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好困。”
“彼此彼此。”
下午三点，市政塔电梯内。
“一直以来麻烦您了，古川店长。”
“啊？你说啥来着？”
乘客五人。
“话说两位这样狂喝咖啡没问题吗？”
“店长是特困户也就算了，怎么连PB也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静寂之中升入云端的电梯内，正在吐槽那脱线的兄妹的我挂着满身的绷带，无奈地扶着额头。很明显，海豚脑店长此刻正处于打盹状态，根本没有理解我的话语。骑在他肩上的古川裕子也昏昏欲睡，正和他一道闭着眼睛用吸管从容纳着一升咖啡的罐子里喝着提神物。搞不懂这两个又像是情侣又像是父女的家伙，我只能尽可能小心地靠着透明的弧形侧墙，心不在焉地盯着飞快增加的数字发呆。一旁，小清水雫和她的管家一道露出略显尴尬的苦笑，保持着无声的静默。
叮呤一声轻响后，电梯载着我们抵达了市政塔的三十层。环形的走廊内，走在前方的管家先生带领着我们走向了一扇对拉门前，接着轻轻推开了大门。巨大的环形圆桌映入眼帘的同时，一个正站在全息投影仪器旁的男人扭过头来，皱了皱眉头走到了店长的身边，抓着他的头轻轻摇了摇。
“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啊，响。”
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的店长慌忙擦了擦嘴角，冲着眼前毫无笑意的男人尴尬地笑了笑。也就在这个时候，坐在他肩膀上的古川裕子总算醒了过来，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问了一句：“哥，到了吗？”
“看起来是的。”
“还算是准时——你们先坐下吧，还有几个人迟到了呢。”
“OK，那我再睡五分钟。”
“古川——”
“——我开玩笑的。”
将肩上的少女抱下来，牵着她的手走向了自己的座位的店长率先入座，而在小清水同位高权重的防务部部长例行寒暄的时候，他似乎注意到了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的我，朝着我走了过来。
“你就是藤原直树吧？”
“啊？嗯！是的，笹川先生。”
“大致的情况他已经跟我说过了，把你也卷入到这件事中真是抱歉了。不过原本这里是用来开例会的地方，没有给其他人准备位置呢……我看看，你就坐在那个瞌睡虫旁边好了。”
“哈……多谢。”
正当我将视线转向那兄妹两人的方向的时候，原本因为紧张和不安而感到有些拘谨的我一瞬间就无力吐槽了——
那两个人又齐刷刷瘫倒在自己的座位上睡着了。
（给我适可而止啊你们两个！）
“那个……店长，我说，能不能请你稍微打起点精神来？马上就要开会了啊。”
“我说，能不能翘掉回去睡觉啊？”
可以才有鬼了啊！
“到处折腾浪费了我宝贵的睡眠时间到底是因为谁来着？因为某个人的缘故，因为某个人的缘故，我现在困得可以去预订棺材了。”
你还要强调两次吗！
“给您添麻烦了真是抱歉，店长。”
“不不不小清水你用不着这样的，店长单纯只是瞌睡虫而已。”
“啊，好想死，好想永眠。”
就在我忙于吐槽着完全提不起劲的店长兄妹的时候，貌似参与会议的宾客们已经全部入场了一样，会议室的大门被轻轻关上了。坐在主席位的笹川先生轻轻咳了咳，言简意赅地直入主题。
“最近发生的野生种侵入案例，想必大家或多或少都已经了解一些了。在这里我想简单做一个调查报告汇总，并且提出一些接下来需要重点注意的要点，希望各位能铭记于心——首先，古川，你先来说说吧。”
“一来就是我发言吗……如果能速战速决我倒也不反对。”
挠了挠头，毫无干劲的店长摊摊手，轻轻拍了拍完全睡着了的古川裕子的头，示意她将怀里揣着的东西拿出来。少女在取出了一个档案袋之后继续沉入梦乡，而店长一边将这玩意抛给了笹川部长，一边慢悠悠地说道：“详细的内容都在里面了。我让七惠和香织帮忙整理了一下，得到的最终结果就是这个了。不过效率一点来说的话，这次的侵入案例是人为造成的。外面——尚不清楚是封锁区内，还是其他国家的势力——的某些了不得的专家，利用了相当高等的生物工程技术将一部分的万变蠕虫进行了改良，结果就是其智力发生了宛如寒武纪大爆发一般的飞跃。随后，这些蠕虫被作为交易的一部分转交给了市内的老鼠。交易的具体内容要等到审讯结果出来之后才知道，但目前为止发现的情况来看，至少可以知道这个提供给老鼠改良品种的大人物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皱了皱眉头，一边摸出自己的香烟点燃一边徐徐吐出烟圈的店长用手托着下巴，嘴角浮起调侃的轻蔑笑容，接着说道：“对方很了解【辉之庇佑】系统，也对市内的人员情况相当熟悉——如果说前者还可以用【辉之庇佑】系统早已在世界范围内普及来解释，那么后者就只能说明，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老熟人。