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常常细想,就会觉得老幺真是一个极好的人,无关品性。
这是一个纯粹的人,他仿佛永远活在没有阴霾的天空下,整个人像太阳一样,散发着明媚的、灿烂的光,生活对他来说好像没有为难,没有阻碍,更无谓艰险。于是老幺就是一个极好的人,活得极好的人。
自己也问过这个男人,为什么他的生活如此安逸?
他说,因为忙起来会很累呀。
不存在野心,不需要扩张,一点小小的贪财似乎也是生活的余趣,沉浸的平淡日常的美好里,生活美丽的像是静谧的碧蓝色湖水。
如果不是天真,那或者便是看惯了波澜壮阔的潮起云涌,于是沉淀了难以想象的风轻云淡。
艾瑞莉娅坐在窗前,看着身前桌上那张空白的纸,几次提笔,又几次放下,细细地斟酌过语言,却依旧不知道该如何下笔,最终也只能颓然地长叹,剑有锋而薄,自己不是命好的人。
于是也就不写了,放下笔,少女看向窗外细密的小雨,眼睛里似乎也染上一层凄迷的水雾。远方天际将白,这个开朗活泼、轻松愉快的自己……
……就到此为止了。
和艾瑞莉娅想的一样,当她穿着女仆装打开酒楼的大门,心里暗暗希冀着像以往一样正常营业的时候,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个铁一样的男人,他的身上披着露珠,显然是在门外等待了一宿。
于是当老幺打着哈欠从内房里出来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招牌女仆正和一个带着铁面具的男人深情对视,怎么说呢,有点微妙的不爽。
“喂喂!那个变态,对,没错,就是你!”老幺一捋袖子大步走到自家女仆身前,把少女挡在自己身后,对着铁面男挑了挑眉毛:“吃饭也要讲规矩,我们家女仆那是正经姑娘!”
艾瑞莉娅小脸一红:“说什么呢你!”
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他只是看着艾瑞莉娅,眼神中的问询,渐渐变成了不容置疑。
艾瑞莉娅心里一声轻叹,她看向老幺,说:“老幺,我……”
空气里一瞬间的寂静,已经让老幺明白了很多,男人看向女孩,说:“你真的想离开么?”
想离开么?
不想。艾瑞莉娅深深地眷恋着这里的一切,这种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不用思考自己背负的使命,不用磨炼自己满身的锋芒,在这里,有一个安逸却体贴的老板,有一些粗鲁但豪放的客人,艾瑞莉娅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一个花季少女该有的样子。
老幺说:“如果你不想走的话,没有人能把你带走。”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哪怕此刻站在门口的,是均衡教派的超级强者,“暮光之眼”慎。
艾瑞莉娅真的想躲进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再也不管那些是非纷争,然而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鸟巢将倾,岂有完卵。”
与是老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沉默地伸出手,揉了揉艾瑞莉娅的脑袋:“如果是你自己的意愿,那我尊重你,我给你放假。”
艾欧尼亚的刀锋意志,闭着眼安静地享受着男人的抚摸,眷恋、不舍,此刻少女像一只将别的小猫。
慎依旧没有说话,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个女孩终究是那个男人的孩子,血液里流淌着善良与决绝,命运中伴随着离别与牺牲。
是的,这就是艾瑞莉娅,所有的飒爽,都是为了某一刻的干脆离去。
她终于睁开双眼,再没有一丝温婉,眉目如刀,凛然的剑意飞腾而起,她一步跨出大门,随后一道森然的剑痕留在她的脚后,也是龙门客栈的门前。
女孩从未想过活着回来,这是剑别,是死决!
