你所作,但是你背下来,证明你有心。念在这份心上,这次就不罚你了,明日考校你论语为政篇前三句。”
“今日就上到这里吧,回去后切不可偷懒耍滑,好生复习,明日考校。”王阳平一脸正色道。
“是,学生记住了。”一众少年起身齐声道。
注1:瓷盏,北宋饮茶用具。
注2:古时人们多把办食事的厨房设在正堂之东,因此也叫东厨。
注3:熙宁四年,王安石改革科举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