这个人物不仅掌握了市政厅的人员安排，连龙雾组大小姐的兜风路径都掌握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何况，在我去杀虫的时候，抛开虫子的智力不谈，这虫子居然对我和裕子有着警戒心——在我早已选择做一个普通的糕点店店长之后这么久，还有家伙能如此博闻强识，这也就只能说明这是个相当了解我们的老朋友了。”
“我们这边控制住了嫌疑人兰斯洛特，不过这家伙毕竟曾经在警备队干过的人，嘴没那么容易撬开，目前还在拘留所里进行审讯。”
“这只老鼠，从香织掌握的情报来看，曾经担任过警备队三分队的副队长吧？如果我这边的情报是准确的，在一年前的大陆桥防卫战中，警备队三分队同龙雾组一并参与了对东部地区的诱导作战。虽然从战役结果来看是达到了目的，但从战术角度来看这场诱敌作战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大小姐的双亲就是在那里战死沙场的，而同他一并作战的儿子貌似也在那里殒命了。战后，他曾经以个人的名义向市政厅临时指挥部提出了抗议，对作战的合理性表达了质疑，但并没有被采纳，这件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所以从动机上来看，他是有可能出于个人情感的理由对当时负责诱导作战具体战术安排的龙雾组进行报复的——当然，我个人并不认为就这么简单。”
“店长，你还真能说啊。”
突然插入到对话之中的墨镜男子翘着二郎腿，一边抽着雪茄一边面带嘲讽的笑容接着说道：“防卫战的战略安排不就是你和防务部一并制定的吗？某种意义上来说，让龙雾组和三分队去killzone（杀戮之地）送死的不也是你吗，店长？”
“嘴真毒啊，林老板。”
同震惊的我和表情苦涩的小清水不同，被这番讥嘲之后的古川店长哈哈大笑起来，抖了抖烟灰从容说道：“当时第一个回避开这个烫手山芋的不就是【洪桥台】吗？事实上，如果不是有足够的兵力在那里牵制住了野生种，主力部队也很难将蜂拥到大陆桥的野生种大军分割歼灭吧？作战计划是我和响制定的，这不假；但你要是说我故意把他们往火坑里推，那就有点太难听了。直截了当地说，那个局面下总会死人的，只不过是死的是谁的差别罢了。而考虑到已有的作战安排，让龙雾组和三分队过去已经是当时能选择的最佳方案了。”
“即使如此，某种意义上不也正是市政厅和店长你在那个时候埋下的祸根吗？”
“够了，林老板。”
打断了洪桥台代言人林宇的反驳，罗尔斯·布洛奇先生表情苦闷地摇了摇头，接着将话头抛向眯着眼睛的店长，问道：“古川，你想说什么？”
“之前也说过，同老鼠做交易的家伙是我们的老朋友。如果我所猜不假的话，老鼠的报复心理单纯只是被利用了，而对方提供了可以实现这一想法的道具，却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兰斯洛特在将改良万变蠕虫带入市内的时候，他本人需要利用自己的职权之便来暂时切断【辉之庇佑】的主控电脑工作系统，同时改良后的万变蠕虫完成侵入。我个人怀疑，对方瞄准的其实就是这个。”
“能别兜圈子吗，店长？”
身形壮硕的俄罗斯大汉列昂尼德皱着眉头，摆摆手示意店长直入主题。
“【辉之庇佑】的失效方法。”
“……”
“【辉之庇佑】系统，又叫【宙斯之盾】，整体框架由三月川市名誉首席科学家特蕾莎女士构建，核心的粒子激发室则由古川带头完成了理论论证和工程建设，在防卫战之后完工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同预想的一样出色地完成了区域护卫的任务，因此在国际政治上受到推崇，并迅速地在多个现存大都市内投入建设和使用。”交叉十指托着下颌的笹川部长顿了顿，接着说道：“整个系统依靠电力启动激发室，通过对高密度的【黑尘】结晶施加高能轰击激发带电的β型德尔塔雷斯粒子，并通过电磁井喷枪喷射，依靠地磁、自转和提前架设的管线引导粒子螺线散布出去，最终形成近似半球形的防御结界。由于β型德尔塔雷斯粒子会导致野生种的基因链条突发异变，最终在极短的时间内造成细胞增殖，致使野生种炸裂死亡，因而对防范野生种侵入具有良好的效果。同样，进化的野生中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种粒子的危险性，因此不会轻易靠近被【辉之庇佑】防御着的边界。