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柒，你还来做甚？”
他都已经跟了我整整一路了，自若水河畔至这天宫。
路上经过四十七处主司和圣神，二十八处守卫。一直在听无聊的人唧唧歪歪，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出声为自己辩解那么一两句。
不是我的脾气暴躁，毕竟在人间带了那么些年，性子多多少少还是温和了些许。只是这些话……
有人说这神女打完仗就带了一个小白脸来这天上，明显就是要那个那个。
有人说神女打仗没打过瘾，带了一个战俘来行风月之事。
最后一种说法，这是我的前夫。
笑话！
众所周知，我是这四海六合八荒十洲唯一的一位正统血脉的天界神女。
所谓四海，是指那天下四方。
六合，也是这天下的意思。
八荒，是指八荒之外偏远的地方。
十洲，是我们神仙居住的地方。
匪夷所思的是，我下凡历了一道劫，何时经多了这么一个……前夫？
不禁后背有发凉的感觉。回忆着这些年我在这天宫里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
鬼魅圣子和毒魁仙子的风流韵事。
九鼎仙人和岽珪圣神的各种传闻。
还有我那五叔和琉月丫头的……
为此，我还怨恨了五叔好几百年。
真的是报应，报应啊。
最后我实在忍后不住耳边的闲言碎语和别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用了仙法隐蔽起，才勉强平静了一会儿。
“刚打完仗，这魔界的二公子作为主帅不是应该赶紧去数数自己还剩下多少残兵败将，汇报给魔君和天帝。现在站在这，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吧？”
我已到了自家的宫门口。
这里还是老样子啊。
没有太过华丽的装饰，只是竖着那么两棵腊梅。
花开的正好，花瓣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随风一吹，飘到我的脸上，飘到我的鼻尖，真香啊。
这么多年了，什么东西都有多少变了些样子。只有这树，除了长得更加粗壮些，变也没了其他变化。
回头看看身后的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有点慌了。
他该不是要跟我一起进来吧？
我过身来，站在宫门口，银灰色的轻纱薄衣随风飘动。仰起小脸来和面前的人对视，大声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没有那么多的客套话，直接这么开门见山，寻思赶紧把他打发了好回去歇息。
毕竟，我刚恢复仙身乏得很。
“确实如此。”他星辰一般的眼睛转动一下。
我失笑。你也是有点眼力价的。
但他的下一句话差点把我吓得半死。
“那就有劳神女陪我去天帝面前报告一下军情如何？”
你难道就没看出来本神女现在很累想很休息么？
我翻白眼。
“那我就先陪神女好好休息休息。”他就这么进去了。
真的就这么进去了，还掀起了一阵微风，吹得我整个人都蒙在哪里。
这好像是我的地盘啊！你这么做真的好吗？
我让陌陌去煮上一壶春花秋月。把屋子里唯一的最后一个人打发了出去。
我的宫殿一向都收拾的很随意，没有太过亮丽的地方是可以吸引宾客的，所以除了几位亲戚，几乎没有人来这里走动过。
侍女们总是劝我收拾一下，可我就是懒得动。
拂了一下衣袖，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了起来顺便隔了音。
但依稀可以看到门外那几位叔伯的身影。
我这个侄女一有什么事，他们都会来凑个热闹。
是得谢谢他们了。
“你说这晗丫头在屋子里做什么那？
“听听不就知道了吗！四弟你也是给我腾个地儿啊。
“别抢…别抢…这地是我的。
…………
外面的人干什么就干去。反正我在屋子里睡的正香。连陌陌何时送上来的茶的都不知道。
“醒了？还早呢。再睡会儿。”他就那么坐在那里看书，头都没抬一下，脊梁挺得笔直。
胳膊压了好一会儿，麻得要死。
我看着他把面前的茶端起来喝下去。
动作优雅，喉结滚动。
还是那么风骚，还是那么的不食人间烟火。
这几年我在人间饱受疾苦，他可是过的顺风顺水。
有句话叫什么着？
灯下看美人，尤且胜三分。
面前的这位，就算不是在灯下，也照样是美啊。
他怕是被我盯得有些发毛了吧？抬头向我这里看来。
“既然不困，那就和我去回报战况吧。”
不等我回答，被他拽到天帝面前。
但是这么多人面前，我也不好拨了他的面子不是，大家闺秀风范，好歹是装的出来的。
这倒让我想起一句话。
毕竟凡是人尽可夫的女人，都挂着一个淑女的招牌。
只是大家看我的眼神，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奇怪？
二百年前——
半张面具，遮住她绝世的容颜，隐去几分妖娆，却掩不住孤傲的眼眸。
一身火红嫁衣，盖住早已千疮百孔的身躯。
她冷清的，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足光，我来陪你可好？绝美的脸庞上挂着恬静的笑，没有犹豫地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不。不要——奕柒的喊声划破天际，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却只抓住了她的一丝衣角。
…………
喝一口忘川的水，再喝一口记川的水，忘记了一切，又记起了一切。
但既猜不透这开始，何不忘了这结局？
若干年前——
天宫的瑶池边上。
我正死死地拽着天后的袖子，求她答应再我下一次凡。
这天上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包括做神仙也是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话是这么说不假，但我还是觉得在人间待的快活。
在人间没有法术，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去亲力亲为。一天最多也就能完成那么几件事情，神仙就不一样啊，很多事情都是不用自己动手的。
但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啊。这么算起来，这人做的事，还不一定比神仙做的少那。
