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影,拂着面,晃着眼,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顺口鼻而入,清,香,凉。
这是不曾体会过的干净,不曾见识过的苍茫,却也渗透着无法挥去的仓惶……与坚定。
哗啦啦——
又是一阵风儿,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风景与那天苏醒时看到的一样,仿佛未曾变化,又仿佛早已变化。低下头,摊在腿上的小册子随风卷开,一页页淡黄色的纸好似顽劣的孩童,不知疲倦地持续着那哗啦啦的玩耍。
收起视线,回首遥望,树影婆娑中,已不知来路,于是又转过头,举目眺望,树影婆娑中,却也难辨前路。
一双黑色眼眸掠过刹那的茫然,转瞬又逝,恍如吹拂而过的风,擦去了迷尘,更显清明……
啊~哈~
安然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不可思议地嘟囔道:“我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也不怕给叼走喽……
这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反正左右无人,不论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心里面想,又有什么差别呢?
“哎呦~嘿!”
安然撑着地站了起来,顺手也将掉在泥土上的小册子捡起来,拍打两下,放进胸前的包裹里,然后举起右手,一条漆黑的麻布立时随风荡开,他赶紧抓着这头,空出来的左手则抓住另一头,慢慢绕着额头圈了一圈,在脑后系住。
“三刀流奥义——三千世界!”
林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年轻人的呐喊,然后静了一会儿,忽又冒出一声呻吟,透着抓狂:“啊~~~好特么羞耻!”
浑身狠狠抖了三抖,嘴里也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碎碎念着:“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前方,仿佛要将那光明那风景,甚至那吹过的风儿都镌刻在脑海中似的,慢慢扯下额头上的黑布,遮住了双眼。
一瞬间,黑暗降临,当然,这黑暗还不够纯粹,即便有黑布遮挡,即便闭上了眼,依然能够感觉到有一层淡淡的亮色,携着温暖。
“忘了它……忘了它……忘了它……让你看看老子的集中力……集中力……集中力……”
碎碎念的内容变了,似是有意义,又或者毫无意义,只是一种习惯罢了。
就这样站在那里,很久很久,久到风停了,叶静了,碎碎念的声音也消失了,然后像是下了决定,他缓缓而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胸膛挺起的刹那,踏出了脚步。
“啊!操!呸呸呸,fuck……”
没过多久,没过多远,树林里又响起了年轻人的叫骂声。
……
……
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星空下,火堆哔啵地响着,火苗呼呼地摇着,安然依旧蒙着眼,呼哧呼哧地喘着。
如此喘息倒不是因为走了很多路,而是因为他在练剑。剑是普通的铁剑,剑身修长轻盈,类似以前见过的西洋剑,但又不尽相同,反正对这方面没有研究,安然的心思也并不在这里。
踏步前刺,提柄上挑,垫步,转身,剑尖划着弧线撕裂一圈,重归平静。
不华丽不威猛,简单而又朴实,甚至有种小孩子拿着木棒乱甩的荒唐感,这是武功吗?这是招式吗?安然不清楚,所以他很无所谓地管这一组动作叫做——民工三连。
不过在名字上无所谓,练起来倒是一丝不苟,哪怕累得胳膊都酸了,动作也走样了,依然坚持着在火堆旁唰唰起舞。不断地踏前,不断地转圈,直到猛一个回身,砰地撞在了树上,才一屁股坐倒在地,再也不想起来。
“特么地不是在耍我吧!”
安然扯下蒙在眼上的黑布,喘着粗气抱怨,但瞧他脸上的神色,却并没有多少失落。就地喘息一会儿,他起身回到火堆旁,从包裹里翻出个水囊,拔开塞子灌了几口,又盯着火堆发了会儿愣,然后像是休息够了,站起身,蒙上眼,再次耍起剑来。
夜越来越深沉,火越来越安静,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摔倒声与碰撞声,他仍在继续。
……
……
家中老父曾夸过他聪明,安然也曾选择相信,直到逞强地选修了物理,才证明了那仅仅是一个属于亲情的美丽谎言罢了。醒悟过来的安然,明白了他永远只能是自己的主角,不可能是世界的主角,所以他不再妄想那些主角应有的才能。
就拿这些日子在做的事情来说,如果换一个有才能的人,或许已经在黑暗中找到了“光明”,可能是风的摩擦,叶的律动,可能是泥路的起伏,石子的触碰,可能是传说中的无我之境,我就是风,我就是路,我就是暗夜的一份子,却唯独不是我自己。
然而安然除了一身瘀伤刮痕外,却仍然是个不合格的“瞎子”。
至于练剑,就更别提了,不论多么努力,多么刻苦,每一次挥舞却都像是一次崭新的开始。那些“挥剑如尺子量的一般精准”,“落剑着力也几乎分毫不差”的话,他觉得这辈子大概都与他无缘了。
他气吗?气,不过倒是没觉得太气馁。
没有奢望过,所以当现时来临,也就不会过于失望。当然,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呃,或许比一点点多那么一点点的失望,因为这里不是以前的世界啊,存在着以前世界所没有的事物啊,那么他呢,会不会也多出一些以前所没有的才能呢?
