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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魂归海托尔(下)

“都古大哥!”

罗毅一声狂吼,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跃而起,狂奔了过去。

那个被温格称为“勇猛胜过十头雄狮”的都古,那个舍了自己的性命保护罗毅突围的都古,此时正静静的侧卧在地上……

长矛,从他背后插入,穿过他的身体,从他正面的腹部捅出——巨大的冲击力和斗气的作用下,他从豹犀的背鞍上被带飞起来,远远的摔在地下;三尖开棱的矛头和鹅蛋粗细的矛杆,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一个恐怖的伤口,鲜血正入喷泉似的疯狂的向外涌泻而出!

与此同时,罗毅的喊声惊动了跑在前面不远处的温格等人,他们纷纷勒停坐骑回头一看,大惊失色!

温扎特——这个年纪二十出头,外貌跟温格颇有几分相似的汉子,是大汗温格的长子,平时和都古情谊甚笃,回头一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禁目眦欲裂,一催豹犀兽,望着巴蒲逃去的方向怒吼道:“哥斯庭的畜生!我杀了你!哪里走!”

说着催动豹犀狂追出去,可惜跑不几步,就不见了巴蒲的踪影。

这小子真是毒如蛇狡如狐,长矛一出手,他根本不看击中了没有,伏鞍一个小回,带过马头调转方向就跑——他心里很清楚,只要稍微慢上一点点,别说温格他们会不会追来,就是接踵而来的安古扈大军也会把他踏成齑粉!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上跑回去和自己的军队会合,拉开阵势据险而守,对抗安古扈人的大队人马。

温扎特一看追不上巴蒲,立刻折了回来,冲到都古的身边,滚下鞍来,抱住都古,徒劳的想堵住他伤口上汩汩流出鲜血。

这个高大的汉子左右四顾,忍不住放声大哭道:“快来人,救救他!救救我的兄弟!”

此时温格和苏格修斯等人已经纷纷回马,来到都古面前围成了一圈;几个战士则跑到前面去通知自己的军队徐徐减速停止前进,免得自相践踏。

罗毅和温扎特一边一个,轻轻扶起都古,只见这个壮健如山的勇士,此时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在罗毅和温扎特等人焦急的呼唤中,他缓缓张开了眼皮,嘴里喃喃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渐渐的,声音略微大了些,隐隐的可以听清了,拼尽了生命最后的一点点力量,都古在意识涣散的时候轻轻唱着的,是一支安古扈民歌——

“海托尔的青草绿了,兰格陵的天空晴朗,这里是我家我的天堂;

阿妈的烤羊腿熟了,喝一碗喷香的马奶吧远来的朋友,这里是我的家我的天堂;

海托尔的青草绿了,勇士们骑着豹犀驰骋,蓝蓝的天空绿绿的草原,还有那多情的姑娘……这是我的家我的天堂……”

靠拢过来的温格和几个安古扈的战士几乎同时怔住了,一起落下泪来。

“回家了,都古,孩子,我们回家了……”温格蹲下身来,轻轻抱着都古的肩膀,这个战场上威风八面、力敌万夫的汗王,此时哭得就象一个垂暮的老人。

都古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他金色的披风,他把头靠在都古的脸上,红着眼眶哑着嗓子说道:“我说过,要把你们都带回去,回到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家乡去!我说过的,孩子!你不能死!跟你的大汗回家吧,海托尔的青草绿了,我们回家了!孩子,大汗带你们回家……”

几个围成一圈的安古扈战士再也忍耐不住,一起大声的哭出了声音。

远远的,尘头狂起,收到号令的安古扈大军缓缓放慢了行军速度,跑到温格等众人身前,突然如开波逐浪般分开两边,三百多名豹犀骑士分两翼拱卫,护住温格、温扎特、苏格修斯等人,把他们围在中间;后面数千骑兵齐齐止步,阵型分毫不乱——安古扈骑兵精良,冠绝中土!