没真正体验过人生疾苦，继承衣钵后怎么才能服众那？
自己的几位叔伯可都是下凡呆过那么几年的，甚至于我那才几千岁的小弟弟都下过凡，我都活了十九万岁了，连天宫的正门都没出去过。
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
我那几位叔伯还有阿爹都是大有来头。
这天上地下人间，总共就出了那么四位圣神。
排行老大的正是我家阿爹清孖。
排行老二的那位正是与我青梅竹马长大号称无空圣子的翟流——的阿爹，闭擎圣神。
排行老三的那位正是魔界的一位。只是她先前自甘堕落，本是天界之人，却沦为魔道，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灭绝师太”百合圣神。
按照辈分，我还得唤她一声姑姑。
只是可惜了……
排行老四的那位正是和我年纪相仿，平日与我关系最好的五叔清梣。
在我们天界，也就这么几个等级。
天帝，圣神，天后，神女，圣神的儿子——圣子，仙人，仙女，客子，主司，侍卫，侍女。
问题来了，本神女的身份地位可是相当的高啊，如今却始终被关在天宫这个金丝笼里，从未踏出去半步。
对于我这种胡扯八扯的理由，天后倒也是见怪不怪了。
但这次竟然一口气地全都答应下来。
第一回她居然这么爽快，反倒让我适应不了了。
离开天后这里，我赶紧去了五叔清梣那，想着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这天上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天帝觉得我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不想让我参与，便把我打发下去？
不行，好歹我也是天宫的一份子，临阵脱逃的事我也做不出来啊。
我把这些话一篓子的倒给我五叔，想着显示一下我的深明大义。
以前的我断不会说出这种话，今日如此明理，一时间竟让五叔以为我是不是突然脑子抽了筋，非要带我去检查一番，最后证实我好的很，一根毛都没有少。他就——
“哪有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就这样把我从他那太怨殿打发出来。
一大家子都这样子。今儿这天是怎么了…
管他们那…
和另几位叔伯告了别，我便下了去。
其实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时的自己还真是可笑。最初下凡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在魔界那边闯下祸事，想着去人间躲一躲罢了。
谁曾料到，在一边游玩，一边逃命的时候，不免得有些过兴，无意被妖魔所伤，蒙人间公子搭救，竟然一见倾心。
接下来就是二见送心，三见痴心，四见放心。以身相许，报答恩情了。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都算不上什么。
因为自小被宠坏了，想要天上的星星，也自然会有人争先恐后地替我去摘下来。而这次，我不过是爱上一个凡人而已，心想着没什么大事，应该不会有人反对的。
但事实证明，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是这么想的。绝大多数的神仙都抱有着另一种看法，我堂堂天帝最疼爱的孙女，活了十九万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这么爱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且还妄想着要嫁给他？
痴人说梦。
但是爱都爱了，还管他们做甚？
只是当时的我，忽略了天后在我下凡前告知我的最后一句话。
——记住，你还有一道情劫……
三年后——
本来，他们以为可以这样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却未曾料到，会被歹人追杀。
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黑衣人，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当初仙法没有被封印起来，那他们也不需要在这里狂奔了。
如果体力还足够的话，也就不需要这么拖累他，逃得这么慢了。
那样甚至还可以一起戏弄这些人一会儿。但这个时候就都只是幻想啊。
“要不，你先走吧？”
“我是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你这又是何必那？”
“因为我爱你啊。”
他爱她，但她又何尝不是？
……
路的尽头是一道万丈悬崖。二人被逼的已经无路可走。数十个黑衣人手里提着剑围着他们，寒光四射，剑光忽明忽暗，映在坚定的脸上。
“怕不怕？”男人的目光扫过身后的悬崖，回过头望着她。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一字一顿，煞是坚定。
“下辈子，你也只能是我的。”男子理顺她耳边的一缕青丝，宠溺的语气，带着一丝霸道。
“不好，他们要跳崖，快拦住他们。”为首的黑衣人大惊，连忙出声让人阻止。
来不及了。二人双双坠崖，就像一对美丽的蝴蝶，悄然离开繁华世间。
……
与此同时，在一座水晶铸成的宫殿里，一位中年男子站在堪铜镜面前，手指着镜面显示出的一切，包括他们的跳崖，说道。“儿子，看到没有，这就是你爱的女人。”
他身后的男子温润如玉，长发披肩，一身白衣。嘴角轻轻上扬，带着略微的苦涩，“我没有后悔爱她。”
“你……”
这位父亲听到这句话倒是急坏了。
谁让是他把自己的儿子害成这样的？
旁边一位妇人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眼角。
“都是你，都是你让儿子去找那个神界的神女清晗，要不我们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呜呜…呜…”
那男子倒是依旧站得笔直，眼睛漆黑，谷水无波的。
“也罢。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吧。”
男子听到这句话，眼前一亮，作揖之后，也下了凡间。
（十六年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