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颖倩自小在何府长大,其父何益明乃当朝内阁大学士,为官之道向来不喜出头。当今朝廷拉帮结派风气甚重,何益明实乃属于中立派,于众官当中不惹眼却也从不怕事,自其十九岁榜上题名后入朝为官,暗知朝中法则,为官二十余年,不曾树过一敌。
可谓做人做事向来低调,不争斗不推脱,二十年间,便悄无声息坐上了内阁学士一职。
但何益明对其子女却向来苛刻,那何颖倩仍是到了这会儿还被其禁闭家中,不得出门。
吴正生与熊风云二人随着琉璃一路前往何府,刚一踏入这内阁学士府内,便不由得眼前一亮。尤其是吴正生,吴正生乃儒雅之人,舞刀弄枪他不在行,但小品雅兴他倒是略懂一二。此时一见这何府之内布置清新,绿植假山相符相应,红亭鲫塘更是别致雅观,想来这何大人定然是位涵养极佳之人。
琉璃领着二人进了何府偏堂后,便朝着吴正生微微一福:“吴公子稍等片刻,我去通知我家小姐。”
吴正生回以一敬:“如此有劳琉璃姑娘了。”
待琉璃走后,熊风云却嘿嘿一笑:“吴老弟,你说内阁学士这么大的官,稍后你我若是嘴巴加糖,甜言几句,说不准他还能给咱弄个一官半职做做,你说是也不是?”
吴正生闻言当即微微一笑:“风云大哥此言差矣,若是仅凭甜言蜜语便能胜任官职,我瞧那官府的吴师爷定能当上个天大的官了。”
熊风云咧嘴一笑,神情却有些恍惚,又将话题一转:“吴老弟,你瞧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看上去这般漂亮,而且府上佣人无数,你说这做官的上辈子是修了什么福?”
吴正生往外看去,只见当此夏末时节,百花争香斗艳,美丽宜人:“何大人堂堂内阁学士,虽说官府灭门案事关重大,可他身为内阁学士,照官阶来看,完全可以吩咐低阶官员办理此事,此刻他却亲力亲为,如此看来何大人实乃为官殷勤,受到此等待遇又有何不可?”
熊风云见吴正生满口迂腐言语,自是撇了撇嘴:“就你懂的多。”忽而又是扯到别处:“你说这做官的俸禄有多高?”
吴正生心下生疑,见熊风云东扯一句西问一坛,又见他脸上神色恍惚,似是心有介事,当即问道:“风云大哥,我看你心神不定,想来心中有事吧?”
熊风云面色一窘,自觉被人看穿,当即脸上尴尬:“没...也没什么事。”停顿一下后,又忽地小心翼翼问道:“好吧吴老弟...其实...我有一事想要请教你。”
吴正生见熊风云果然有事,脸上微微一笑:“风云大哥切莫客气,但凡正生知道的,定然有问必答。”
这时熊风云却似有些腼腆,用手摸了摸后脑勺:“那个...吴老弟...你说....”
吴正生只见此刻熊风云吞吐不快,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豪爽直言的熊风云,当即心中愣神,不曾想自己这风云大哥也有如此害羞的时候?
“风云大哥但说无妨。”
熊风云低声一叹,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忽而问道:“你说...待会儿何姑娘若是来了,我...我是否该和她赔个不是?”
吴正生一愣,原来熊风云踌躇半天,是在心中纠结着何颖倩之事,当即心下了然,熊风云极其好面,何颖倩因救他而受到其父责罚,于情于理熊风云都该赔个不是,只不过熊风云大咧惯了,若是让他同一个姑娘低声下气赔不是,决计不是他的性格。
“风云大哥,按照情理来说,你是该与何姑娘好声道谢一番。”
熊风云眉头一皱,叹了口气,吴正生哪能不知道熊风云心中所想?于是开口说道:“不过以何姑娘这般聪明过人,就算风云大哥不作声响,她定然也能理解一二。”
熊风云眼睛一亮:“真的?”
吴正生微笑点头,何颖倩确实聪明过人,拿捏人心奇准无比,熊风云的性格她自然也能看的透彻。
这时只听偏堂外却是出现了人的脚步声响,只听那脚步轻盈规律,想必来者应是两位女子,待那脚步越走越近,直到出现在门口时,吴正生抬眼望去,赫然是何颖倩与她的贴身丫鬟琉璃来了。
“吴公子,久等了。”何颖倩粉唇微笑,露出洁白皓齿。继而往吴正生身边一看,发现熊风云也在一旁,于是轻声说道:“熊少侠的伤势好了?”