罗毅正半跪在都古身边,伤感垂泪。虽然他并不太清楚这一天来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但是都古这一路上舍命保护他,却令他感动不已——即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世上又有几人肯为了保护自己而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刚才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以都古的反应和身手,他只需要往地上一跳,或者夹住豹犀的肚子往旁边一倒……绝对可以躲过那雷霆一击,那样的话,被捅个对穿的就是罗毅而非他都古了。

可是他居然毫不犹豫!他居然纹丝不动!他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把罗毅推下豹犀,救了罗毅的性命,却用自己的身体做了盾牌!

一想到这里,罗毅就忍不住心如刀绞。正在悲痛的时候,耳边突然听见一个冷峻而清亮的女声——

“安古扈的英雄勇士,难道只会哭哭啼啼吗?你们莫非要用泪水去打败哥斯庭人的百万大军?”

罗毅闻言一怔,心里顿生反感,心想这时候能说出这么冷酷的话的人,真是没人性。

这样想着,他抬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匹神骏已极的白马!

那马全身皓如白雪,见不到一丝杂色,虎腹龙颈,健蹄如铁,立在平地上竟似有欲腾云驾雾之势!

再看马上端坐着的这名骑士,红衣红甲,身形秀颀,苗条婀娜,端坐在马上;因为带着护面头盔,所以看不到她的样貌,只能看见一双清灵冷静的眼睛透过红色的护面俯视着马下;头盔后面,一头红如火焰的长发灿烂的披散在她肩头。

格外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上的这副红色的盔甲,如此精妙的设计,显然是出自名匠之手——这副全身甲胄整体呈现一种火一般热烈的红色;锁踝护膝,束腰战裙;精致的紧身设计使得整个上半身的胸甲完美的衬托出了女孩的身材;两肩的设计是六片云式的护肩,层层叠叠的构造不但使防御的功能达到了最佳,也使它确保了披甲人能在最大的程度上自如的活动;火红色的头盔,流动着一种奇异的金属光泽,显然铸造时加入了一些具有抗魔属性的物质,光洁无花饰的盔型,只在头盔的正面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银色天马!

火红的甲胄,火红的美人,冷峻的目光,冰冷的语气——火一般灿烂的红发女骑士,全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清冷淡漠的气息,这矛盾而统一的两者使她的气质如此的独特,使得罗毅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依然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温扎特泪眼模糊的抬起头,看着从白马上滚鞍而下的女骑士,嘶声道:“乔安娜!都古要死了!都古要死了!”

温格一听,狠狠的推了儿子一把,怒道:“胡说什么!立刻叫巫师来……不,给我把教廷的牧师押来!让他用圣光给都古治疗,快!马上!”

“父汗!”女骑士乔安娜冷静的说道:“都古这伤……祷告和草药对他已经没有用了;至于教廷派来监视我们的牧师,出发前已经被我们杀了,你忘记了吗?这里是哥斯庭边境,距离罗斯郡神殿至少三天的路程,找不到会圣光术的人了。”

温格和温扎特父子俩闻言一起呆了一呆,眸子中不甘的光芒终于黯淡了下去,默然低下了头。

乔安娜走到都古面前,低下头轻声道:“都古,你有什么愿望,告诉我们!只要你说的出来,我们拼死也要给你办到。”

奄奄一息的都古听见这话,眼睛里突然有了些神采,他勉力转动着颈部,似乎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嘴里喃喃的道:“殿下……天……天行者殿……殿下……”

罗毅楞了楞,突然意识到他是在找自己,连忙凑近了些,拉住他的手,急切的道:“是找我吗?我可不是什么殿下!都古大哥,你可别死,我可不想欠你一条命!”