呵呵,所以才会失望,因为说到底,他还是期待过了……
日复一日的黑暗,日复一日的练剑,他,仍在继续。
……
……
安然是个靠感觉绘写记忆的人,这也是选修物理惨败后,在长久得不服输与不甘心折磨下,渐渐得出的结论。
他能对着韩剧哭天抹泪,却记不住里面的人名;他能跟你说出那天好激动好开心好兴奋,就是那一天,对,那一天,却说不出那天到底是哪一天;他能根据温馨回忆起很久远的事情,根据伤感描述出很久远的细节,但除去感觉以外的东西,却一无所知。
这样的例子充斥着他的生活。
脚拇指一疼,绊在了什么东西上,黑暗中是孤独得,没有安全感得,所以仅仅是这一下变故,就让安然心下一惊,浑身绷紧想要稳住身形,但绊住的右脚并没有脱困,前进的趋势却在继续,眼看就要直挺挺地趴倒在地,他突然张开双臂,向两旁抓去。
啪!
紧张决定了速度,惊吓决定了力度,抓住东西的那一刻,一声清亮的脆响顿时传来,然后惊魂稍定的安然才感觉到整个右掌都在微微发麻。
呼~
悄然松了口气,安然收回抓空的左臂,和右手一起去摸索救他一“命”的东西。
“果然是棵树!”
安然赞了自己一句,然后好像听到一声嘲笑似的,对着根本不存在的“你”开始辩驳:“你懂个屁!这一抓的感觉,和那张牙舞爪的乱抓瞎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好吗?”说着他动了动右脚,感觉着缠住自己的东西,喃喃道:“嗯……就是还分不清方向,这个是有点难,树根又不是克隆出来的,长的都不一样……嗨呀,走一步看一步吧……”
终于挣脱出束缚的右脚越过障碍,他又重新踏上了征途。
砰!
片刻后,惨叫声起,然后静了一会儿,只听他喃喃道:“这什么东西?嗯……坑?我X,还真是个坑?谁这么缺德在这挖个坑,崴得我脚脖子疼……嗯……得记住这个……”
……
……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紫月伴星,烈火映人,剑锋飘渺难见影,只闻呜呜……呜呜呜。
熟能不能生巧,安然还体会不到,但熟能加速是毋庸置疑的,瞧那身形,瞧那动作,一步步,一圈圈,头几天还宛如拆解动作的民工三连,如今已被安然耍得行云流水,宛如一个不会停止的转陀螺。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这如何是人间?这怎能是人间?妥妥一停不下药的神经病,本就不应在人间。
当啷~
剑掉在了地上,安然一屁股坐下来,身子却仍是止不住的往一旁歪倒,好像有人在使劲推他似的。
“芭蕾舞演员真不是好当的!”最终还是没止住歪倒在地,并且依然感到天旋地转的安然如此感叹。
多日的练习,安然对于民工三连已从渐渐的生疏到驾轻就熟,可除了这一点以外,他期待中的“特殊”效果却毫无头绪,终于,积累的情绪让他在今夜爆发了,像是疯子一般耍起剑来,不管动作走没走形,只求加速加速再加速,发泄发泄再发泄。
呼哧~呼哧~
安然歪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实际上却并没有多累,只是情绪的宣泄让他有种虚脱一般的错觉。等到眩晕感逐渐消失,呼吸逐渐平稳,经过宣泄的情绪也悄然宁静,安然抬起眼皮,看着不远处斜斜地躺在那里的铁剑,就宛如歪倒在地的他——同样得无精打采。
“嘿!我就不信了!”
骂咧咧地坐了起来,骂咧咧地拎起铁剑,骂咧咧的脸上却没有骂咧咧的情绪。
他不算个勤奋的人,可依然愿意为这件事勤奋起来。
为什么?
因为魔法……是每个宅男的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