熊风云见何颖倩同自己说话,不知怎的竟是微微发愣,反应过来后赶紧说道:“是啊是啊,我体质过人,伤势恢复的快。”
“咦?”何颖倩却是见了熊风云那失而复得的右臂,不由得一声疑惑:“熊少侠的右臂?”
熊风云嘿嘿一笑,正要解释,脑海里却忽然响起无名之前嘱托,切莫让朝廷中人看到自己的鬼手,于是心下微定,当即打了个马虎眼:“这个说来话长,日后若有机会,再与何姑娘解释吧。”
何颖倩微微一笑,已然看出熊风云不想多说,也便不再多问。
“你们谁是吴正生?”就在这时,门口兀地响起一声质问,只听那声音语态平静,又颇有威严,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年纪莫约四十,身穿五彩锦鸡官服的威严男子站在门口,那男子身后亦然跟着数名家丁女仆。
“父亲大人。”何颖倩见了那男子后当即开口问安。
而她的贴身丫鬟琉璃也是朝着那男子深深一福:“老爷。”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内阁大学士,何益明。
吴正生一见何益明来了,当即恭敬一鞠,回答道:“草民吴正生,参见何大人。”
琉璃见到自家老爷来到此处,赶忙取出上等茶叶,打算为他沏上,谁知自己动作刚起,何益明便将手一举:“不必麻烦了,正事要紧。”说着话,便径直走向正坐,脸上表情俨然,肃然问道:“吴正生,可知今日本官为何让你过来?”
吴正生神色一正:“何大人是为官府一案招草民而来。”
此时何益明坐在正坐之上,周围下人们尽数唯唯诺诺,便连平日里聪慧自若的何颖倩,此时亦是神态严谨站在一旁。
熊风云见这情景,不禁眉头轻皱,仿佛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对何益明敬而顺之。便连他的女儿也不例外,如此看来,他对待周边之人倒真是苛刻至极了。
“父亲大人,何不宣那三名目击者前来?”这时何颖倩正声说道。
何益明面无表面,鼻间“嗯”了一声,口中俨然说道:“让那三人过来。”
不一会儿,那吴师爷协同两位官差便小步蹒跚走了进来,一见到何益明坐在正坐之上,顿时重重往地上一跪,口中语气大为奉承:“小的叩见何大人,祝何大人身体安康,万事如意!”
何益明却是未置理睬,坐在那里神色俨然看着他们,那吴师爷跪拜之后抬眼望来,赫然看到吴正生也在此处,当即眼珠子一转,凄惨叫道:“何大人!这就是那日的杀人真凶!您可要为我们官府的刘大人伸冤做主呀!”
只见那吴师爷神色凄惨悲凉,一时竟是看不出作假,若不是众人心知肚明,怕是真能给这吴师爷的假以辞色蒙骗过去。
吴正生见那吴师爷竟然睁眼瞎话,顿时心中气急:“吴师爷,你可切莫冤枉好人!”
那吴师爷当即咬牙切齿,破口说道:“你!你!你!你这个杀人真凶,在何大人面前还敢抵赖?!”正自愤怒,只见吴师爷眼睛竟真是流出泪光,看上去好不凄惨。
“行了!今日传你们过来,不是让你们争吵,而是要让你们当面对质的!”何益明冷哼一声。
吴师爷赶紧抬起头来,准备再次向何益明诉苦一番,就在这时却陡然看到何益明身边站着的何颖倩。
咦?!那吴师爷心中顿时一愣,只觉得这女子看起颇为眼熟,待他仔细思索之后,猛的心中一惊:这女人不正是那日与吴正生一同前往官府找熊风云的女子吗?
这时何颖倩却神情恭敬,朝着何益明说道:“父亲大人,女儿有几个疑问想与这位吴师爷确认一番,不知可否?”
何益明见自己女儿有话要说,自也没有阻拦,只是面无表情点了点头,算是允许了。
那吴师爷此时一见何颖倩竟是称何益明为父亲,心中顿时吓的直哆嗦!这才明白自己那日狗眼不识泰山,竟是不知这女人身份竟然如此高贵!眼下她有意发问自己,定然是要偏袒姓吴那小子了?
只听何颖倩平静说道:“吴师爷,你可否将那日你在现场的所见所闻,详细说来?”
吴师爷虽说心中害怕,可毕竟官差滚打十几年,当即静下心来,小声说道:“何...何姑娘,那日我与二位官差在外回来,谁知一到官府便见尸体遍野,待我们走至内院,只见...只见这姓吴的杀人凶手满手沾血...手持利刃...”说道这里,竟是泣不成声。
吴正生见吴师爷满口胡言,一时之间神情愤怒:“你身为师爷,怎好如此胡言乱语?我何时满手沾血?手持利刃了?”