整个系统对电力有着极大的依赖，从安全角度考虑设计了三套电力网络，并有着完全独立的主控系统，同外界进行了物理隔绝。同时由于其使用特性，整个系统必然会在防御区域的中心，那里也就是防卫最为森严的地方。从理论上来说，要从外部破坏掉这一系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它也依然有着很明显的软肋——这个软肋在这一次的案例里面彻底暴露出来了。虽然对外部破坏有着极好的防御能力，但对内部破坏却几乎完全束手无策。再怎么说，这个系统也只是在主控电脑的控制下运转的机器罢了，对于已经侵入到防御边界内部的家伙实在无能为力。而且，就如同我们知道的那样，β型德尔塔雷斯粒子由于只会和受到德尔塔雷斯粒子作用之后造成异变的端口发生接触残留，对于人类几乎是无害的——换而言之，这道屏障也只对野生种有用了。而且还有一点，这玩意对于【半鬼】来说非常致命，拜其所赐我和妹妹们要出城的话都得乘坐专用车辆才行了。”
耸了耸肩发表了这番感慨的店长摇摇头，将燃烧得只剩下烟蒂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中，眯着眼睛慢慢说道：“问题在于，现在这套系统已经广泛应用在诸多城市中了。同兰斯洛特做交易的老朋友大概对兰斯洛特做了什么手脚，从而掌握【辉之庇佑】系统的构成情况，并找出对应的破坏方法。事实上三月川市的屏障就被切断过一个小时左右，这还只是因为兰斯洛特本人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报复——那么，如果将时间延长呢？会发生什么情况我想就不用我细说了吧。”
“……大屠杀吧。”
“如果是突袭的话，就算各地的军队能够及时响应，也依然会造成数以百万计的伤亡。倘若是有S级以上的野生种袭击的话，这个数字大概还会再翻三倍。到时候，【半鬼】数量最多的三月川市，大概会因为各地传来的增援请求而应接不暇吧。而一旦将己方的王牌们都派遣到其他城市进行增援作战，市区本身就岌岌可危了。”
“无论怎样，”接过面色凝重的笹川部长的话头，店长摆了摆手，有些提不起劲地喝着咖啡，懒懒散散地说道：“老朋友知道了【辉之庇佑】的软肋，以对方的手腕，全世界所有的城市都不安全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那么，店长你有何高见？”
“你提了一个好问题，列昂尼德老兄。概括来说，由于对工程浩大的【辉之庇佑】进行重新设计完全不现实，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进一步加强对内部人员的清查了。这是一个被动的方法，就算三月川市能做到，其他的城市也不见得能全都做到，所以我只能说是下策——上策则是，在老朋友搞出大新闻之前，将对方干掉。”
“主动出击吗？”
“虽说如此，现在咱们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能用排除法缩小范围就是了——知道【辉之庇佑】的存在和大致的工作特征，对市内局势的了解程度，能够掌握到要员行踪的情报能力，再加上对我和裕子有着戒心，以及高超的生物工程技术……满足上述全部条件的人应该不会超过百人，对这些人进行排查的话或多或少会发现一点踪迹才是——当然，有一点我想特别提一下。对方既然能够捕获到野生种并对其进行生物工程改造，那就说明战斗力相当强悍，要么是【半鬼】，要么就是某种集团行为；同理，能够捕捉到野生种还要进行改造的话，在已经有了【辉之庇佑】加护的地方是不可能的，这只能说明改造工作必然是在野外完成的。考虑到运输需要的时间以及为了掩人耳目而尽可能追求隐蔽的特点，我个人怀疑这个改造工厂应该在离市区不远的封锁区中，所以有必要对周边的封锁区进行一次排查——当然，凶多吉少就是了。因此我希望这个工作能由几位老板协同市政厅护卫队完成，这样也能互相掩护。”
“闹了半天召集我们到这里来开会是这么一个原因啊。”
“林，我知道你有不满，不过眼下这个危机不处理的话，可能会演变成无法控制的危险局面，希望你能协力。”
沉稳的部长姑且算是将一脸不快的洪桥台当家的怨言平息下去，接着环顾了一圈会场，一字一顿地认真宣布了暂时的应对方案。
“委员会的意见我想各位都已经知悉了吧？目前来看古川的提议是比较合理的，因此希望诸位能在近日同护卫队一并对市区周边封锁区中隐蔽性较高的区域进行搜查，由于可能遭遇到敌方，还请务必小心；另外，由于牵涉到了【辉之庇佑】系统，我已经致电过特蕾莎女士，她的意见同古川一致，除了提议对关键部门进行人员审查之外，还提出了要尽早对原本出于安全性考虑而没有实现无人管理的区域划归到主控电脑的管理范畴之下，对这些区域进行无人化改造。这一提议也已经在委员会会议上得到了通过，工程会在明日展开；再者，关于对符合古川提到的条件的人员清查，由防务部领头开展；最后一点，对兰斯洛特的审讯工作由防务部和警卫部共同负责，有结果出来了的话会第一时间——”