老幺看着剑痕很长时间,直到女孩的身影已渐渐远去,他才发出一声意味莫名的叹息。
这就是人类啊,那些残忍的、冷漠的、勾心斗角的,却也是那些补天的、填海的、济世苍生的。可能是因为他们生命的短暂,才让他们更努力地去追逐超越生命本身的意义,谓之梦想,谓之意志。
老幺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可能是因为小雨初歇,看上去有些阴霾,但映在老幺的眸子里,那是翻涌的血海,凄厉的亡魂。
那是战争。
一不小心,就又想起那些往事,艾瑞莉娅的离去,让他稍有不舍,些微黯然勾起的回忆,却让他骤然悲伤。
男人轻轻合上了门,今天,就不营业了。
艾瑞莉娅和慎转由梅伊达斯领主的宅邸离去,埃索隆站在马车旁,诚惶诚恐,艾瑞莉娅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当场追究他,但他在领地内的所作所为,她都会如实地向神树议会报告,至于如何惩治,那就是那些大议员们的事情了。
当马车驶出城门,古老的梅伊达斯领渐渐在身后远去,艾瑞莉娅终究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这半个多月,是上天的恩赐,也是自己短暂生命中最美丽的回忆,但大梦已醒,还有待握的使命要去履行。
几天之后,少女终于回到了艾欧尼亚——巨大的翡翠树城。
长老议会的长老们亲自出来迎接,女孩走在城里,走在树上,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还是那街,还是那灯,还是那苍葱翠郁的翡翠树,但却没有熟悉的人。
艾瑞莉娅站在树梢,被称作“望归枝”的像平台一样的树梢上,看着远方,那里是城墙,是战场,是父亲牺牲的地方。
“先生的剑还在城头,插得不深,但没人能拔出来。”一位长老站到艾瑞莉娅的身边,也有些感慨。
少女闭上眼,千里万里,那种呼唤因为她的决然而从未有过的强烈,于是,在远方的天空,苍穹之下,一道流光划破天际!
神剑有灵,等待的人已经到来,于是它从沉睡中苏醒,在城头将士震惊的目光中,它带着凌厉的剑气,呼啸着飞向远方。
为此一脉相承的决然,它的等待在此刻迎来新生。
四道锋刃,像游鱼一般围绕在艾瑞莉娅的身侧,它们低沉的剑鸣带着悲伤,带着喜悦,更带着战意。
少女白皙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剑身,周身原本凛然的剑意也蓦然悲戚起来。
慎告诉她:“先生身被76处创伤,鲜血自城头而下,流淌百步,但拄剑而立,至死未倒,惊敌十里,可谓万人先。”
这是艾瑞莉娅第一次听到关于父亲的死状,脑海中回响起父亲常说的话,她沉默着转身。
“马革裹尸,人生幸也!”
艾欧尼亚,一个偏远的村落里,有两个旅行至此的女子正在给村民治伤医病,一个双十年华,看相貌并不多么美丽,却自有一番温婉,而另一个,浑身隐在斗篷里,看不真切。
温婉女子忙罢手上的活儿,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看天空,不久前,一道流光带着令她不喜的锋锐与血腥划过天空,飞向了不知的远处。
“师傅,之前天上飞过的光芒,那究竟是……”
师傅隐在斗篷下目光忽然闪过一丝悲伤,她告诉弟子:“那是一把剑,有灵的神剑。”
“剑?真有这样神奇的剑么?”
“有的。”师傅的语气中泛起一些缅怀:“整个艾欧尼亚只有一把这样的剑,它曾经的主人,是个盖世的大英雄。”
“曾经的,主人?”
师傅发出一声轻叹:“他死了。”
温婉女子随着师傅行医救人,是见惯了生死的,所以并不嗟叹,只是双手合十:“愿星光指引他的灵魂。”
但想到那毕露的锋芒与血腥,温婉女子又皱了皱眉头:“既然是英雄的佩剑,那为什么凶蛮之气这么强盛呢?”
师傅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手,那是一只奇异的手,手臂呈现出淡淡的紫色,隐隐似乎有金色的纹路盘旋其上,师傅伸出这只手,摸了摸女子的头,说:“卡尔玛,英雄和邪魔一样,是相对的,艾欧尼亚的英雄,难道不是诺克萨斯的梦魇么?目的、方向、梦想、意志,这些人为了心中的坚持而战斗,和我们其实是一样的,我们行医救人,可以是践行本心,那他们仗剑杀人,又何尝不是心之所向呢?”
卡尔玛是个聪慧的女子,她依然懂得了师傅的意思,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杀人是不好的。”
师傅笑了笑:“那是因为,你已经找到了自己心灵的方向,你有了你自己的意志。”
卡尔玛若有所思,而师傅则是笑着起身,开始向下一个目的地起步。
回过神来的卡尔玛看到师傅已经走远的背影,赶忙追了上去,一遍追着,一遍喊:“师傅师傅,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师傅抬起头,初夜的星光照亮了她的面庞,淡紫色的肌肤上有着难以言喻的精致五官,而最令人惊异的,是她额上镌刻着繁复铭文的独角。
索拉卡看向远方,极目眺望也只有群山的景色,似乎在她灿金色的眸子里有着不同的模样。
“去黑暗王座,我们去找黑魔女,辛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