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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道人问:“这便是‘身外身’吗?”

行者笑:“你还有点见识。”

“如此,我是真要死了。”

“你还有点眼色。”

“我死之前,可否满足我的心愿?”

“什么心愿?”

道人又恳求说:“求求你,让我教你罢。”

行者笑:“你还真是不知死活。”

“你那筋斗云真的不快。”

“所以也飞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世间原有更快者。”

“果然是俺老孙的棒子?”

“也不是你那棒子。”

“那是什么?”

“是我。”

“是你?”

“是我。”

行者便拄着棒子,笑得直不起腰来,那万千行者也随之发笑,在断树林里聒噪起来。

道人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比俺老孙还张狂些呢。”行者说。

“却是‘妻子不疑’。”

“何谓‘妻子不疑’?”

“‘物理论’也。”

“何谓‘物理论’呢?”

“其实不值一提。”

“那你还提?”

“不过是个引子。”

行者问:“什么引子?”

道人还未回答,已是一脸的热切。“怎么,你终于肯问我了吗?”道人欢喜,“我欲教你的便是‘物理’。”

行者像是吞了苍蝇一般恶心,却还是忍耐道:“那就教来。”

“只是这话要从何说起呢?哦,对了,欲说物理,先要说道人有一面镜子。”

行者道:“那有什么稀奇?猪也有一面。”

“道人常自映照,也梳青丝,也正衣冠。那镜子尤其有些好处,道人甚是喜爱,遂与他取个名字,叫做‘相映’。”

“想来是个宝贝?”

“那也不算什么,”道人说。“却是道人自己磨的。道人走入他的丛林,发现了一块顽石。见那顽石如金,如铜,如月明,就在那石头的上面磨出了一面镜子。”

“一定也是为了解闷儿,”行者说。大概实在是有些烦闷,他忍不住在原地跳跳。

“那时候,他却一点儿也不闷的。”道人说。“道人又颇爱云游,忽一日远游归来去照镜子,竟生出些迷惑来。你道怎地?”

“怎地?”行者又在地上跳跳。

道人说:“那镜中人却不是道人了。”

行者奇怪:“不是他是谁?”

“道人也是这么问的。”

“又是问谁?”

“问镜中人。”

行者但觉得心里一股邪火难泄,怒道:“你个八戒!”

“怎么是八戒?”

“八戒便是呆子。那镜中人是你的影子,你叫它,它能应你?”

“你怎知道不能?”道人问道。“石头也能说话,镜子也能说话,影子又如何不能?”

“你个八戒!”

“又是呆子?”

行者急到想跺脚。“是猪。你个呆子,定是你云游太久,长久不照镜子,所以忘了自家的长相。”

“其实不是。”道人纠正道:“而是那镜子长久无人擦拭,上面积下了许多尘埃。等道人擦干净了,才看清楚了,那镜中人似乎真的就是道人。”

“你个八戒!”

“又是猪?”

“是猪头。”

道人一笑:“可是道人却又迷惑了。”

“又迷惑什么?”行者巴巴地问他。

“道人擦拭镜子的时候,又有了新的发现,原来与此同时,镜中人也在擦镜子呢。”

“又有什么稀奇?那镜中人原是你的影子,自然是你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啦。”行者感觉自己很快就会疯掉。

“可是呀,道人本以为自己是最快的。”道人说。

“都说了你太狂妄了。”

“可是呀,镜中人竟然跟道人一样快!”

“都说了镜中人是你的影子。”

“想不通!”

“想不通便不想可矣。老和尚也尝与俺开解,道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便不必想啦。”行者甚至有些可怜他了。

“不接受!”

“不接受,去死可矣!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但只在这里装疯卖傻,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让俺老孙可怜你吗?”

“道人就在镜子面前想了三天三夜。”

“苦也,苦也。”行者只觉得头痛欲裂,倒像是光头又念起了那话儿一般。

“苦也,苦也。”道人却先一步抱紧了头颅,叫嚷道:“这便如何是好,谁能告诉我,这便如何是好呢?”

行者问:“你该不会是在问镜中人吧?”

“你怎知道?”

“救命啊!”

“救命啊!跟道人一样,他也想了三天三夜。”

行者同情道:“可他不会说话,根本无法回应你。”

“所以道人便在镜子面前坐了下来,这一坐却不是三天,也不是三夜,这一坐便是三百年。”

行者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道人便也不再说话了,抬起头仰望遥远的夜空,恍惚陷入了更遥远的回忆。

行者问:“你就没有坐出点毛病来?”

“什么毛病?”

“比如坐得久了,会不会腰膝酸软,手足无力?老和尚便是如此。”

“道人却没腰疼,只是饿些。”

“那也不算什么,老孙当年饿得更加厉害。”

“那是可能的,毕竟你饿得更久些。你又太懒,老是窝在洞里不想出来,倒像被压着有什么乐趣,你也很喜欢似的。道人却时常走动,好去跟草木说话,跟花儿聊天,顺便还能找些吃的。”

“你真的可以去死了。”那一圈行者同时握紧了棒子。

“可道人还是想不通。”

“你真的可以去死了。”那一圈行者同时扬起了棒子。

“可是道人没有想通的事,那镜中人却想通了。”

“什么?”行者似乎吃了一惊,便停下手来。他问:“你是说那镜中人终于说话了?”

“他说:‘最快的是我’。”

“他说最快的是你?”

“是‘我’。”

“不可能。”

“怎不可能?”

