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惠被传进来时，本秀美的眼睛肿成了核桃，脸颊好像被冰敷过，稍微肿得没那么厉害了。
我从匣子中取出一盒玉容膏，让桃香递给她。
“外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脾气难免暴躁些，下手没轻没重，我代她向你赔罪。这玉容膏虽也算不得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养颜护肤的效果极好，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红惠却是绞着衣袖不接，眼中蓄了泪，扑通跪在了我面前。
“奴婢做错了事，求大小姐责罚！”
我以为她是在自责说错了话，便不以为然道：“你说的句句事实，何错之有？”
“不是的！”她猛地摇摇头，“昨日是奴婢先向春穗抱怨夫人苛待自己，春穗才心中不平，一时说错了话，又不巧侯爷来看小姐，这才……”她不忍再说下去，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横竖都是奴婢的不是，刚来就惹祸，奴婢愿意去换回春穗，求小姐成全！”
估计当时事发突然，也没谁知道个真相。
桃香听了红惠的话，看着她目光凶凶的，随手将玉容膏揣到了自己怀里。
瞟了一眼她脑门的乌青，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白瓷杯中那碧绿的茶汤。
这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情，背后说坏话的两个人只有一个被抓住，而另一个却撇得一干二净。
良久，久到杯中的茶都凉了，我才正眼看她，面无表情道：“看来，你的确是做错了事……”
我的语气很轻，很缓，她听完身子一颤，眼中闪过一抹惶恐，却还是兀自坚持道：“奴婢愿意用自己换回春穗来赎罪！”
我扬扬嘴角，轻笑一声：“你竟至今尚未悔悟！”
她抬头看我，一脸不解。
“你以为自己只是给了春穗说错话的由头，却不知你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顿了顿，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其一，身为一个丫鬟，主子给你的，你当感恩戴德，主子不能给的，便是捧到你面前也不能奢望半分。你觉着母亲苛待你，本身便是不忠，又哪里有脸面抱怨她的不是？”
“其二，我年幼丧母，她派你来照顾我，这说明在她心中你很懂事很贴心，她很信任你，可是你呢，你便这样回报她？”
“其三，你自己心怀不忠也就罢了，还妄图将同伴拉下水，红惠，你果然懂事？！”
我一声高过一声，字字珠玑，她被我说得耳根发红，垂着头，不敢吭声。
桃香显然也被我吓到了，站在一旁低头反思。
气氛陷入紧绷，只要我再稍稍加些火，便会炸掉。
但我要的却不是这样的效果。
我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走到红惠身前将她馋了起来。
她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许是跪久了，刚起身有些趔趄。
我又顺手扶了她一下，她面上更惶恐了，作势又要跪，却被我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制止了。
“红惠！”
我严肃地唤了她一声，她却因此身子一震又流下泪来。
“我不管你以往怎样，如今你是我的人，凡事当以我马首是瞻，我的要求方才你也都听到了，做错的事可以改，没关系，慢慢来，我们来日方长。”
“小姐，那春穗怎么办？”
桃香见我并没有拿红惠去换人的意思，面上很是焦急。
我觑了她一眼，淡淡道：“春穗说错话，自然要受些惩罚才是，这人呢，都非要尝了苦头才肯学乖……”
我摇摇头，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吩咐人伺候午睡。
早饭吃得晚，这会儿太阳都正南了，也还是不饿。
桃香见我很是不在意，嗫嚅了半天，终究也还是没说什么。
其实，我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桃香跟春穗虽有绝对的忠心，却都是不善营计的头脑，是时候锻炼锻炼了。
身子还是虚得厉害，我这气血不足的毛病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我出生时还是很健康的，幼时比较调皮活泼，蹦蹦跳跳的也没什么毛病，只是自从这几年逼着自己安下心来做个深闺闲人，身子倒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看来，我跟母亲一样，甚至说跟外祖母一样，都不适合做众人口中公认的大家闺秀。
这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我起身后，让桃香帮我梳洗，换了一身素白的长裙，随口吃了几块点心，又叫来了红惠，打算去我新任的母亲孟氏孟夫人那里走一遭。
这不是救春穗的唯一方法，却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我想，孟氏她钻营取巧，心心念念地也不过是我去求她。
虽然还未真正入夏，天气已经隐现灼热。
我不过走了几步路而已，额头已渗出薄汗。
孟氏由妾升为夫人，连带着院子也换了一个。
其实，孟氏本名叫孟牡丹，她最爱牡丹，还是大红大红的那种，后来可能觉得自己名字有些低俗，便改为了孟芹娘。
她本来的院子名叫牡丹庭，也不比现在的小，里面种了大片大片的牡丹，我年幼的时候去看过一次，那里比母亲的院子华丽多了，气派压了母亲不止两三筹，小孩子总爱攀比，我便求着母亲把她的院子也装饰得好看些，比孟姨娘的还好看，不想母亲听了我的话后大怒，当时就给了我一巴掌，这是她第一次打我，我记得自己当时哭得很伤心，觉得母亲无理取闹，一个月都没搭理她。
后来再长大些，我便知道母亲不受宠，她从来都没得到过父亲的疼爱，哪怕她为了他尝试着去变成一个像孟姨娘那样温柔贤淑的女子，却总是屡屡东施效颦，惹人笑话，更惹父亲嫌弃。
是的，父亲只爱孟姨娘，只爱孟姨娘为他生的一双儿女。
不谙世事的代价是如上一世那样死去，而过早地透彻世事便只能交付纯真。
自此，我再也未踏足牡丹庭。
一阵温热的风吹过来，红惠面上的白纱动了动，又被她伸手抚住。
我深吸一口气，朝着几步远的天香苑望了望。
立刻有守门的丫鬟进去通传。
“大小姐来的真巧，夫人午睡刚醒。”
我笑着朝那丫鬟点点头，跟着她走了进去。
将桃香留在外间与一众小丫鬟喝茶，我只携了红惠向里间走去。
孟氏素来爱干净，门口常年打着帘子，生怕什么虫子不长眼飞了进去。
领路的丫鬟帮我撩开帘子，我低头进去，刚一抬头，恰见孟氏斜倚在榻上，一身大红牡丹抹胸长裙迤逦到地上，旁边的小丫鬟帮忙打着扇子，显得小心翼翼。
她听见动静，眯着的眼缓缓睁开，朝这边看了过来。
“呦——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