正说着，部长的电话却突然振动起来。暂时停下了发言的他瞥了一眼来电，摁下了通话键。接着，似乎听到了什么让他不安的内容一样，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将视线投向了百无聊赖的店长。
“古川，你的预感成真了。”
“真是，成真的尽是坏预测，让人笑不起来啊。”
“怎么了？”
“兰斯洛特在审讯室中自爆了。”
“自爆？！”
“大概是他在接收万变蠕虫的时候就被寄生了吧。内部的下一代幼虫提早被安设了自毁基因组，因为某些条件触发了其活动，导致了自爆——嘛，只是推测而已。”
众人惊愕不已的时刻，店长却还保持着自己那一贯不慌不忙的步调慢悠悠地进行着说明。坏笑起来的他摊摊手，挑起眉毛接着说道：“这至少说明对方不是个傻瓜，没打算留活口给我们。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想法真是跟我非常合拍。”
“啊？”
“就是说，如果我是那家伙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咯，藤原小朋友。”
轻轻拍了拍错愕的我的头，店长悠然地开着玩笑说道：“看起来在这种黑暗的思考方式上我和那家伙似乎能达成共识啊。”
“……这事情以后再说吧——大致要说的内容就是这些，没什么意见的话就散会了。”
“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准备，可以吗？”
“没问题。只不过还请尽快，对方不会等我们的。”
“我明白。”
在率先表态的罗尔斯先生的影响下，剩下的几位大人物也都同意了笹川部长提出的方案。人群从会议的环形桌边离开的时候，猛然回头的我却发现和我走在一起的只剩下了古川裕子。
“店长呢？”
“和老友叙旧去了。”
指了指正从后门方向离开会议室的那两个背影，古川裕子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一边揉了揉眼睛一边对着身边同行的小清水开口了。
“雫，有件事哥托我来拜托你一下。”
“嗯？但说无妨，PB。”
“再过几天就到悼念日了，全家都要出城，最近这段时间学校又有重建工作而封校了，再加上藤原负了伤，哥的想法是，能不能暂时让他在你那里暂住几日，也算是养伤了。”
喂给我等等这个混蛋海豚脑擅自决定了什么啊！
“没问题。”
你也别立马就同意啊！
“给我等等！这再怎么想也太奇怪了吧，呐，小清水你也别直接就——”
“——店长对我有恩，有恩必报是我家的家训，身为家主的我自然要贯彻这一点——”
一边说着，小清水撩了撩秀发，冲我露出夹杂着柔情和歉意的微笑，一边将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慢慢说道：“更何况，藤原你是为了我才受伤的，那我自然有看护照料你的义务。不论是作为龙雾组的当家，还是作为你的同桌，亦或是作为你的朋友，我都有义务这么做。”
“……”
听见她这番十二万分认真的表态，原本因为害羞而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我陷入到深深的沉默之中。半晌，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事不宜迟，今晚就在我家落榻吧。”
（结果今天也在那里落榻吗……但愿我不会心脏病发作。）
对那个露出了半是真情半是恶作剧一般的笑容的女孩，一脸生无可恋苦笑的我耷拉着肩膀，将视线投向停下脚步向我们道别的古川裕子身上。
（出城……吗……）
远方，店长和笹川部长的身影正逐渐消失在环形走廊的边缘之后——
——“我们一家在搬到三月川市之前，就住在中央部。”
叮呤一声，电梯抵达了我们所在的楼层。而在小清水迈入电梯内之后，我犹疑了一刻，将步子迈向了电梯的方向——
“凛吗？”
“……”
无意中听到了什么的我急忙扭头，却只能看见闭合的电梯门了。挪到透明的半弧形侧墙边的我向玻璃幕墙之后站立着的两人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店长那五味陈杂的苦涩眼神。
（古川店长，你到底还对别人，隐藏了什么……）
怀揣忐忑和困惑，我只能徒劳地向已经在遥不可及的上方的市政塔高处眺望，寻求着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