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延，你可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声音从高台之上传出，老人枯瘦的右手青劲爆起，直指大厅正中的男孩厉声呵斥，看上去异常恼怒。
“有，当然有，”迎着那老者的手指，程延面无惧色，高声道。“既然你们已经认定我就是混入学院的内奸，为什么还要开这个会议？”
“哼，这只是例行惯例，你该认的罪，一条都不能少！”
“是吗？”
听得这话，心中虽然忐忑，可还是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得知学院里也有一套不能逾越的规则，只要能摆脱嫌疑，学院也不能有其他出格的举动。
放眼四望，如今程延身处的地方，正是新海学院的会议大厅，整个会议厅得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却只是在东南西北四个角坐了廖廖数人，眼前的老者，正是这次会议的主要主持人，新海学院的老校董，也是这次事件主要受害者，文夕糯的亲爷爷，文十当。
亲孙女差点丢了性命，身为校董的文老头子心里那是分外恼火，现在知道学院里出了内奸，而程延又脱不了干系，当然是打算把这满肚子发泄到他身上。
“老爷子，你这么笃定我就是混入你们学院的内奸，不觉得太武断了吗？”
“武断？竟然能说你就是内奸当然有足够的证据！”文十当怒容内敛，轻哼出声。“我们学院在这里建设了八十年，可从来就没有出现任何被入侵的现象，偏偏在你来了之后，就遭受了如此重创。”
老者顿了顿，眼见程延仍没有反应，又哼一声继续说道，“如果这些还不能证明，那么御天阁的枢冶就是最大的证据！身为御天阁的少主，接到刺杀任务的他在进入学院后为什么先到了医务楼？难道不是去和你接头的吗？”
“文老爷子，你的证据还真是‘充足’啊。”
“你什么意思？”
“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吧！你列出来的这几条能算是证据吗？这些全部是您老人家的猜测罢了。不过，你老人家提出了这几个疑点，那我也不能置之不理，竟然你问到了，为了我自己的清白，也给你解释解释。”
程延双手撑在身前的，故作沉思道。“老爷子，你说学院防卫森严，偏偏在我进去学院后便遭受了袭击，那么我问你，对学院如此陌生的我，该如何为他们提供情报？”
“如何提供情报不得问你自己吗？你也在学院里待了近一个星期了！要是有心，送个情报出去不是轻轻松松？”
“嗯，你这么说倒也没错。那我再问你，为了顺利把情报送出去，我是不是得先熟悉你们的学院呢？”
“哦？你这是要自己承认了吗？”
“那倒不是，不过老爷子，你可曾调查过，我有没有出过你们的医务楼呢？”
“这件事情我们已经问过穆妮了，她也不能为你作证。”
“可是除去妮妮姐呢？医务楼里，应该还有一件东西一直跟我在一起吧？你们给我输液用的机器，据我所知，就是可以24小时监测患者的吧？”
程延语调一转，心中暗暗发笑。说到那台仪器，这让程延脑海里又浮现出第一次见穆妮的场景，无论是说戏剧化也好，套路也罢，有时候相遇就是这么神奇，若是没有那一天的事，可能早就放弃挣扎了吧，可能早就把当初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
在听到程延所说的话后，先前一直在旁听的另外两位老者迅速出了会议厅，显然是前往现场取证去了。
而文十当则是被程延的辩白唬得一愣一愣，显然，会议的发展方向已经出乎了他这个主持人的意料。在取证的这段时间。会议厅的成员都识趣的没有出声，文老爷子也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回过神来，恢复了他那德高望重的样子，只是眼底精芒闪烁不断，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直到取证的两人回来。
两位老者在腕上的微型电脑轻点，一份电子信息就通过虚拟窗口快速传递，不一会，无论是旁听席的各位还是程延的面前，都出现了一份数据化的调查报告。
文十当在仔细阅读过身前的调查报告后，不屑地轻哼出声，开口道。“不得不说，你的自我辩白非常漂亮，但是很遗憾，你刚才提供的证据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怎么可能会不存在？”程延一惊，赶紧翻阅起了眼前的报告，整个人也随着屏幕的滑动而如坠冰窖。
“医务楼在受袭中倒塌，里面的仪器也尽数被毁，刚才也已经怕人过去查证，别说仪器了，恐怕一块电路板都没有留下。”