“影子怎能说话?”

“怎么不能?”那道人的影子便从地下竖起身来,如是问道。

行者冷笑一声:“也不过是个戏法儿。”

“那你身后的那个呢?”道人又指着行者的耳后问道。

行者回过头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然有另一个道人立在了身后。两个道人果然一般无二,同样的峨冠博带,同样在腰间悬着一柄黑色的长剑。

行者问:“你便是那镜中人?”

那人却笑道:“谁说的?他才是呢。”

两个道人相对一笑。

行者就把棒子放了下来。

行者道:“你既有这般本事,想来我也打不得你了。那就如你所愿,让你教我罢。”

那一圈行者随之不见。

道人道:“如此甚好。”

道人便也只剩下一个,同时把长剑入鞘。

良久无言。

两个相对站在月光地里,不言也不动,耳边但听得风声如诉,伴着些鸟声,以及虫鸣。

道人问:“道人还算高明?”

“怕也无甚高明,”行者说,“想来也是‘身外身’罢。”

道人摇摇头,坦承道:“果然骗不了你。”

“我也不在意。”

道人道:“如此,要先说说我那‘道门’。”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行者一只手拄着棒子,一只手在嘴巴上拍拍,打了个哈欠说道。

道人问:“‘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傍门,傍门皆有正果,你可知我学的是哪一门?”

“怪哉,你这道门却与俺老孙的有些相似。”行者说。

“道本是一,相似些也是有的。”

行者说:“我看你面庞浮肿,且又颜色苍白,两眼无神,偏又透出淫邪,想来修的是‘动’字门罢?”

“这——”道人略一迟疑,又正色说,“‘水中捞月’之道,我却不学。”

“我看你自以为是,且好为人师,狂妄自大,偏还不知廉耻,想来修的是‘流’字门罢?”

“‘壁里安柱’之道,我也不学。”

“是了。你在镜子面前一坐便是三百年,想来是个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必是修的‘静’字门了。”

“嘻!”道人大笑,“‘静’字虽好,何如‘长生’?”

“你也修长生?”

“长生虽好,又何如‘术’字?”

行者抚掌大笑:“妙哉,妙哉,你这道门果然与俺老孙的有些相似。”

道人也笑,遂张开了臂膀,扬声叫道:“演天机,推易理,洞察万物之玄妙,明见三界之毫微,而能趋吉避凶者,唯有我‘术’字门人。”

“偏俺老孙还看不上呢。”

“所以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你的棒子。”

行者一皱眉,诧异道:“俺老孙又没脱裤子。”

“猴头,可知你那棒子为何打不得我?”

“你道是俺的棒子不能‘如意’。”

“此其一也。”

“你还擅长推演,可以步步机先。”

“此其二也。”

“不过可惜得很,俺老孙却对‘术’字无甚兴趣。”行者说。

“也不教你‘术’字。猴头,可还记得我那镜子的名字?”

“便是‘相映’也。”

“如此,便有了一个问题。”道人问:“若我距离镜子一丈,则镜中人距我几丈?”

“何须问?自然是两丈。”行者道。

“今我欲杀镜中人,则我又需要走几丈呢?”

“可是,”行者不解道,“好容易教他说话,你又杀他作甚?”

“不得不杀!”

“他在镜中,你又如何杀得?”

“已经杀了!”

“那刚才的果然不是?”

“也是。”

“呵呵。”

行者又笑了起来。

“猴头且慢笑,还是先回答我,若欲到达镜中人,我究竟需要几丈呢?”

行者忙正色道:“一丈也不需要。”

“何也?”

“你去买把杀猪刀来,直接抹了脖子便是,那镜中人便是猪也死了。”

“该死的弼马温!”

“猪也是这么说的。”

“我杀了你!”道人又要作势拔剑。

“那且快些动手,”行者又打了个哈欠。“俺又不是你那镜中人,哪有功夫陪你三百年?”

“你听着!”道人咬牙切齿。“我欲教你‘万法归真从一理,从来非雾亦非花’。”

“难道是石头?”

“见性明心还无性,空寂自然随变化。”

“你先变一个我瞧瞧?”

道人苦笑,又吟曰:“我欲传你‘观心诀’,由此内照无上法。”

“也许是要害俺呢。”

“呔,我害你作甚?”

“你问我,我问谁去?你却不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道人摇首叹息:“我苦心度你脱苦海,奈何你心思愚钝不相信?”

“那先解了俺头上的箍儿耍耍?”

“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行者恍然说:“杀你必得杀猪刀?”

“死猴子!”

“呵呵。”

行者又笑了起来。

道人道:“你那棒子不仅慢,尤其软!”

“此是其三?”

“还是个样子货呢,便是叫做‘外强中干’!”

“你已见了它的粗细长短,它却还不知你的深浅。”

“你怎知我道法通玄?”

行者一棒打去,那道人顷作两段。

“果然是‘两点之间,一棒最短’。”行者把那棒子在手中转上一圈,疏忽间已至道人面前。

道人似在自问:“怎么会这样?”

行者一脚踏住道人的胸膛,且笑道:“现在,且说说你的遗言。”

道人一皱眉,问道:“可以作诗吗?”

“你也会作诗?”

道人说:“便是猴子也作得。”

行者笑:“你作诗便作诗,何必作死?”

“我便死了,也要作诗。”

行者一棒捣去,那道人顷作飞烟。

“现在,且作来听听。”行者说。

道人翻一下眼皮,说道:“Lis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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