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家小谷城依山傍水，虽然因城垣受山势所限、城下町狭小，相较于猴子后来选择的长滨城远不足以控扼北陆通往京都的道路，可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算是守成有余，历来是本家赖以压制重臣、抵御外侮的关键。
借助峰须贺党人的力量，我们几人装扮成行商模样，尽管今生积累多年的高贵气质无从磨灭，可凭借几贯铜钱的攻势，我们还是轻易穿过斋藤家的重重关卡，来到本家直辖领内。这也不能怪斋藤家的武士老爷们太多贪鄙，身在乱世，谁的日子都不好过！这也让我不得不反思一个问题，连富庶的美浓境内、经过义龙训练过的武士都从根子里腐朽起来，那在我那位“父亲”带领下的浅井家武士又该堕落到什么境地？我刚归国的那阵子，光顾着处理私伍的安置，对于这些细节也未上心，或许什么时候也该好好整治整治。
到初眼看到小谷城的天守阁为止，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恍惚间还是身边的姬子提醒我此刻已经到达小谷城下，我轻轻拍了拍捋了捋满脸倦意的市姬，让她跟着姬子先行离去，自己转身朝着峰须贺小六吟声道：“今日之事，贤政铭记在心，若有所需，小六殿下但请明言。”
说起来，命运还是件相当奇妙的物事，最初自己还是对这野武士出身的峰须贺党首心存轻视，可如今却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从美浓逃身，这种仰人鼻息的情境并不让我满意，我更希望自己能够以对等或上位者的姿态面对他。我不知峰须贺小六是否能够理解我的心情，或许他只是想单纯地卖给我一个人情，或许是出于他平日仗义的性格，或许是打算与我浅井氏长期往来……无论是什么原因，总之，他极为豪爽地抚干脸上的汗珠，说道：“贤政殿下客气了，为朋友两肋插刀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不过是些许小事，贤政殿下毋须放在心上。”
“不，不，这怎么能行呢？你的这份恩情，我若没有丝毫表示，岂不太不尽情理了吗？”我连连挥手，阻住他的谦虚，身值乱世，最不可沾染的就是这种最为“无私”的情谊，因为不同于那些摆上台面的交易，我根本不知道这张“支票”需要多少余额才能兑现！我低头沉吟半刻，看了看峰须贺小六身后那帮已然集结起来的二十来号人，都是体弱多病的老农模样，不少人手中甚至还拿着农具，灵光顿现：“这样好了，我给织田上总介修书一封，请他将前田家的荒子城转封给小六殿下，如此峰须贺党人出奔尾张，也就有自己的基业了。”
荒子城是前田家的采邑，本是利家兄长利久的封地，不过现在前田家已经跟随于我，那荒子城也就成了信长的直辖领地。只是日本国人乡土意识极其浓厚，对于土地的归属感更是强烈，若主君兴致起来，打赏几百贯给某个弄臣，那大家也不会苛责什么，但若是想封赏领地，那就非得立下大功不可！前田氏的荒子城虽然只有三千石，却是前田氏历代数十人拼死挣来的基业，如此轻易转交给连下臣还谈不上的峰须贺党人，连峰须贺小六本人也觉得太不可思议：“贤政殿下，您，您，这是真的吗？”
“虽然还不能替信长殿下决断，不过以义兄的性子，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我拍了拍峰须贺小六的肩膀，笑道，“拥有自己的土地，不一直是峰须贺党人的梦想吗？如今正好可以实现，救了阿市的性命，甚至挽救了织田与浅井的同盟，信长大殿不是个吝啬的人，日后小六殿下在信长大殿手中效力，当建不世功勋……”
“如此，如此，多谢了。”眼见多年梦想即将成为现实，峰须贺小六甚至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反复搓挪着衣衫，最终说道，“贤政殿下大恩大德，峰须贺小六永不敢忘，日后但有吩咐，小六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小六殿下客气了。”我笑着看着眼前这个看似鲁莽的峰须贺党首，的确是个聪明人，如此轻易地完成了从施恩者到得惠者的角色转变，相比于在平日里许多时候太过迂腐的利家要机灵不少。当然，我还是更倾向于利家，无论是武勇还是忠心，再或是能力，都不是峰须贺小六这样的未经武家教育的野武士所能比拟的。
我将身上太过累赘的衣物扯开，换上平日的狩衣，这种曾经是猎人之类“贱民”的穿着，不知从何时成为公卿的时尚，进而流入武家成为“标准配备”。浅井家本就是从下层武士打拼出来的豪族，从亮政殿下时代开始，就与所谓的“乡巴佬”摆脱不了干系，即使取代京亟氏统治北近江，我们的体内有无法从“贱民”中完全割舍的特殊情结，这也是为何我对峰须贺小六他们不大待见，却无多少鄙薄之心的缘故吧？
“说起来，还有些事情要拜托小六殿下。”我故作轻松地说道，虽然内心忐忑，却不想让他看出来。
“敢问贤政殿下可是在为美浓的利家殿下他们担忧？”毕竟出道时日已久，峰须贺小六极为准确地捕捉到我话语下的隐意。
我耸了耸肩，毫不做作地说道：“这倒不尽然，义龙不是蠢物，手下的美浓三人众对如何处置我意见不相统一，可却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风险，毕竟我已归国，他们做什么小动作也没有丝毫意义。我现在担心的是品樱居与峰须贺党人的许多暗线已经暴露，请小六殿下早日安顿好他们的避难所，尤其请小六殿下帮忙留意下那个叫竹中的年轻人，这次承他的大恩，提早逃离险地，若是因此遭遇不测，还是会心有戚然……”
“是，贤政殿下尽管放心，即使是豁出这条性命，我也会将竹中殿下护送出美浓。”峰须贺小六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只是以竹中殿下与安藤殿下的关系，当不至于……”
“姻亲？小六殿下莫非忘了义龙与明智家的关系了么？”我笑着提醒道，算起来，明智光秀还算是义龙的表弟呢，可那又如何呢？
“是，在下明白了。”峰须贺小六躬身行礼道。
“义龙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寝反了信清以后，少不得要对尾张加强武力压制，把他逼急了甚至可能联合六角氏进逼本家。”我看着眼前这个聪明人，继续说道，“到时候，还望小六殿下出手相助。”
“贤政殿下对小六有再造之恩，又是织田上总介的盟友兼义弟，在下必定……”峰须贺小六看着我的神色，恍然间明白会错了意。
“不，我是说其实尾张也不是那么太平。”我摆了摆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美浓那块地还是不错的……”
“是。”峰须贺小六恍然大悟……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看了看峰须贺小六手中的太刀，在峰须贺小六疑惑的目光下继续说道，“叫左卫门替我把我的那柄村正带回来，我好像忘在那里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