那师爷却是对吴正生不理不睬,只管眼神凄凉的看着何益明,此时何颖倩却微微一笑:“哦?这么说来,师爷那日与两位官差大哥都看见了?”
吴师爷当即点头:“正是如此,我们三人都可作证。”说完话后,便转头朝身后的两位官差望去,那两官差见状赶紧点头称是。
何颖倩神态自若,却是开口说道:“既然这样的话,我倒是想请那位官差大哥写一份笔供,不知可否?”
那跪在地上的官差神情一愣,何颖倩所指之人正是那日出谋划策的老李,此时老李神色慌张,口中颤抖紧张:“这...这...”
何颖倩安慰说道:“这位官差大哥切莫慌张,你只需在纸上将那日你的所见所闻统统写下,切莫遗漏任何一个环节,便可以了。”
吴师爷心中一凛,已然知道何颖倩打着什么主意,幸好自己三人在来何府之前便已经对好口型,不然到时候三人所阐情形各不相同,那就真的不打自招了。
那老李见何颖倩如此要求,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好...好吧,我写一份。”
“不急,这位官差大哥,这里人多嘴杂,诸多不便,还请您到里屋去写。”何颖倩平静说道。
吴师爷心中早便猜到何颖倩会隔开老李,让他单独去写,不过他自持三人对过口型,心中也是不怕。
可就在老李被请到里屋之后,何颖倩竟是从袖袋中轻轻掏出鼓鼓一包钱袋,看那分量决计不会低于十个金币!而何颖倩好巧不巧,将那钱袋递给琉璃的时候,虽然动作细微,却正好被吴师爷瞧见。只见何颖倩在琉璃耳边轻声细语后,琉璃机灵一笑,拿着钱袋便随那老李一同走进里屋。
坏了!这何颖倩是想用钱收买老李?!
吴师爷在官场滚打多年,自知没有钱买不到的人心,此时见何颖倩竟是有意用钱财收买老李,顿时心中害怕!那老李可不是什么圣人!这何颖倩一来是何益明之女,二来又用钱财蛊惑,这下老李定然要把持不住被之收买了!
“吴师爷,您方才说吴正生满手沾血,手持利刃?”何颖倩再次问道。
吴师爷心中怕极,就怕老李出卖自己,此时见何颖倩再次发问,害怕到时自己所述与老李所写大有不同,一时竟是回答的唯唯诺诺。
“这...这....是...是的。”
“既然如此,吴师爷可曾看清吴正生手中所拿的利刃是何兵器?”
那另一名官差见吴师爷此时胆战惊吓,就怕他说错了嘴,于是赶紧说道:“是一柄长剑。”
这时何益明却冷哼一声:“现在审的是吴师爷,你这官差却在身后多什么话!”
那官差被何益明一惊,顿时大吓,赶紧闭口不语。
何颖倩继续问道:“吴师爷,可否如这官差大哥所言,是一柄长剑?”
吴师爷额头流汗,唯唯诺诺:“是...是剑。”
“好,还请吴师爷继续说下去。”何颖倩正声说道。
吴师爷见自己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答,于是将心一横,把自己之前与两位官差所对口型全数说了出来:“那日小的见姓吴的凶手手持长剑,那剑上鲜血淋漓,姓吴的一见我们三人过来,便登时起了灭口之心,不过当时他灭官府满门,已然身上多处受伤,幸好随我一起的两位官差武功不差,这才保住了性命。”
“哦?如此说来吴正生可是一位武功高强之人了?”
吴师爷当即点头:“对!对!大家伙儿别看他模样儒雅,其实暗地里心狠手辣,武功高强至极!”
吴正生一声冷笑:“笑话!我从未习过武,别说杀人了,便连是杀鸡,我吴某人也从未做过!”
何颖倩接着问道:“那当日吴师爷与二位官差大哥可曾与吴正生交过手?”
吴师爷眉头一皱,轻声说道:“这个自然打了起来,只不过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最后这姓吴的体力不支,才施展轻功窜逃而去。”
“二位官差果然英勇过人,吴正生既能只身杀死全府近百口人命,却耐你们不得,想来二位官差的武功定然不凡吧?”