都古失神的眸子闪过一丝光芒,定定的望着罗毅,他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慢慢的说道:“我……我还有一个……愿望……我……希望殿下能接受……接受我……做殿下你……你的第一个……第一个守……守护骑士……”

哦……周围的人一片失声低呼!没想到都古的最后愿望竟是这个!

“什么?什么骑士?”罗毅愕然张大了嘴,摇头道:“我……我我……我不知道什么骑士,我也不是什么殿下……不是,我……”

都古见罗毅一个劲的摇头,脸色刹时间灰败下来,显然是失望到了极致!

罗毅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这时候乱摇头可不大对劲儿,连忙狠狠的点了点头,大声道:“我答应!都古大哥,我答应了!你……你你……你就是我的那个什么骑士了……”

都古闻言,眼睛猛得一亮,大大的喘了口气,手脚齐动,竟似要坐起身来;就这么一动,伤口上的鲜血更加疯狂的喷泻出来!

在都古身后扶着他肩膀的温扎特在一旁看了,急得大哭道:“都古!你别动啊!你的血快流光了!”

谁知话音刚落,乔安娜走到温扎特身边一把推开他,从都古的身后把他整个身体提了起来!

所有的人一片惊呼!

乔安娜象浑然没有听见似的,把都古的身体提高,让他可以单膝跪在罗毅的身前;然后她自己象个支架一样,在都古身后顶着他,不让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倒下。

都古单膝跪在罗毅的身前,不停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喘着粗气,似乎在榨干自己身体里最后一点点生命力……

终于,他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安古扈骑士都古,谨……谨以神圣的骑士之名……在……在……在此宣誓……我奉天行者……天行者……”

说到这里,温扎特在一旁急忙问道:“殿下,你的名字?”

“哦,罗毅,我叫罗毅!”罗毅连忙应道。

都古喘了口气,微微动了动下巴表示点头,接着说道:“我奉罗毅殿下……为……为我守护之主人,终生追随于他……我的剑永远指向他的敌人,我的心永……永远信奉他的训言;他是唯一真理及我将……将终生捍卫之正义……我将……献出一切,直……直到生命尽头!”

这时,温格连忙从腰间抽出一柄骑士单手剑,反手递给罗毅,道:“殿下,您应该说‘我接受你的忠诚,骑士!’然后用剑在他额头和两边肩膀拍三下,先左边,后右边。”

罗毅连忙点了点头,笨手笨脚的接过剑来,大声道:“我……我接受你的忠诚,骑士!”

说着,伸平剑身,在都古的额头和肩膀拍了三下。

三下拍完,都古象完成了一生最重要的一件事一样,露出了一个幸福而欣慰的笑容,然后如泰山崩塌般,整个身子猛然向旁边倒了下去!

“都古!”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痛呼之声,温格和温扎特等人纷纷围了上来,焦急而心痛的注视着脸上已全无血色的都古。

“海托尔的青草绿了……海托尔的青草绿了……”都古缓缓的蠕动着他已变成深青色的嘴唇,不停的重复着,重复着……反抗哥斯庭的暴政,举族东归故国,都古是年轻一代将领中最坚决的一个,可惜壮志未酬,他还没能看见海托尔草原上空的朗朗青天,就已经把一腔鲜血,洒在了哥斯庭边境的土地上!

此刻,他雄健的身躯渐渐的、永远的放松了,软软的躺倒在大地上;渐渐涣散的瞳孔里,闪动着深深的眷恋……突然,他的脸上显出了一种异样的神采,他抬起一只手来,容光焕发的指向远方,清晰而连贯的说道——

“把我的身体埋在哥斯庭的边境线上,墓碑向着兰格陵的方向;把我的名牌带回海托尔,埋在豹犀山的脚下……回家了,安古扈人,我们回家了!回家!回家!回家了!”

这个英勇无畏的战士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长长呐喊;这喊声,穿过了云霄,穿过了高山河流,穿越了漫漫雪原大漠,一直传到那碧草连天的海托尔草原……

那是他灵魂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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