文十当随手关闭了虚拟屏，做出了最后总结。但是说来奇怪，这件事终于有了结果，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一开始的愤怒都消失了。这位高台之上的老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程延，一动不动，就如同农夫审视待宰的羔羊一般，冷酷？淡然？又或者说，怜悯？
旁听的校董自然察觉到了他态度的转变，但他们依然端坐在各自的位置，略微低着着头，一个个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对！就算医务楼倒塌也绝对不会毁坏仪器的电路板，这根本不对！”程延一边大喊，一边用手指在虚拟屏间疯狂滑动，他还抱有一丝期待，期望从这篇报告里找出一点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线索。
“我想，你是搞错了，”文十当无视程延那疯狂的姿态，缓缓说道。“我们去找这个仪器，仅仅是因为那能够证明你是否出过医务楼。如今仪器已经被毁，你是内奸的可能就依然存在，既然你说我们无凭无据，太过武断，那么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回答得来，你是不是内奸也就一目了然。”
“你问，你赶紧问，我可以证明我不是内奸，我真的不是内奸！仪器被毁肯定有内情的，那可是仅次于军用设备的材质强度啊！就算楼塌了这不可能直接毁得连电路板都找不到！这里面肯定有内情，我真的不是内奸！”听到还有一丝转机，程延内心一阵狂喜，说话都变得絮絮叨叨起来。
“你说它被毁有内情，可在我们眼里，这就是事实，正如报告里说的，那台材质强度仅次于军用的设备已经在受袭过程被摧毁，而我要问你的问题，也正与这个有关。”文老爷子深吸一口气，整个嘴唇都在吸气时微微颤抖，这一口气闯进了肺部，在肺泡间来回穿梭，盛夏湿润的空气让人烦闷又浮躁，而老爷子憋着它，直到最后一刻才吐了出去，话语，也随着这一口气，飘了出来。
“你能否解释，为什么在这场破坏力足以毁坏仅次于军用的医疗设备的偷袭中，身处破坏中心的你，能够毫发无损？”
……
程延喜欢灵祁者的世界，因为这里有他十年时间的所有追求，从离开孤儿院的那天起，从安伯告诉他，说他的亲身父母还活着，从他得知与父母重逢的前提就是破解那一块特意留给他的“糖果”，他就一直在为此努力。虽然那个时候并不知道灵祁者，并不知道新海学院，也不认识妮妮姐，可他就是在这份憧憬下，突破了灵祁者世界给普通人的屏障，成功制造了“灵匙”。
他喜欢这个世界，虽然在这几天连病房都没有出去过，可他还是喜欢，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他多了一个姐姐，一个对他好的姐姐。
他喜欢这个世界，他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妮妮姐告诉他，任何灵祁者都不能过多干预普通人的世界，就算程延真的认了这个内奸的罪名，他也不会因此摊上任何问题。
“但是，你会被遣送回去，他们会清除你脑海里所有关于灵祁者的内容，包括你对灵源的研究，然后把你送回普通人的世界。”妮妮姐是这样说的。
可是，若真的像妮妮姐说的那样，这一切就都白费了，无论是最初的目的，还是现在新的期望，都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这个世界。
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文十当提出的这个问题根本就不能解释，毕竟身处昏迷的人在那种情况下就相当于睡了一觉而已。
若是那台医疗仪器还在，直接洗清了他的嫌疑，也就根本轮不到这个问题的出现，这也是程延为什么一直如此信心满满的原因。
只是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了，原本嘲笑学院无凭无据的他，在这一刻成了最可笑的自辩者，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安排好了一样，让他无处可逃。这情景的程延还真像那待宰的羔羊，孤零零的缩在围栏里，畏畏缩缩，瑟瑟发抖。
“难道，真的就这样完了吗？”程延的眼角泛起了泪光，只剩内心渺小的希望，逼迫着他发出不甘的呐喊。
“谁来帮帮我，帮我回答这个问题啊！”
“这个问题，我来替他回答吧。”百灵般的嗓音响起，化作一双温暖的手，为那围栏里的羊羔，拭去了眼角的泪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