吴师爷赶紧说道:“非也!非也!那日这姓吴的已然受伤,这才让我们有机可乘。”
这时那丫鬟琉璃却是从里屋走了出来,只见琉璃径直走到何颖倩身旁,朝着何颖倩自信一笑,继而在何颖倩耳边喃喃细语,一边细语一边不住点头,看那模样竟是相当高兴,并将那老李写的笔供交于何颖倩手中。
吴师爷看在眼里登时心中一惊!瞧那丫鬟自信非凡,老李定是已经全数招供了!
果不其然,何颖倩将那笔供打开一看,只见她一边看着,一边微微笑起,似是上面所写全然在她意料之中。
何颖倩读完那笔供之后,直接说道:“吴师爷...”
吴师爷额头已经涔涔冒汗,见何颖倩叫唤自己,赶紧说道:“小人在!”
“刚刚从你口述情况来看,小女子有几个问题,还希望吴师爷为小女子解答一番。”
吴师爷哪敢不从?赶紧点头称是。
只见何颖倩轻声说道:“其一,你说吴正生手持长剑,但你可知,官府那些被杀之人的伤口,并非长剑所为?”
吴师爷一愣:“这...”
“其二,吴正生既能只身杀死官府近百口人命,想来当时定然身受重伤,若非如此,二位官差大哥又怎能逃出吴正生这位武功高强的魔头之手?”
“对!他当时受伤严重!”
“既然如此,那还请吴公子将上衣脱掉,让我等看看,想来这不过几日,若是当时受伤严重,此时定然还能见到伤痕吧?”
吴正生却是心中一喜,他却上哪受过什么重伤?为证清白,吴正生当即脱掉上衣,露出里面洁白肉身,只见那身体健康结实,却又哪来什么疤痕?
那丫鬟琉璃一见吴正生身体结实,皮肤白嫩,竟是一时之间脸色绯红。
“吴师爷,你看到了,吴公子的身上却上哪有什么伤痕?”何颖倩当即说道。
这时吴师爷还想再做辩解,却见何颖倩将手中的笔供一举,口气转而俨然:“吴师爷,你可知道方才那位官差大哥,在这笔供中是如何写的?”
果然老李还是招了!吴师爷见事情败露,终是“啪”的一下瘫倒在地,全身都似失了力气一般。
“是老李!是老李让我们污蔑这小子的!大人饶命啊!”那吴师爷见事情败露,竟是再次推卸责任,将事情缘由推给了官差老李。
何益明一见吴师爷已然承认,顿时将脸一冷:“大胆!”手中重重往桌上一拍!说道:“你们玩忽职守也便罢了!竟还敢串通好了栽赃陷害!该当何罪?!”
吴师爷与那官差当即吓傻,赶紧跪地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啊!都是老李的意思!”
这时那官差老李已然从里屋走了出来,见吴师爷满口推责,顿时大怒:“吴师爷!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若不是你拍板决定,我们怎敢做出此事!?”
何颖倩却是镇定一笑:“吴师爷,这笔供,您还是亲自瞧瞧吧。”
吴师爷一愣,当即接过笔供,定睛一瞧!这老李何时出卖过自己?这笔供上写的俨然与三人之前对口型时所述的一模一样!
这!中了何颖倩的计谋了?!
“吴师爷,还有一事,其实官府死者的伤口,确实是剑伤。”何颖倩轻声说道。
“啊?”吴师爷眼里悲凉,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何颖倩是故意让自己知道,她乃何益明的女儿,也是故意给自己看到她将钱袋送至那丫鬟手中,而那丫鬟更是故意装出计谋得逞的自信神情!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心虚害怕!
吴师爷见事迹已然败露,终是一蹶不振。
这时熊风云却是心下一凛!眉头一皱,口中登时大叫一声:“有刺客!”
说时迟那时快!熊风云话音刚一落下,只见“噌——噌——”三支暗器,如流星般转眼而至,稳稳射中那吴师爷与两名官差的要害!眼看竟是不活了!
“啊!”熊风云心下一惊!一个起身追去!
那刺客面带蒙布,见熊风云追来,几个起跳,便匆然逃去!
在场所有人尽数张大了嘴巴!不曾想这刺客竟如此胆大包天!大白天潜入内阁学士府杀人行凶?!
吴正生也是一愣,身体自然反应想要追去!竟是“刷——”的一步跃出数丈距离,瞧那架势,却是丝毫不比寻常武人的轻功弱上多少!
“咦?!”吴正生心中错愣,自己何时有这等本领了?
其实吴正生不知,这几日由于自己一直练习应气术,潜移默化中已然让他力气增大数倍,脚步更是有力轻盈。
不过一会儿,熊风云便从踏着轻功,回到了何府。
只见他眉头紧锁,语气低沉:“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