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细雨打在油纸伞上，已是日落，这样的日子大都是不愿出门的，小巷愈发显得寂寥，脚步停留在那扇硕大的雕花木门外，略微停留，终是未曾抬手扣门，兀自地叹息。
似乎许久，大门被拉来，来人端了一盏油灯，似轻叹:“姑娘，雨大了，不妨进来避一避雨吧。”迟疑片刻，还是收起油纸伞，进了门去。屋里很暗，却宽敞，烛火在远处近处闪烁，烛光幽幽。
妇人在桌前坐下，道:“我这人不大喜光，太亮反而寂寞，姑娘莫怪。”
她莞尔一笑，摇头道:“这儿的沉香甚是好闻呢。”
妇人沏了一盏茶，缓缓推到她面前:“约莫是上了年纪，总要些沉香才睡得安稳，姑娘，吃茶吗？”
茶香飘然，的确是难得的好茶。
烛火忽闪忽闪的，倒映在对面的人身上，这才得以看清妇人的姿容，雍容傲气，是一种深入骨髓里的高贵，大约是过了些年岁，多了几分世故沧桑，早时定是一位绝代佳人。屋子里处处透着枯寂，她却深红宫装裹身，绣着娇艳牡丹，腰间的烟罗缎带勾勒出姣好的腰肢，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轻拢慢拈的云鬓里倒插一只金步摇，项上挂着圈玲珑剔透璎珞串两边的流穗更是增了几分风采。
妇人斟茶，问道:“姑娘怎的孤身一人在雨中？”
她抿了一口茶，叹息:“忘了东西，却又寻不到了。”
“那还寻吗？”
“这里许是有的。”
妇人笑道:“如何可谓甚好，”又是说道:“姑娘，天色晚了，夜深露重，不嫌弃就在此将息一晚吧”
她站起微微福身:“那便叨扰楼主了。”摘下面纱，惊为天人，不似红尘。
大概，归宿就在这里了吧……
戏台子格外气派，整个戏场人声鼎沸，入耳最多的，便是“十二心”的名号，一老者在台上客套，下边看客不耐烦了，有人不满道:“老伙计，我们是来听十二心姑娘唱戏的，可不是花钱来听你唠叨的！”接着是一片起哄声，老者只好悻悻而下，吩咐人去请那十二心姑娘，斜眼瞧着那些一脸期待的锦衣公子哥，他眼睑一垂，低语:“哼，戏子！”
不多时，鼓声响起，由疏而密，台下立刻鸦雀无声，一个旦角踩着鼓点上了台，一袭水蓝绫罗云裙，裙角绣着展翅欲飞的淡蓝色蝴蝶，外披一层红色轻纱，仿佛天女下凡又乘风而去，丝绸般墨色的秀发随意地挽了一个云髻，一支素雅的木兰簪更衬得清丽，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身姿纤细，蛮腰赢弱，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云袖轻挥，滑出一道半弧，又踏出几步，朱唇微阖，逸出一首《霸王别姬》:“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姿……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台下一片安静，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那天仙般的女子。
末了，一曲终了，欢呼声此起彼伏，半是为了那浓妆艳抹下的倾城绝世。十二心以两方面少人能及，一为戏剧，一为容貌，实在令人惊叹。
台下，一白衣男子安然而立，温润如玉的脸颊上挂着淡淡笑意，仿佛对这般戏剧司空见惯，他倏尔一笑，似是欣慰:“相比以前，的确是长进不少了。”说罢，转身离去。
唱毕，十二心回了房中，摘下华丽的发冠，换了繁复的戏服，拭去娇媚的红装。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回想，三年之前，她在无助之际走进了这座名满京城的“诸缘楼”，与妇人浅谈之间，决意留下，后得知其名曰“西子笑”。
“有了名吗？”
她摇头。
“生得如此精致，若无相衬的名号，委实可惜。”
“四海漂泊而已，无妨。”
“如今是不同了，赐你一名——十二心。”
这已是三年前的事了，今时今日回想起来，许是一开始就注定了。
宫铃声由远而近，西子笑纷然而至，她夸赞道:“唱得实在不错，连我都听得入迷了。”眉目间笑意盈盈。
十二心心头一喜，嘴上却说着:“将就着吧。”
西子笑也不拆穿她，两人说笑之间，侍女百灵端来一个木篮，里面是一封封信笺，一边拿起来东看西看，一边念叨着:“姑娘，瞧瞧吧，每次唱完戏，都是这么多信笺，看着都羡慕呢！”说着就随意拆开一封:
“心心姑娘，在下是京北王家的二公子，仰慕姑娘已久，在下正值而立之年，家中腰缠万贯，现仅有五房妾室，希望姑娘能赏脸到在下家中小聚……”
百灵一脸的嫌恶，嚷嚷着:“哎呀，当真是读不下去了，这写的什么呀！害我起一身疙瘩，还心心姑娘呢，还仅有五房妾室，我家姑娘可不能这么委屈了自己！”看着百灵活泼的样子，十二心和西子笑不由得苦笑，真是不吸取教训，哪一次的信笺不是这样的？还非是每次都要拆了看。
百灵苦着一张小脸，扳着指头数:“要么是希望到家中小聚，要么是喝茶，要么是直接想纳你为妾！怎么都这样呢……”
十二心摸摸她的头，取笑道:“日后啊，等你的心上人为你写信的时候，定是比这些好上千百倍！”
百灵一下子红透了脸，像苹果般可爱。西子笑拿过木篮，说道:“好了，我拿去让子湘烧了罢。”
待到西子笑走了，百灵似是忽然想起来，“对了，这里还漏了一封，”说着便从柜中找出:“当时我瞧着这信笺上的木兰好看，和姑娘常戴的那支木兰簪相像，就单独放了，一会儿给楼主拿……”
她还没说完，就听见“咚”地一声，只见十二心已经起身，快步走来，满脸难以置信，嗓音中有些颤抖:
“你刚才说，信笺上，有木兰的印记……对吗？”
百灵被吓了一跳，愣愣点头，把手中的信笺递过去。
十二心咬着唇，美眸中升起一层薄雾，迟疑了好久，才接下信笺，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来，却是一片空白。
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