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太医每日申时都会来为她看诊。
“王妃今日的脉搏有些混乱,您的身子实在不适合多思多虑。”
沈瑾知道自己不用照镜也能知道眼睑下的青灰之态,可她昨晚实在没办法睡好,九英说她只是睡了一觉,可沈瑾却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生的轮回,那真的是个无稽之谈的梦吗?可昨晚看到赵祯的出现,那些记忆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看着面前为自己诊脉,年过半百的老太医,若有所思的询问,“李太医,你说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李太医看向沈瑾的目光就如同是家中的小辈,和煦可亲,“人生一世不过百年,能够活着的,已是很不容易了。”她的病说起来一半是郁结于心引起的,“人生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沈瑾对上他那双睿智的眼睛,便像被看透,浑身一激灵,是她执念,入了妄向。
“多谢李太医,这些日子麻烦您了。”
“王妃多礼了,微臣告退。”
夕阳落下余晖,透过窗柩照进来落在贵妃榻上,金丝香炉里的香片释放出淡淡的冷香。沈瑾看着六安送李太医离去的背影浅浅呼了一口气。
天气越来越冷,透过支起的窗台便能看到外面落得一地的白皑皑。沈瑾靠在绣着福字的大迎枕上,看着院子里柏树枝头上的落雪被风一吹便坠了地,露出绿油油的松枝,不由来的心情愉悦。
“外面风大,您才刚醒得注意身子。”绿萼进门就将窗柩合了起来,语气松快的活泛,“这雪还得下好几天呢,等您身子好点再看也来得及。”
沈瑾拢了拢身上的锦被,“绿萼你也瘦了,瞧着下巴都尖了不少。”
“奴婢瘦些好,不然又得麻烦松萝给改衣服了。”
闻言,沈瑾的唇边也染了几分笑意,“不缺了给你做衣服的料子。”
“那奴婢就先谢主子赏赐了。”绿萼笑吟吟的屈膝,又来床边请沈瑾下榻,“太医说您肠胃疲弱,只能喝燕窝粥先补补身子,奴婢在厨房盯了好几个时辰,您可得赏脸用些。”
沈瑾点点头,由着绿萼服侍披了件石青妆花缎披风,刚坐下手上又被塞过来一个掐丝珐琅的暖手炉。
“庄子上的杨嬷嬷有一双好手艺,等您好起来,奴婢去学来都做给您尝尝。”
“那可得好好拜师。”
“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有小丫鬟掀了帘子跑进来禀告,“王妃,宫里来人了。”
九英领着一个宫装的老妇人进来,沈瑾有些吃惊,“这个时辰,苏嬷嬷怎么来了?”她是薄贵妃身边最亲近的老人了,看着她给自己行了全福礼,示意绿萼扶起,“您不必多礼,坐着说话吧。”
“多谢王妃。”苏嬷嬷也不推辞,在圆凳上坐下,“贵妃娘娘病了,想见王妃一面。”
“是我不孝了,容我换身衣服就随嬷嬷进宫。”
“如今天色已晚,进城也过了宫禁,娘娘请王妃明日进宫即可。”苏嬷嬷福了福身,“老奴话已传到,就先回宫了。”
“天色已晚,您就在庄子上住一晚,明日随我一道进宫。”
“多谢王妃厚爱,老奴劳碌惯了,娘娘那边离不得伺候。”
“九英,去送送苏嬷嬷。”
第二天一早,沈瑾便换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九英上妆打扮,面容素净,鬓发上只簪了一枚玛瑙白玉钗。
“简单些吧。”沈瑾看着镜子中即使上了妆也难掩一脸的憔悴的容颜,好气色并非她这几天的汤汤水水就能养回来的。
雍亲王生母早已是牌位上的人,赵祯从小便养在薄贵妃名下。自承昭没了,她已有四个多月未进宫,更是经历梦中的一场变故,看卧在床上的薄贵妃恍如隔世。
薄贵妃膝下无子,从小将赵祯当亲儿养大,而对沈瑾这个出身大家,婚后一年便生下嫡孙的儿媳妇也十分亲厚,得知小孙子没了,她也病了一场,后为了赵祯和沈瑾,简单的风寒衍变成了忧思过重。如今见到身子消瘦的沈瑾更觉得心酸,两人见面免不得又哭了一场,细细询问了沈瑾的近况,得知她连掌家之权都放了,连人都住到了城郊的庄子上,板正了面孔,严肃道:“这历史上失了宠又没了权的宫妃或者公侯夫人,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你就让我的孙儿这么白死了,不想着给他续个烟火吗?”
薄贵妃看着沈瑾红着眼眶死憋着的样子,又叹了一口气,“罢了,那些都是身外物,你是嫡妻正妃也没人敢对你无礼,先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理。”
如此掏心掏肺的体己话,便是母女也不为过,何况是婆媳,沈瑾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声声哽咽,“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呀,就那么一点点慢慢得在我怀中冻僵了身子。母妃,翻过年,他就八岁了呀。”
“日子那么长,人总要学会往前看,这皇宫里死的孩子还少吗?”薄贵妃语气凉薄,目光幽深,她掏出帕子给沈瑾擦了擦眼泪,“祯儿那孩子从小便心思重,习惯了事情藏在心里,没了嫡子他的难过绝不会比你少。”
她家的王爷恪守规条,谨严寡语,觉得温柔娴淑就是好女子,夫妻这么多年,她从他的一个眼神里便能分辨出他的喜怒哀乐。她的难过,是锥心刺骨之痛,可他的难过,她已经不想知道了。
“孩子,你可别自误。”薄贵妃几乎是把事情揉碎了讲给沈瑾听,“你和祯儿这么多年的夫妻情意,好好努力孩子总还会有的,这个时候你可不能犯傻将人往外推。”赵祯不是她亲子,他也从未同她撒娇过,两人的相处从来都是冷静而克制的,可人毕竟是从小养在身边的,一颗牵挂的心早放他身上了,总希望他好。
沈瑾垂下眼睑,擦了擦眼泪,“让母妃在病中还为我和王爷担忧,是儿媳不孝了。”
“你们好好的,我也就好了。”薄贵妃拍拍沈瑾的手,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寄予无限期盼,“我已经派人叫让祯儿接你回府,你在我宫中等着。”
沈瑾无法拒绝满心满意为她打算的薄贵妃,而且九英说的对,她是嫡妻正妃,百年后只有她配与他共享陵寝。赵祯是个重情义守规矩的人,他绝不会亏待自己,既然已经磨灭了夫妻情意,那就当个贤惠的雍亲王妃,留住他的敬重。如今将近年关,她总得进宫参加宫宴,自己回府和赵祯接她回府是两码子事。
她贞顺的点了点头,“多谢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